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數字媒介新質生產力重構了人與人之間的生產關系,建構起數字化生存的時代現實。在數字空間中,再造身體帶來新的媒介技術革命,去中心化促進傳播理念轉型,平臺顯化激發(fā)新的生存狀態(tài)更迭,利用數字交往可以為新時代回歸普遍交往本質、重塑文化交流品質、提升媒介實踐素養(yǎng)助力賦能。隨著技術“反馴化”的出現,需要直面現象背后數字生產的價值問題,以建構各行動者的主體間性為旨歸,在朝向數實融合的發(fā)展趨勢中應對其倫理挑戰(zhàn),突破交往異化,為主流意識形態(tài)新傳播生態(tài)的構筑創(chuàng)造機遇。
關鍵詞:生產力;數字媒介;新質生產力;數字化生存
中圖分類號:F49;G206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7-4767(2024)05-0027-09
黨的二十屆三中全會強調,“要健全因地制宜發(fā)展新質生產力體制機制,健全促進實體經濟和數字經濟深度融合制度,完善發(fā)展服務業(yè)體制機制,健全現代化基礎設施建設體制機制”[1]。習近平總書記指出,“新質生產力是創(chuàng)新起主導作用,擺脫傳統(tǒng)經濟增長方式、生產力發(fā)展路徑,具有高科技、高效能、高質量特征,符合新發(fā)展理念的先進生產力質態(tài)。它由技術革命性突破、生產要素創(chuàng)新性配置、產業(yè)深度轉型升級而催生,以勞動者、勞動資料、勞動對象及其優(yōu)化組合的躍升為基本內涵,以全要素生產率大幅提升為核心標志,特點是創(chuàng)新,關鍵在質優(yōu),本質是先進生產力”[2]。新質生產力聚焦創(chuàng)新,是馬克思主義生產力理論中國化時代化的發(fā)展,具有面向未來的洞見和格局。智能化是新質生產力最為突出的特性之一。在智能互聯科技介入人們生活的當下,人類的生產方式和生產關系同時實現了智能式的變遷,共同為信息和數據所擁抱。
在數字媒介時代,傳播媒介和傳播方式也發(fā)生了顛覆性改變。就精神交往的傳播旨在來看,不斷推陳出新的新興數字媒介已被納入當前賦能人類傳播活動的新質生產力的范疇當中。利用數字智能拓展傳播矩陣的廣度并提升效能,已在各級媒體對自身的升級換代中展開。新聞生產與媒介實踐由此而呈現的新樣態(tài),也極大程度地重構了人與人之間連接和交往的關系。在這媒介變革中,如何理解媒介新質生產力發(fā)展帶來的交往關系革新,以及在技術更新演進中遭遇的媒介倫理挑戰(zhàn),成為當下傳播學面向時代、回應時代之問的重要議題。
一、概念生成:從生產力到數字媒介新質生產力
在《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中,馬克思和恩格斯論述了生產力與生產關系之間的辯證統(tǒng)一。生產力作為現代社會化大生產中的決定因素,其涵蓋了勞動者、勞動對象及勞動工具三大要素。馬克思和恩格斯進一步指出:“生產力與交往形式的關系就是交往形式與個人的行動或活動的關系?!保?]80由此,觀照新媒體時代數字媒介生產力可以發(fā)現,生產力的“實質并沒有發(fā)生變化,一定意義上,它創(chuàng)新性地豐富了馬克思生產力理論內涵”[4]。棲身于媒介生活中的當代勞動者,已經“被拋”(海德格爾語)入一個由媒介規(guī)定的新世界,并不自覺地被拉入到“數字勞工”的范疇中,以此開啟與傳統(tǒng)勞動生產所不同的數字勞動生產。除專業(yè)化的媒體機構和隱身于可見性操作界面背后的媒體工作者(數字工作者)外,人們在日常生活中使用媒介的行為一旦發(fā)生,數字勞動的生產就同步開啟,人與人之間的關系也就以數據為中介開始不斷地交互和生成。經歷了傳統(tǒng)新聞報道、節(jié)目制作及信息傳輸等前信息時代的媒介生產,當下新的媒介勞動對象已被數字(數據)所取代,而社交媒體的普及更讓數據的生產和傳播實現指數級別的增長。數字在商品化的同時,也使每個人成為懸掛在“媒介之網”上創(chuàng)造價值的組成部分,這樣的嵌入并不需要勞動契約來維系,因為數字勞動是一個自發(fā)行為,而數據處理是個體在媒介實踐中的生活方式,其提供了個體之間通過社交媒體完成“云端交往”的必要條件。信息爆炸的數字世界需要有支持其運行的基礎設施,即數字媒介生產的勞動工具。以“數字新聞”為例,其利用新技術實現新聞數字化轉型,但這并不僅僅意味著新聞本身在技術的介入下變換了自己的形式,而是深刻地描繪了一個“由數字媒體生態(tài)所培育的,旨在對社會現實進行再現、建構和介入的信息關系網絡”[5]。因此,作為勞動工具的數字媒介技術是對社會成員進行數字生產的生產關系再規(guī)定,其重構了信息流動方式,提高了信息生產效率,社會生產因而轉向數字生產時代,這與馬克思所言生產工具是衡量社會生產力水平的標志正相契合。
黨的二十屆三中全會《決定》在“加強關鍵共性技術、前沿引領技術、現代工程技術、顛覆性技術創(chuàng)新”的政策部署中明確了推動新一代信息技術和人工智能發(fā)展的戰(zhàn)略舉措,正呼應了智能媒介的時代使命,促進了數字媒介生產力向數字媒介新質生產力的躍升。具體而言,數字媒介新質生產力有其順應新時代的辯證法、價值論和歷史觀。首先,“特點是創(chuàng)新”的“新”是脫胎于舊并超越舊的,數字智能媒介在保留傳統(tǒng)媒體強調信息傳送真實性和時效性的基礎上,利用大數據、云計算等新的信息處理方式改變了傳統(tǒng)大眾傳播路徑,形成更注重提高效率、個性化和低能耗的分眾傳播新模式。其次,“關鍵是質優(yōu)”的“質”則強調內容生產的重要性,運用人工智能、虛擬現實等媒介技術提升媒體內容生產的質量和用戶信息消費的效果,讓新聞傳播活動成為滿足大眾日常生活精神需求的重要組成部分,以此精益求精、剔除糟粕,完善網絡治理,“推進新聞宣傳和網絡輿論一體化管理”,并致力于“輿論引導機制和輿情應對協同機制”的完善。最后,“本質是先進生產力”的“生產力”回到了歷史唯物主義的立場,揭示了新質生產力的原初實踐本性。數字媒介的迭代是為了在新的交往形式中聯系人與社會、推動社會發(fā)展,為優(yōu)秀文化的傳承和發(fā)展助力賦能,同時信息技術的加持也成為“構建多渠道、立體式對外傳播格局”的新機遇,是國際傳播和文化交流體系構建中不可或缺的基礎設施。數字媒介新質生產力正是在當下新時代新聞傳播的現實實踐中催生出的媒介生產力新形態(tài)。
二、傳播賦能:數字媒介新質生產力的變革內涵
由數字媒介生產力進階而來的數字媒介新質生產力,其“新質”不僅體現在培育適應新媒介時代的專業(yè)人才、提升智媒傳播的軟實力等方面,還體現在對勞動對象和勞動工具這兩大生產資料的變革中。
(一)何以為新:技術、理念與生存狀態(tài)
1.身體的再造:新媒介技術的革命
“黨的十八大以來,黨中央高度重視發(fā)展數字經濟,將其上升為國家戰(zhàn)略……從國家層面部署推動數字經濟發(fā)展。”[6]這意味著數字經濟的崛起將賦予數字產業(yè)發(fā)展以前所未有的支撐力量。大數據、云計算、人工智能甚至逐步興起的元宇宙、生成式人工智能等數字媒介生產力勢必會掀起一場技術革命。技術是與人的活動同步生成的,沒有技術也就沒有人的生活甚至生命的維系。面對亟待回應的“交流的無奈”這一現實困境,人的傳播活動勢必被再度往前推進,新技術便提供了完成補救的中介。數字媒介就是在以人的交往為尺度的情形下塑造了新的傳播空間和傳播語言,并在由此帶來的更加具身的空間和愈發(fā)“上手”(海德格爾語)的語言加持下,人們開啟了沉浸體驗的全新對話情境。
隨技術革命重塑交往空間而來的是勞動者的身體介入媒介生活的新方式。人工智能讓人與技術之間的關系從利用到結合成為可能?!叭恕夹g”后人類構型的出現深化了唐·伊德提及“具身”時所述“我以一種特殊的方式將技術融入到我的經驗中”[7]的想象。數字媒介的強大融合性誕生了一個新的主體性交往身體,即“賽博人”。賽博人作為非人、非機器雙重視角下的身體,彌合了人與媒介的主客關系,人對世界的經驗不再依賴單純的肉身知覺,而是作為技術身體被媒介包裹,數字媒介真正讓作為本體的媒介生活世界成為現實。
2.壟斷的退場:新傳播理念的轉型
數字媒介新質生產力的發(fā)展助推了媒介生產力壟斷的退場。在傳統(tǒng)傳播活動中,掌握媒介生產力的機構同時擁有發(fā)布內容的決定權,而受眾往往只是新聞或信息的消費者,在日常數字生活中以獲取媒介內容為生存條件,以此為基礎展開個體的內容生產,卻并不占有對內容本身的篩選權,這暗示了受眾與內容之間的分離。數字媒介的普及,逐步完善了由受眾轉向用戶的互聯網思維,用戶開始掌握個人媒體,因此打破了與媒介內容(生產資料)之間的異化關系,迎來UGC(User-generated Content,用戶生產內容)甚至AIGC(AI-generated Content,人工智能生產內容)的全新市場。
從“受眾”到“用戶”的身份轉換意味著對傳統(tǒng)媒體單向傳播模式的現實批判。詹姆斯·凱瑞曾說,傳播的意義與功能是為了“建構并維系一個有秩序、有意義、能夠用來支配和容納人類行為的文化世界”[8],這種“建構”和“維系”勢必超越以傳遞觀為先在目的論的傳播觀念,將傳播作為文化的“共享”,以此達成共同體觀念。數字媒介正提供了將原本毫無聯系的個體召集到一處的條件,可以說,用戶的生成在一定意義上是建立確證自身共同體身份的再次進化,其不僅外在地受到媒介的建構和影響,更兼有內生自主尋找和組織的能動特性。由此可見,媒介技術在傳播活動中不僅表現出其技術可供性的物質性功能,還潛在地賦能了文化取向的傳播理念在新時代的實踐落地。
3.平臺的顯化:新生存狀態(tài)的更迭
傳統(tǒng)媒體在作為連接人與社會的中介時,常常隱身于日常生活之后,表現出人與社會的二元交互,而人通過媒體實現與他人的交往關系這一內在邏輯被懸置一旁,媒介的中心地位被忽視。數字媒介帶來的不同于傳統(tǒng)媒體的特征在于,媒介平臺讓媒介在傳播交往中顯形,人直接面對的是一個居于信息和內容之前的基礎設施,這讓我們在“媒介世”中獲得了新的生存狀態(tài)。平臺基礎設施不僅直接關涉人的精神世界,而且具有行動的生成性,從而創(chuàng)造社會行為和社會結構[9],這意味著媒介的功能隨著科學技術在人類生活中的介入而愈發(fā)彰顯。
平臺帶來新的用戶實踐方式,“在世存在”隱含的身體先在性由此開啟了“在媒介中存在”的現代化轉型,在媒介技術對個人愈來愈具身的傾向中朝向個人與個人之間交往愈來愈離身的境地,身體的面對面交流正被平臺操作所替代,數字媒介不僅僅只作為傳播的工具,其實際上正在創(chuàng)造一個生存論意義上的人類變革。在此變革中,個人經由數據生產實現流量邏輯的價值再造,并在信息的流通和消費中重構數字經濟的生產關系,生產行為也由適應機器轉向適應平臺,平臺在提供多樣性、去中心化的信息傳播方式的同時也改變了人與人之間關系生成的形態(tài)。
馬克思指出,“每一歷史時代的經濟生產以及必然由此產生的社會結構,是該時代政治的和精神的歷史的基礎”[10]。由于人們社會行為的平臺媒介化,數字生產活動已經成為新的經濟基礎,其決定人們在數字時代所展現出的新的社會意識。因此,由數字媒介所共同搭建的平臺世界,不僅創(chuàng)造社會結構,同時也為生成新的意識形態(tài)提供條件,人與人的數字交往是適應當前媒介生產力發(fā)展階段生產關系的表征。于是,主流意識形態(tài)的構建也無可避免地需要適應數字空間的話語表達,改變傳播渠道和傳播方式,為網絡平臺中的生產活動、社會活動和政治活動付諸價值規(guī)定性,以此讓用戶對新的生活世界和生存境況有準確的認識和把握。
(二)以何提質:交往、傳播與媒介實踐
1.數字交往:回歸普遍交往的本質
生產力的發(fā)展推動了交往形式的再生產,然而,數字媒介生產力帶來的絕不只是簡單的交往形式變革,更重要的是指向實現普遍交往的理想愿景。數字媒介更迭了傳統(tǒng)媒體的功能以及交往的處境,即當下的媒介是兼顧多面向的普遍發(fā)展的生產力,“只有隨著生產力的這種普遍發(fā)展,人們之間的普遍交往才能建立起來”[3]39。
數字媒介帶來了全新的“數字交往”,經由以數字媒介為對象的中介化,人與人之間的精神交往已然展開新的媒介實踐,每個人的內容生產成為所有人數字交往的基礎,并最終在去中心化的數字空間中實現融合,連接彼此。這樣的交往打破了地域的邊界和時間的規(guī)則,在面向生成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傳播看來,其揭開了回歸“普遍”性的序幕。
數字交往預示著交往空間的延伸,空間的擴展不僅是普遍交往形成的條件,亦是彰顯“普遍”何以生成的表征。在數字空間的規(guī)則里,通過放大哈貝馬斯“主觀世界”概念所指涉的交往主體的主觀能動性,進而超越“客觀世界”的限度,達至“社會世界”中各主體關系的再度深化?!叭说谋举|不是單個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實際上,它是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3]5。在數字時代人跨越現實空間,在數字空間得到新的時代化內涵。數字媒介技術的使用是趨于具身,但以此為中介的交往卻是朝向離身,社會關系在由數字搭建的網絡中實現了節(jié)點與節(jié)點之間的鏈接,主體可以穿越距離通達任何流動于網絡空間的信息,在實時的信息交換中實現對自我的確證和對世界的認識。
2.融合傳播:重塑文化傳播的品質
人與人之間的普遍交往在于意義空間的共通,而民族與民族之間的普遍交往在于文化的交流和互動。新時代講好中國故事、傳播好中國聲音、闡釋好中國特色是對外傳播的題中應有之義,而如何利用新的數字媒介生產力,使其賦能國家形象的國際傳播以及中國話語和中國敘事體系的構建,則是傳播學的時代命題。
近年來,多重面向的文化傳播在數字媒介的加持下,爆款頻出,不僅有通過虛擬現實對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再現感知,還有諸如安徽“延喬路”的媒體融合報道、江西“八一”紀念館的VR展演等紅色文化的數字傳播實踐,以及河南衛(wèi)視的“中國節(jié)日”節(jié)目等對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視聽呈現等。這些文化傳播實踐都利用了數字媒介生產力的內在創(chuàng)新性和融合性,讓優(yōu)秀文化融入大眾日常生活中,以便更好地傳播和傳承。
數字媒介同樣是面向世界的文化傳播渠道,有助于整合媒介資源,打造媒體聯通全球的格局,呈現“可信、可愛、可敬”的中國形象,“通過各種媒體尤其是網絡虛擬空間所營造的代入感而沉浸式傳播與體驗中國”[11]。文化傳播不是單向的文化輸入,而是雙向的文化交流,對于以求同存異為最終目標的共同體理想來說,在信息時代即時掌握國際報道和國際關于中國的輿論,可以作為了解國際傳播策略和效果的輔助。數字媒介帶來了傳播理念的轉型,每個人在網絡空間里都可以成為國家形象的代言者,“用戶”身份賦予個體媒介實踐的權力,同時亦象征網絡共治的責任,其中就包含著個人在媒介使用的過程中,不能忽視個人數據的影響力,其在塑造自身的同時,也會影響文化傳播的品質。
3.智能實踐:提升媒介實踐的素養(yǎng)
數字媒介的新質生產力集中體現在基礎設施的智能化躍進上,智媒的基礎設施不再簡單地歸于實現傳播實踐的傳統(tǒng)物質基礎,除了媒介物本身外,還應將平臺、模型、AI等視為信息MpxEU+ND/foht7963ALqzhp0WEazsnVuXXcdyPYH6mo=生產活動中的關鍵基礎設施,其共同構成媒介實踐的底層邏輯,也讓日常生活步入智能實踐的包裹之中。
智能實踐激活了基礎設施的媒質。媒介物的物質性作為其第一性是人們對它的本體論的初步認識,而其作為關系的實踐論本質卻往往被忽視,Larkin稱此“二元性”為基礎設施的“獨特的本體論”,因為基礎設施的特性在于,它們是創(chuàng)造其他對象運行基礎的對象……它們作為系統(tǒng)運行[12]。因此,當前對數字媒介的使用,凸顯了基礎設施的關系性,可以被感知其如何“運行”個人之間的交往。無論是真實可感物性的可穿戴設備,還是諸如ChatGPT之類的語言模型,都是在與用戶形成交互、行動、聯系的實踐基礎上發(fā)揮媒介功能,傳統(tǒng)媒體固然也需要與受眾之間有所接觸,但尚未顯現其本身作為行動者網絡(actor network)中一分子的媒介能動性。
智能實踐同樣呼喚用戶媒介素養(yǎng)的提升,這并不是對個人的外部規(guī)定,而是生產力發(fā)展的內在前提。在馬克思看來,生產和消費之間的辯證統(tǒng)一在于兩者互為媒介,不僅生產創(chuàng)造消費,而且消費也創(chuàng)造生產。其中,對于后者來說最重要的一點就是“消費生產出生產者的素質,因為它在生產者身上引起追求一定目的的需要”[13]34,在數據生產的過程中,用戶與媒介的不斷對話正是回應“消費使得在最初生產行為中發(fā)展起來的素質通過反復的需要上升為熟練技巧”[13]34。在數字媒介的使用中,“反復的需要”即是對交往程度持續(xù)加深的需要,而從“最初發(fā)展起來的素質”到“熟練技巧”的演變,體現了從傳統(tǒng)媒體轉向智能媒體的歷時性,這種生成和發(fā)展是用戶媒介素養(yǎng)在歷史實踐中展開的過程。
三、主體再思:數字媒介實踐的挑戰(zhàn)與應對
無論是傳播技術革命、數字空間延伸,還是后人類身體的入場,主體性不明的窠臼,都指向一個亟待解決的共同難題——在數字媒介新質生產力帶來的全新生產關系中,誰在生產?數字媒介生產力所暗含的“黑箱”有其隱蔽性,必須深入探究媒介交往“平臺”和“界面”之后的技術邏輯,才能了解主體性在倫理之維將面臨的挑戰(zhàn)。
(一)主體性問題:數字化生存的首要挑戰(zhàn)
1.反馴化:主體性問題的濫觴
羅杰·西爾弗斯通將“馴化”理論引入對媒介技術的考察中,他以電視媒介融入日常家庭的過程為例,提出人對技術的接受能力是把“技術產品及其傳送系統(tǒng)納入自己的文化的能力——納入自己的空間和時間系統(tǒng),納入自己的美學和功能系統(tǒng)——即掌控它們、使得它們或多或少在日常生活的常規(guī)中變得‘無形無蹤’的能力”[14]。換言之,“馴化”是讓技術徹底融入現實生活,賦予技術以現實情境的過程。在日常生活中對媒介的使用往往就是這樣的“馴化”過程,在使用各類軟件或社交媒體時,個人會因為各自的習慣而在不斷“馴化”中給社交媒體注入獨特的文化意涵,這在媒介可供性基礎上使得個體擁有表達自我的主體性確認。但是隨著媒介技術的進步,原本的“馴化”已然被“反馴化”所取代,算法、大數據、AI等在提升用戶媒介體驗,收集用戶使用數據的同時,也開啟了數字操縱式的監(jiān)視和控制。用戶以自身文化素養(yǎng)“培養(yǎng)”出的獨特媒介反將此種強烈的個人印記固化,用以持續(xù)綁定用戶,而用戶卻常常毫無察覺,在一定意義上,人成了技術的“玩物”?!胺瘩Z化”調換了用戶和媒介的主客位置,人們在獲得數字媒介所提供的無限可能體驗同時,必須時刻警惕人自身隨時可能的墮落危機??梢哉f,媒介的“反馴化”是人在數字媒介實踐的現實活動中主體性被掠奪的源頭。
目前,已有用戶嘗試抵抗被技術“反馴化”,其利用隨機搜索和故意改變?yōu)g覽內容的反意識行為,試圖迷惑技術的窺探,使之無法掌握個人的媒介使用取向,以此重新奪回“馴化”主動權[15]。然而結果是,越是試圖擺脫媒介技術侵入日常生活的“去馴化”實踐,越是無法跳出被媒介所支配的“反馴化”牢籠。其問題不在于用戶抵抗意愿有多強烈,而在于生產力發(fā)展所固有的規(guī)律性,即生產力革命呼喚生產關系再度革新,表現在生活實踐中,就是對用戶學習新媒介能力提出了新的要求。如果說“去馴化”還是對媒介技術“反訓化”的被動“沖擊—反應”行為,那么主動學習媒介的新賦能,才是用戶主觀能動性的明證。
2.價值剝削:主體性問題的本質
在數字化生活這一新的生存狀態(tài)下,個人的安全可能會受到傷害。這種安全問題不同于現實世界中肉體的損傷,在數字空間中其表現為個人身份信息的被入侵。從新媒體和智能設備興起以來,隱私泄露已然不是新鮮事,只要人們有使用媒介的需要,就必須默認“反訓化”的主客篡奪關系。然而,透過隱私風險的表象,其內部暗含的價值剝削才是真正需要關注的本質。當數字媒介打造出一個人機共生的賽博空間時,個人就不再只是現實空間中僅有一個身體的個體,而是可以分裂為具有不同身份的集合,如此,交往雙方對彼此的信任便不再能得到保證。這種信任危機為社會權力的數字化轉型提供了空間,提前占有媒介資料、用戶信息等原始積累的資本一方趁機介入用戶的媒介實踐。從他們的視角看,每個網絡中的個體都是透明的存在,如以網絡節(jié)點觀之即為同質化的生產者。掌握了用戶信息就意味著獲得了數字化的社會權力,掌握了每個人進行數據生產時的異質性,即不同的個體在數字交往實踐中擁有各自的目的和傾向,若對此加以利用,便可實現在數字空間中對人的價值剝削,把每個人捆綁在各自沉溺的“數字之網”中,以實現重復生產的價值最大化,剩余價值由此回歸到以絕對剩余價值占主導地位的形式。
如何突破這一價值剝削,進而朝“人的自由而全面的發(fā)展”方向邁進,是新的人工智能生產力賦能下需要面對的挑戰(zhàn)。馬克思提出的“勞動異化”在當下的數字空間中仍在發(fā)生。雖然數字媒介的使用是為了滿足個人交往的現實需要,但非必要的過剩數據成為生產主體的反面,規(guī)定并控制了用戶的實踐自由和價值旨歸。因此,回到“以人為本”的道德理念,是踐行科學發(fā)展數字媒介生產力的價值根基?!敖⒖萍紓惱韺彶楹捅O(jiān)管制度,明確人工智能相關主體的責任和權力邊界,充分尊重并保障各群體合法權益”[16]。從倫理先行的立場出發(fā),智媒的技術變革終歸要把重點落在關切人的生存本身,為普遍交往、對話傳播、文明互鑒創(chuàng)造條件,并要劃清與數字資本主義的界限,避免造成整個社會的數字危機。
(二)重建主體間性:數字化生存的應對之道
從技術的“反馴化”、隱私入侵再到其背后隱藏的價值剝削,主體性問題實則是隨著生活被媒介化程度的不斷加深而逐漸顯現的。在此進程中,只有明確技術的非主體位置,重建勞動者和勞動資料間的主體間性,方能突破技術在人現實生活面前的主體性挑戰(zhàn),其中涉及對人與技術之間、人與人之間兩個面向的主體確認。
1.介入媒介實踐:重建主體間性的前提
對于純粹技術的應用,常常讓傳播活動陷入主體性缺失的困境,人與媒介之間的關系,因人工智能的介入而趨于斷裂,最終技術奪取主導地位,打破了本該屬人的媒介倫理規(guī)范。在此認識下,明確技術的非主體地位成為學界的普遍共識,具體地說,即“從存在論的角度看,人工智能產品處理的領域是有限的;從認識論的角度看,人工智能產品無法獲得真正的理解;從價值論的角度看,人工智能產品無法獲得真正的自由”[17]。換言之,處于獨立工作狀態(tài)的人工智能與人本身在認識世界這一問題上有質的區(qū)別,必須以人介入媒介的使用,才可以實現利用媒介進行交往的可能性。從人與技術之間的關系轉向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可以發(fā)現,隨著媒介技術這一新質生產力的發(fā)展,個體之間的交往形式也在數字生產活動中面對異化帶來的挑戰(zhàn),雖然已經迎來了用戶取代受眾的理念轉型時代,但用戶的主體間關系仍然受到數字支配和符號暴力所帶來的倫理沖擊,誰為媒介實踐中的失范負責成為生活在數字空間中的個體不得不承受之重——媒介的可供性將主體相連,技術的規(guī)則性又將主體相隔。
2.突破交往異化:重建主體間性的要義
用戶在數字空間中虛擬身份的多元切換,必然讓分裂的主體成為交往活動中的不確定性因素,這樣的現實經由技術入侵,呈現的便是被“殖民”之后現實世界的崩潰,人和人之間受到的是技術中介后的交往異化,由此陷入多元、繁雜甚至逃脫監(jiān)管的非法生產關系之中。因此,明確在數字媒介塑造的新交往關系中,各行動者之間的主體間性,是應對因用戶身份不明、內容生產開放而導致交往脫軌的第一要義。只有培養(yǎng)和維系主體間的道德共識,才能在技術強化現代性生產的新時代,實現生產關系的糾偏。一個社會的道德共識建立,依靠的是理論和實踐的合力,在新時代強調把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同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相結合,正是為了奠定文化根基,以此呼吁個人為邁向數字文明共建的共同體目標而守正創(chuàng)新,利用媒介新質生產力團結彼此,彰顯中華文明統(tǒng)一性的內在價值。而數字媒介的介入和調試,是決定新時代新的生產關系中交往理性能否生成的關鍵要素之一。
3.面向主流意識形態(tài)的傳播:重建主體間性的旨歸
如前所述的意識形態(tài)問題,其決定于媒介生產力所構成的經濟基礎,同樣是規(guī)定著主體間性在數字空間能否實現的界限之一。維特根斯坦在《邏輯哲學論》中提出,“我的語言的諸界限意味著我的世界的諸界限”[18]。同樣,由數字媒介創(chuàng)生出的新的技術語言,不僅是讓用戶置身一個新的生存狀態(tài),而且是對在新的生存狀態(tài)中用戶之間達至新的共識提出的挑戰(zhàn),這種“共識”形成的根本在于語言的統(tǒng)一性,即用戶之間的交往和傳播只有在“共通的意義空間”才有成就共同體、共享一個世界的可能性。當主流意識形態(tài)需要適應新的話語表達時,非主流意識形態(tài)也潛在地利用新語言形式的多元性融入用戶的媒介體驗中,以此迷惑用戶的鑒別力,試圖打破穩(wěn)固的社會秩序。因此,主體間性意味著數字媒介語言要在自身多元性和生產信息“消除隨機不確定性”間做到平衡。在新的數字化傳播生態(tài)中,主流意識形態(tài)更加趨向于社會化擴散。信息傳播速度和廣度的提升,呼吁個人在進行數據生產時要積極參與網絡社會思潮的正向引導,以此共同推動主流意識形態(tài)的傳播和深化。
四、結 語
馬克思和恩格斯在一百多年前所言之生產力和生產關系,仍然是當下我們用以觀測由數字媒介發(fā)展所帶來的數字經濟的核心范疇。在生產力進階為新質生產力的時代背景下,如何認識和處理人類交往關系的數字化是關系每個人日常生活的重要課題。當前,大量的突破性技術、顛覆性技術和原創(chuàng)性技術涌現,正在引發(fā)新一輪產業(yè)革命,促成生產力的又一次質的飛躍重要時期[19],“以國家標準提升引領傳統(tǒng)產業(yè)優(yōu)化升級,促進各類先進生產要素向發(fā)展先進生產力集聚”[20],在推進數實融合發(fā)展的背景下,同樣需要重視數字媒介在傳播和交往實踐中的作用,正如“互聯網是當前宣傳思想工作的主陣地。這個陣地我們不去占領,人家就會去占領”[21]一樣,數字媒介成為接棒互聯網的新質生產力,為個人交往和國家傳播提供平臺。數字化生存不僅是媒介生產力賦能下的范式變革,還應將其理解為正處于實踐之中、在實踐中不斷被認識的現實存在,而人的交往就是這樣的實踐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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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eing Digital:
Communication Transformation and Subjective Rethinking
in the Context of New Quality Productive Forces
WU Menghana, b
(a. School of Marxism;b. School of Journalism and Communication,Anhui Normal University,Wuhu 241002,China)
Abstract: New quality productive forces in the digital media have reconstructed the production relations among people and constructed the reality of being digital. In the digital space, the re-creation of the body has brought about a new revolution in media technology, decentralization has advanced a new transformation of communication concepts,and the manifestation of platforms has inspired a new change of living state,and the use of digital communication can help and empower the return to the essence of universal communication, reshape the quality of cultural exchange, and enhance media practice in the new era. As the "anti-domestication" of technology has appeared, it is necessary to face up to the value of digital production behind the phenomenon, construct the inter-subjectivity of each actor as the goal, deal with the ethical challenges in the development trend towards digital-real integration, break through the alienation of communication, and create opportunities for the construction of a new communication ecology of mainstream ideology.
Key words: productivity;digital media;new quality productive forces;being digital
[責任編輯:夏 麗,章 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