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典,古人叫用事。今稱引用典故,或運用典故。
詩詞要不要用典?歷來存在不同看法。
《詩品》作者鐘嶸是反對詩詞中用典的,曰:“至于吟詠性情,亦何貴于用事?‘思君如流水’,概是即目;‘高臺多悲風’,亦唯所見;‘清晨登垅(壟)首’,羌無故實;‘明月照積雪’,距出經(jīng)史。觀古今勝語,多非補假,皆由直尋?!奔词钦f,詩歌是抒情的、表達性情的,不須用典。近代詞論家王國維也是反對詩詞中用典的,他在《人間詞話》中舉歐陽修《少年游》詠春草詞中“謝家池上,江淹浦畔”兩典用得不好,讀了使人有“隔”的感覺。通俗點講,就是隔靴搔癢。但也有極力鼓吹詩詞用典的,如寫作《樂府指迷》的賀裳,他不僅推崇用典,還推崇用代字,如說桃花應用“劉郎”,說柳應用“章臺”,等等。
詩詞能不能用典,不能一概而論。應該說,詩詞是可以用典的,關鍵是如何用?在什么時候用?在什么地方用?用得好,可以營造詩詞的意境,含蓄蘊藉,余味深長。用得不好,便成堆垛,以學問為詩,味同嚼蠟。我認為,典可用但要慎用,能少用就少用,最好不用。詩詞用典一般在這幾種情況下:一是所要表達的內(nèi)容繁復,而詩詞字數(shù)有限,這時用一個恰當?shù)牡?,可以把繁復的?nèi)容表達出來。如蘇軾的《永遇樂》中之“燕子樓空,佳人何在,空鎖樓中燕”,僅十三個字,道盡張建封、關盼盼情事。二是涉及敏感話題,不宜說破,為避“文禍”計,用典將主旨暗中點出,讀者領悟后,會心一笑。如辛棄疾《摸魚兒》:“長門事,準擬佳期又誤。蛾眉曾有人妒。千金縱買相如賦,脈脈此情誰訴?君莫舞,君不見、玉環(huán)飛燕皆塵土?!贝颂帞?shù)典連用,暗喻小人弄權,賢士外貶,志不得申的苦悶。詞人為了遠禍,皆借數(shù)典出之。三是借古喻今,直說則味淺,婉曲則味長。這種情況下詩人們也往往用典。如李商隱《賈生》中的“可忴夜半虛前席,不問蒼生問鬼神”,用的是漢文求賢的典,抒發(fā)的是自己才不為世用的悲哀,典在這里起到了借古喻今的作用,讀后令人深思。
用典有兩種方式,一是明用,用典而見典。如辛棄疾的《永遇樂·京口北固亭懷古》,幾乎句句用典,但都用得恰到好處,如果不用這么多的典,詞人的情意就表達不出,詞之意境也營造不出,對歷史的穿透力也就不強。但這些典都是明用,讀者一眼就能看出,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啟迪讀者通過這些典去開掘典中的深意。二是暗用,即用典而不見典,古人最推重這種方式。如杜甫的“荒庭垂橘柚,古屋畫龍蛇”,用的是大禹治水的典,但不著用典痕跡,讀者即使不知用典,照樣能欣賞這幅畫面。這就是鹽溶于水只識其咸味而不見鹽。但我個人愛好還是用典見典,用典而不見典,不如不用。
詩詞用典,古今皆不能免,但以我之孤陋寡聞,今人用典不逮古人多矣。不過也有差強人意者。如2023年第五期《東坡赤壁詩詞》唐風《無題》云:“靈臺有處隱心魔,此物抬頭危害多??裢摌s淪撒旦,驕橫跋扈毀提婆。苻堅淝水留遺恨,項羽烏江唱別歌。地闊天高人渺小,謙卑誠懇又如何?!痹妼懙貌⒉桓呙鳎玫淇梢砸徽f。此詩用了古代中外四典,來說明驕狂自大自取滅亡的教訓,提倡謙恭處世低調(diào)做人的美德。這里所舉四典皆是中外大人物,從神界到凡界,讀后引人回味、聯(lián)想。從這個角度講,這首詩是用典成功的例子。
(作者系國家一級劇作家、中國戲劇家協(xié)會會員、湖北省作家協(xié)會理事、湖北省戲劇家協(xié)會理事。著名劇作家、作家。曾任黃岡市作家協(xié)會主席、本刊主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