正月初二早上,我和胞弟一道,乘車從我們長住的萬州城出發(fā),回了一趟數(shù)十公里外的故鄉(xiāng),河口。一年里,我們基本就回去一次,去拜祭長眠于那片土地上的父母及其他祖先。
在父母墳前,我們點上香和燭,掛起五彩燈籠,算是送給父母的過年禮。一邊口中向父母問候新年好,一邊心里祝愿他們在另一個世界過得好。當(dāng)我們抬起頭來,放眼四望,感覺沒了父母的身影,偌大一座村莊,都空蕩蕩的了。
回到老屋前,再不見父母如從前般,笑盈盈走出來,迎接我們回家。打開漸漸生銹的門鎖,屋門吱呀,開了,有些霉?jié)岬臍庀浔嵌?。進(jìn)到里面,空蕩蕩的,心中不由騰起一股悲涼:父母不在了,家,也不在了……
我們在老屋里待了一陣后,拎上一箱牛奶和一桶食用油,去老屋下邊的洞腦殼老院子,給還留守于此的幺爸幺媽拜年。大伯、二爸和父親相繼逝去后,幺爸是唯剩于這蒼茫人世的最后一位直系長親了。
我們兄弟倆在幺爸家吃過午飯,待上一陣后,就告辭回城。幺爸幺媽送出屋時,叫我倆以后?;貋?。我倆連聲答應(yīng)著慢慢離開。離開老院子時,我又回頭望了幾眼那座孤零零的老屋,惆悵地想:父母若還在,我會留下來住上幾日;可惜,而今是當(dāng)日即往返了……
住在水泥叢林的日子里,我總會抬頭望空中浮過的云朵或升起的月亮,它們應(yīng)該都來自故鄉(xiāng),捎來故鄉(xiāng)的召喚,召喚我——歸去來兮!我就低下頭,暗下決心:故鄉(xiāng)養(yǎng)育我長大,是該?;厝タ纯茨兀M能僅限于一年一次!
于是,這個長假里,我事先給幺爸打電話說我要回老家,又要在他家落腳。幺爸連聲說:路娃(我乳名),回來吧。話音親切又殷切,我聽著,心頭暖暖的。
那天上午,當(dāng)我下了車,風(fēng)塵仆仆出現(xiàn)在老院子邊時,幺爸和幺媽已站立于屋前路旁,迎接我歸來。他們翹首等待的神態(tài)和他們慈祥的面容,讓我在那一刻,恍如再見我的父母,曾如此一次次盼兒歸。進(jìn)屋時,大堂妹玲子迎接了我們。她說,妹妹艷子一家四口,還在樓上沒起床哩,想趁長假多補點覺。大堂妹夫回來住幾天有事走了,大外侄和大學(xué)同學(xué)旅游去了?!奥吠蓿瑯巧洗参挥锌罩哪?,你住幾晚吧,好不容易回來一趟。”幺媽對我說道,語氣溫婉?!昂?,我今兒就不回城啦?!蔽倚廊粦?yīng)允道?!跋氤钥弁氩??”幺媽笑著問了我一句。“老家土扣碗,好哇!爸媽在時,也愛蒸土扣碗……”我立馬答道?!敖裉熘形缇驼艨弁氚?。”幺爸接道。
二老說罷,就進(jìn)入廚房,動起手來。我和玲子跟進(jìn)去,要當(dāng)幫手?!澳銈兏髯匀ネ膺呣D(zhuǎn)轉(zhuǎn),廚房小了,人多轉(zhuǎn)不開身哩?!辩蹕寯[手,叫我們出去。幺爸也說了聲:“兩個人做頓飯,就行啦?!币蝗绺改冈跁r,也不大愿我們插手做飯。在大人眼里,我們永遠(yuǎn)是需要他們疼愛的孩子,而他們總是忘了疼愛自己。更深層的意味是,他們要讓我們品嘗到屬于他們的純粹的味道。
我和玲子出屋,在院子里轉(zhuǎn)了一陣。曾經(jīng)人氣旺的院子,而今一片冷清;不少人或去了城市,或去了另一個世界。只有少數(shù)幾戶還有人在家。再不像從前常有鄉(xiāng)鄰來幺爸家聚坐嘮嗑了,二老平時在家,也基本靠自己兩個人抱團(tuán)取暖。我心中升起要?;貋砜纯此麄兊哪铑^,像曾經(jīng)?;丶铱锤改敢粯?。
回屋時,廚房里灶火熊熊,香氣撲鼻。幺媽在灶臺邊忙著,幺爸在灶膛口燒柴火,二老配合默契。接近開飯時分,艷子一家四口下樓來了,屋子里變得熱鬧起來。不一會兒,香噴噴的幾碗土扣碗端上了桌,連同好幾盤炒菜和兩盆粉條燉肉。幺爸幺媽被我們一群后輩請到上席位。大家一邊大快朵頤,一邊愉快交談。“路娃,多吃點肉,看你身體始終恁個瘦纖纖的哩。”幺媽口里說著,不時用小勺幫我舀肉到碗里?!皦蛄?,夠了……”我連聲說道。這頓飯,我吃得挺好,吃出了父母般的味道。
下午,幺媽看見我襯衣汗透了,讓我脫下給她洗,我換上幺爸找來的一件襯衣。這讓我又真實地感覺到,他們像我的另一對父母。晚上,幺爸將我領(lǐng)入一間臥室,并親手為我點上一盤蚊香,說道:“鄉(xiāng)下蚊子多,不點蚊香怕你睡不好覺?!甭犞郯终f這話時,我有熱淚在眼眶打轉(zhuǎn):我這不是回到了家嗎,回到了從前那個熟悉而溫馨的家!
這樣,我在故鄉(xiāng),就有了永遠(yuǎn)的家……
(編輯 高倩/圖 槿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