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讀稼軒詞,讀出一室龍井香氣。
稼軒詞爛漫,是春天新綻的桃花站在煙雨中,溢著明前茶的清香。浮沉的文字,是一盞盞沖開后的新茶,舒展著腰身,曼妙若星夜的月色,是楊柳落在水中的云母片。
我喜歡在靜夜讀一首舊詞。
現(xiàn)代人的新詩我總覺得少了一份靜氣、雅氣,舊詞有舊氣,舊氣風(fēng)雅,三兩句就能釣出杯盞中的香,讓整個夜晚因一首詞而馨香,而迷麗。
明月別枝驚鵲,清風(fēng)半夜鳴蟬。
明月。驚鵲。清風(fēng)。鳴蟬。
幼安的文字是有磁性的,走到一起,就成了一首千古絕唱的好詞。一月一枝一驚鵲,一縷清風(fēng)幾聲鳴蟬,讓整個月夜成了一幅上好的畫作。月光如水,鉛華洗凈,天空是一塊素錦,驚鵲蹬枝的那一聲,落在素錦上,是一道?。磺屣L(fēng)一縷,是最后的描邊,而蟬鳴,從高處滴落下來,落在畫頁上,濺濕了夜夢,濺濕了夜行人的腳步。
在我的窗外,有一片廢棄了的果園,蘋果樹、梨樹自生自滅,粗糲的枝干,在春天的某個早晨也會開幾朵花,蘋果花粉白的花瓣含著幾莖瘦弱的火柴頭,梨花素凈的白,但明顯看得出因營養(yǎng)欠缺而體態(tài)孱弱,它們很難挺過一場淅瀝的春雨,在某個晨昏之間,花朵成了一堆打碎的景泰藍(lán)碎片。唯有幾棵槐樹,在陽光里徑直地向著高處生長。徑直生長著的槐樹,冬日的一個早晨,枝柯上落了兩只喜鵲。
喜鵲有喜氣,我喜歡喜鵲在家門口的枝頭做窩。
果真,它們選定了這棵修長槐樹的高枝——三根枝收攏的一個枝柯。做飯的間隙,午后閑飲茶的時候,我就安靜地看著它們銜枝搭窩。起初,它們會從遠(yuǎn)處的園地里挑揀粗壯的長枝作基礎(chǔ),交錯著一根橫在一根上面,從枝柯的低處開始,它們會用尖喙將粗壯的短枝順著枝柯的形狀搭平,一只搭建,另一只去銜枝條,一只回來搭建,另一只出去,就這樣交替著過了大半個月,窩的基礎(chǔ)搭建好了。這時候它們俯沖到園地中,挑揀草莖橫在巢穴的內(nèi)部,橫放好草莖,用尖喙啄、壓,用爪子踩,一根銜接著一根,一莖錯落著一莖,像是素描的短線,有條不紊,錯落有致。
再后來,不知它們到底是在哪一晨哪一夜停工的,窩做好了,它們出雙入對,住在草木清香的巢穴里。
晨間出去的時候我不知曉,夜色迷蒙,它們歸來,順著園子里高樹的枝條間隙斜插而來,黑色的背脊上背負(fù)著夜色的黑。它們安窩在巢穴里的時候,我很少點亮鄰屋的燈火,我怕驚動了它們的夢。
冬夜的月輝清清涼涼,卻是大把大把的,順著槐樹的枝干瀉下來,流進巢穴里,“明月別枝驚鵲”?
“明月別枝驚鵲”,題寫在畫側(cè),多么精妙的畫題。
我夜夜展畫觀畫,畫就掛在窗外。掛在夜空中的一幅好畫,靈氣十足。
起身提水燒水,剛喝過鐵觀音,再沏一壺龍井,龍井綿潤,適合在白瓷盞中養(yǎng)一盞茶漬,好茶漬能養(yǎng)出人的底氣,也能釣出畫中的貴氣。
明月別枝驚鵲是一幅好畫,貴氣十足。
(編輯 高倩/圖 槿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