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一個人在黃昏時分踏出校門,去學校東面毗鄰的環(huán)城公園散散步。我沿著青石板路走進環(huán)城公園,繞過蜿蜒在公園外側(cè)的環(huán)城河,到河的東面,坐在一塊大石頭上,去欣賞這黃昏最美好的時刻。
那時,從河的東邊朝西望去,碧綠的河水上托著一個金紅的夕陽,加之水汽的繚繞,整幅畫像是冒著金氣的薄紗,然后又輕輕地蓋在了湖邊的垂柳身上,朦朧著她們婀娜的影子?!澳呛舆叺慕鹆窍﹃栔械男履??!边@或許就是徐志摩當時眼中的情景吧,河雖不是康橋河,柳雖不是康橋柳,卻是同一個夕陽在不同的時間里醞釀著同樣一種氣氛。就是靜,超脫自然的靜。
雖然還有道路上的鳴笛聲不時傳入耳朵,但心中的那份寧靜悠然存在。徐志摩在夕陽中靜靜地告別康橋,而我在夕陽中靜靜地告別夕陽。我讓自己的思想與夕陽揮手,跟隨著晚霞的云翼,一起慢慢消失于西方,感受著靈魂慢慢消逝,又慢慢升華。
我很陶醉于這種靜的情景,這種靜不是我們所能制造、模仿的。在現(xiàn)實中,我們制造著這樣一種靜:一屋子里都是人,卻沒有一絲聲音。這種靜,靜得可怕,靜得讓人不敢呼吸。自然的靜并不是所謂的無聲,相反的是,有著自然的聲音,自然的呼吸。人置于其中,體會到的靜是一種心的意念。
二位友人曾說過:“真正體會到靜時,感覺那靜放映了周圍的一切?!睙o聲的靜不忍心去制造喧嘩,就像是一湖鏡水,不忍心去激它,打破它,湖碎了,周圍的一切仿佛都碎了,再試著找回,卻撿不起那飄零的水花。從寧靜中走出來了,重新進入輪轉(zhuǎn)的世界。
雨也營造著靜。別看那雨點是動的,湖面也微起著波瀾,但這雨卻實實在在地澆滅了人們心頭的急躁之火,給人一種閑暇感,讓那顆心平靜了下來。雨的降臨減慢了每一個行人的速度。沒帶雨具的步行者駐足在了商店或書店的門口,路上的車子也慢了下來。整個世界都濕濕的,望著煙雨蒙蒙的車道,駐足片刻,細細品味著雨的味道。
我體會靜最深的那個時刻,或許就是去年的那個夏夜吧。晴朗的夜空,明月當頭照。這個夏夜,我沒有躲在梧桐樹下乘涼,而是站在明晃晃的院子里,讓月光盡情灑落在身上。那月光來得不易,不知要穿過多少距離才到達地球,落在我家的院子里。那道月光被梧桐樹遮擋,在枝葉之間穿過,被弄得支離破碎,灑下一個斑駁的落影。我就這樣直接站在月光最多的地方,毫無顧忌地享受濕漉漉的月光。月光是帶著靈氣來的,它沉浸了中國古代多少詩人的精華,它是帶著思想來的,有憂傷的,有快樂的。我體會到了,通過這無語的月光,在心的最深處,靜是另一種語言,慢慢地向你傾訴著。在我個人看來,除卻那些佛者、道者、圣人,在世人中,真正得到靜的深語的可能沒幾個人比得上曾國藩吧。
曾國藩曾對周敦頤的“主靜”思想做過這樣的解釋:“‘神明則如日之升,身體則如鼎之鎮(zhèn)。’此二語,可守者也。惟心到靜極時,所謂未發(fā)之中,寂然不動之體,畢竟未體驗出真境來。意者只是閉藏之極,逗出一點生意來,如冬至一陽初動時乎?”我對此有些不大懂,只能說是“靜極生動”吧。但這讓我想到了環(huán)城公園的那大片的二月蘭(諸葛菜)。
不起眼的那些小花,盛開在無人欣賞的角落,盛開在斜斜的山坡上,一群群簇擁在一起,在風中搖曳,像是流動的紫色瀑布。它們?yōu)檎l開花?它們沒有欲念嗎?它們體會到了真正的靜了嗎?要不怎么在蟄伏了一個冬天的種子,開出這么隨意活潑的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