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宗元(773—819),字子厚,河東人,唐代著名文學家、思想家和政治家,“唐宋八大家”之一。他創(chuàng)作的“永州八記”是山水游記散文的翹楚,在中國山水文學史上具有重要地位。故“永州八記”遺址的考定就顯得特別重要。目前,國內外學者對“永州八記”遺址多有考訂,其中影響較大的有翟滿桂和蔡自新的《柳宗元“永州八記”新考》、呂國康的《“永州八記”“八愚”遺址及其他》等,另外,何書置、劉繼源、龍震球、陳雁谷等學者也多有論述,但不少遺址仍存在異議。本文在論述柳宗元“永州八記”在中國山水文學史上地位的基礎上,以柳宗元原典為根本,以山川為經緯,以方位詞為切入口,經過實地考察,重新勘定了“永州八記”富有爭議性的遺址,同時對重構“永州八記”遺址提出初步設想。
一、“永州八記”與中國山水文學
柳宗元善于寫景,“永州八記”如詩如畫,柳宗元以熟練的筆法來描繪他在永州所見之景。從藝術手法來看,“永州八記”具有如下特征:
第一,移步換景,交代游蹤。在“永州八記”中,柳宗元按照一路上所見之景的先后順序進行排列,通過移步換景,交代游行路線。在《始得西山宴游記》中,柳宗元坐于法華寺西亭,動身前往西山,下一篇從西山繼續(xù)前行到達下一個景點鈷鉧潭,然后由鈷鉧潭往西到達西小丘,再由西小丘西行百二十步到達小石潭。可見,“永州八記”的前四記都是圍繞愚溪附近的山水展開。中間三記則開辟了一條新線路,以袁家渴為中心,最后寫《小石城山記》。“永州八記”將原本八個獨立的景點連成一條線,將這八景構成了一幅山水畫。
第二,巧用修辭,形象描繪。例如,《鈷鉧潭記》中的“嚙其涯”,“嚙”字運用擬人生動展現(xiàn)出溪水之急,還讓讀者感受到溪水侵蝕是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小石潭記》中的“潭西南而望,斗折蛇行”,運用比喻寫出了溪流的曲折,“皆若空游無所依”寫出了潭水的澄澈;《始得西山宴游記》中的“以為凡是州之山水有異態(tài)者,皆我有也,而未始知西山之怪特”,運用對比寫出了西山的奇特。
第三,布局嚴謹,句式工整。例如,《始得西山宴游記》整篇文章都是圍繞這個“始”來安排,開端始得西山,最后以“然后知吾向之未始游,游于是乎始”做結;全篇以“始”貫穿始終,結構嚴密,這不僅僅是始見西山,而是柳宗元開始深入挖掘永州之美。再如,《小石潭記》中的“潭中魚可百許頭,皆若空游無所依。日光下澈,影布石上,怡然不動;俶爾遠逝,往來翕忽”,句式整齊,讀來朗朗上口。
第四,情感孤寂,內心悲憤。柳宗元擅長由物及己,在《鈷鉧潭西小丘記》中,柳宗元發(fā)出感慨:“今棄是州也,農夫漁父過而陋之,賈四百,連歲不能售?!北磉_他對這座小丘被嫌棄的憐惜,同時也道出他被貶而無“知音”的悲憤?!缎∈队洝分袑懙溃骸白渡希拿嬷駱洵h(huán)合,寂寥無人,凄神寒骨,悄愴幽邃?!边@是柳宗元內心的孤寂,也是他內心的向往,再生動的景色到底也會歸為幽靜,而這也是“永州八記”中蘊含的一絲禪意。
“永州八記”不僅是柳宗元的代表作之一,還是山水文學的里程碑,可與《水經注》和《徐霞客游記》比肩。柳宗元受南北朝山水文和《水經注》的影響,在“八記”的創(chuàng)作中融入了自己的情感,不僅勾勒出永州之景,也把自己的懷才不遇、高潔品質放進作品之中??梢娖鋵η俺剿膶W的繼承性發(fā)展?!坝乐莅擞洝睂笫郎剿膶W發(fā)展影響深遠?!坝乐莅擞洝倍嗵帪楹笫烂枥L山水的文人所借鑒,如姚鼐《觀披雪瀑記》就把瀑布流入石潭奮而再起寫作“蛇折雷奔,乃至平地”。他們引用“八記”,可見“八記”文字之美,受到歷代山水文學家的認可。“永州八記”是柳宗元在吸收前朝山水文學的基礎上,結合個人身世遭遇,寫出的具有個人風格,并影響后世的山水佳作。
二、“永州八記”遺址的重新勘定
“永州八記”是著名的山水散文,也是永州市零陵區(qū)文旅重要資源,其文化遺址歷來受到重視??傮w看來,前四記遺址存在爭議,后四記位置明確。本小組通過翻閱大量史實資料、人物傳記、地理方志,經過認真推敲、演示,主要對前四記遺址進行重新考定。
一是西山。關于西山文化遺址,徐霞客、何書置、劉繼源、呂國康、翟滿桂等學者以為是珍珠嶺,龍震球、陳雁谷等學者以為是娘子嶺,易三接、呂恩湛、宗稷辰等學者以為是瀟水之西包括珍珠嶺、娘子嶺的系列山頭。據柳宗元在《始得西山宴游記》中記載:“今年九月二十八日,因坐法華西亭,望西山,始指異之。遂命仆人過湘江,緣染溪?!笨芍魃綖樘刂?,在法華寺西對面,靠近染溪(愚溪)?!对铱视洝酚涊d:“由溪口而西,陸行,可取者八九,莫若西山?!笨芍魃皆谟尴谖餍胁贿h之處,則娘子嶺、珍珠嶺都存在可能性,但絕對不是瀟水之西包括珍珠嶺、娘子嶺的系列山頭?!垛掋a潭記》寫道:“鈷鉧潭在西山西。”則柳宗元必然是站在鈷鉧潭潭邊環(huán)視四周給鈷鉧潭定位,其所視必然為西山之較高峰。鈷鉧潭在柳子街120號附近是可以確定的(參考下文“鈷鉧潭”考),則鈷鉧潭在珍珠嶺東南方向,與柳宗元的描述基本相反;在鈷鉧潭南岸觀娘子嶺,可以說鈷鉧潭在娘子嶺西北方向,基本與柳宗元描寫方向相符,可知娘子嶺當為柳宗元筆下的西山。今娘子嶺在零陵古城建設中部分遭到破壞,已難以見其原始面貌。
二是鈷鉧潭。關于《鈷鉧潭記》中鈷鉧潭的遺址,我們在翻閱資料的過程中發(fā)現(xiàn)也是有諸多的觀點,大致分為兩派:其一,以龍震球、趙民伊為主的學者認為鈷鉧潭在今愚溪溪壁有“鈷鉧潭”題刻處。然而徐霞客見到“鈷鉧潭”刻字,卻不贊成此處就是“鈷鉧潭”原址。在《鈷鉧潭記》中,柳宗元寫道:“鈷鉧潭在西山西,其始蓋冉水自南奔注,……流沫成輪,然后徐行,其清而平者且十畝余,有樹環(huán)焉,有泉懸焉?!边@一段溪流兩岸奇石稀少,溪道狹窄,兩岸峭壁,不適合游歷,按唐代1畝相當于今天0.81畝左右算,此處水域面積遠小于8畝,兩岸石壁夾溪也不足以構成“潭”。其二,是張緒伯、翟滿桂、呂國康等學者提出的鈷鉧潭在柳子街120號旁的溪中?!对铱视洝分袑懙溃骸坝扇较髂纤惺铮剿扇≌呶?,莫若鈷鉧潭?!苯Y合我們小組的實地探索,柳子街120號處,怪石嶙峋,水域寬廣,有泉水注入其中,為愚溪風景最佳處,且西小丘、小石潭均在其西,與柳文描述完全吻合,遺址方位確定無疑。
三是西小丘。據柳宗元《鈷鉧潭西小丘記》:“得西山后八日,尋山口西北道二百步,又得鈷鉧潭,潭西二十五步,當湍而浚者為魚梁。”“其石之突怒偃蹇,負土而出,爭為奇狀者,殆不可數。其嵚然相累而下者,若牛馬之飲于溪;其沖然角列而上者,若熊羆之登于山?!庇州d“丘之小不能一畝”,基于上述西小丘的描述,唐代1步相當于現(xiàn)今1.5米左右,從鈷鉧潭潭口收窄處也即柳子街129號向西25步(約40米),為廢棄水電站所在地,其處水流湍急,適合建魚梁,則必為鈷鉧潭西小丘無疑。由于水電站建于石基之上,當即西小丘所在地。
四是小石潭。柳宗元《小石潭記》寫道:“從小丘西行百二十步……伐竹取道,下見小潭,水尤清冽?!庇州d“潭西南而望,斗折蛇行,明滅可見”,就其方位而言,只有在柳子街盡頭近愚溪拐彎處,才符合“小丘西行”“潭西南而望”的方位描述。那究竟是在接近拐彎處的“鈷鉧潭”石刻旁,還是在拐彎后現(xiàn)今“西小丘遺址處”呢?今從水電站往鈷鉧潭石刻處,僅67步(約101米),遠不達柳宗元所描述的120步(約180米)。從鈷鉧潭石刻沿愚溪前行53步,約80米處,正為現(xiàn)今所標注的“西小丘遺址”處,其下有潭,略小于鈷鉧潭,與《小石潭》描述“全石以為底,近岸,卷石底以出,為坻為嶼,為嵁為巖”相符,此處河床以石為底,在某種程度上依然保持著原貌。如果再加上從鈷鉧潭至西小丘的25步(約40米),則從鈷鉧潭至小石潭大概145步(約218米),這一距離也正好是從愚溪拐彎處至柳子街120號處的距離。
“永州八記”中的“袁家渴”“石渠”“石澗”“小石城山”遺址,當今學者爭議不大。袁家渴位于南津渡電站壩址所在地,與柳宗元在《袁家渴記》中所載“由朝陽巖東南水行,至蕪江,可取者三,莫若袁家渴……渴上與南館高嶂合,下與百家瀨合”相符;石渠,位于朝陽鄉(xiāng)沙溝灣小區(qū)的田峒中,與柳宗元在文中所載“自渴西南行,不能百步,得石渠,民橋其上”相符;石澗,位于諸葛廟村,石澗是一條溝渠,最后流入瀟水,與柳宗元在文中記載“上由橋西北,下土山之陰,民又橋焉。其水之大,倍石渠三之一……由渴而來者,先石渠,后石澗”相符;小石城山位于零陵芝山寺旁,與柳宗元在文中所載“自西山道口徑北,逾黃茅嶺而下,有二道……其一少北而東,不過四十丈,土斷而川分,有積石橫當其垠”相符。前人之考述詳備,在此不再贅述。
三、“永州八記”遺址的重構設想
結合“永州八記”文本,現(xiàn)經實地勘察,對“永州八記”的遺址重構問題,暫且提出以下三點設想:
第一,盡量恢復遺址原貌。特別是“永州八記”中的前四記,地處零陵古城之內,具有極大的旅游開發(fā)價值。鈷鉧潭、西小丘、小石潭及八愚遺址,均分布在柳子街愚溪拐彎處至柳子街120號這一段,愚溪、愚泉、愚溝、愚丘(西小丘)、愚池、愚堂、愚島、愚亭、小石潭、鈷鉧潭,這些遺址分布密集,具有極大開發(fā)價值。如能恢復這些遺址,必然極大提升零陵古城文化旅游的品位。在重構過程中,愚溪北岸為柳子街民居,且已成為文化古跡,不大可能進行改建。但其石基上建有亭子,可命其為“愚亭”;亭旁尚有泉流下,可命其為“愚泉”。愚溪南岸從柳子街120至愚溪拐彎處,尚有不少空余之地,可考慮重建西小丘、愚島等其他遺跡,如以西山為娘子嶺,開發(fā)南岸愚溪也具有一定合理性。
第二,合理規(guī)劃旅游路線。就實際情況看,可以以西山(娘子嶺)為始開發(fā)兩條“八記”遺址旅游路線。其中一條遺址線路為:從西山出發(fā),先有“鈷鉧潭”,再“潭西二十五步”為西小丘,然后“從小丘西行百二十步”得小石潭之景,最后從柳子街盡頭穿過市中心醫(yī)院,下臺階北行約400米,可至小石城山。這是以西山為始的第一條線路??稍谘赝拘藿ǖ缆分赶驑耍謩e指示“西山—鈷鉧潭—鈷鉧潭西小丘—小石潭—小石城山”路線。另一條遺址線路為:從西山出發(fā),沿萍陽南路南行至旭日路,再由旭日路至袁家渴路,得石澗遺址;然后沿袁家渴路繼續(xù)前行至南津渡水電站附近,可得石渠、袁家渴遺址??梢栽O置“西山(娘子嶺)—石澗—石渠—袁家渴”的道路指向標。將“八記”遺址串聯(lián)既能讓游客在游覽時由“一”知“八”,又能讓其對于柳宗元“八記之情”感觸愈深,品味余韻愈久。
第三,明確標識遺址位置。目前,雖然對于“永州八記”遺址都豎牌表示,有的甚至把柳子文章刻于石上,但就目前表示的地理位置而言,鈷鉧潭、西小丘、小石潭、西山的標注均存在錯誤,這導致游客在閱讀文本時不能身臨其境感受文字的魅力,這需要重新對這些遺址進行考定,拆除標識錯誤的指示牌,還遺址以真實面貌。另外,百度、高德等地圖軟件中對于“永州八記”的遺址標記也模糊不清,只查詢出西山公園、小石城山、小石潭等三處,除小石城山外,其他遺址標注均存在問題,對于鈷鉧潭、西小丘、袁家渴、石澗、石渠等幾處遺址無法查詢。應該在地圖軟件中明確標示出“永州八記”的各處遺址。在一個出游高度依賴地圖的年代,在地圖上標識遺址所在地無疑會降低慕名而來的游客尋找遺址的難度,同時也可將“永州八記”的遺址深扎在游客的記憶深處。
“永州八記”是柳宗元的代表作,在中國山水文學史上具有重要意義,對于挖掘極具個性而又極為普通的山水自然之美起到了開拓性作用。柳宗元留下的“永州八記”相關的遺跡是永州地方文化的優(yōu)秀遺產,是永州文化旅游的靈魂,因此恢復和重構“永州八記”文化遺址具有重要價值,是目前永州文化旅游亟須解決的問題。
(指導老師:肖獻軍)
本文系2023年湖南省大學生創(chuàng)新創(chuàng)業(yè)訓練項目“零陵文旅背景下‘永州八記’遺址的勘定與重構”(項目編號:S202310551029)的研究成果;2023年湖南省高校教學改革研究項目“永州地方文化與中國古代文學課程體系重構研究”(項目編號:HNJG-2022-1057)的研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