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書作者通過采訪者視角,為陸元九、任繼周、王振義、鄭小瑛等國之大家的成長經(jīng)歷、專業(yè)貢獻、生活智慧等留下獨特印記,將一個個溫情故事娓娓道來,老先生們對人生的堅定選擇與恒久追尋躍然紙上。他們是時代的榜樣,是真理的擁躉,是事實的追隨者,他們的生命刻度和時間跨度映照出的是一顆顆滾燙的赤子之心。
王寧
記者,主持人。2011年獲第六屆中央電視臺電視節(jié)目主持人大賽冠軍,2012年進入中央電視臺新聞中心新聞評論部。主持的節(jié)目有《面對面》《東方時空》《感動中國》等。2021年9月策劃、制作中央廣播電視總臺紀(jì)實采訪節(jié)目《吾家吾國》,并擔(dān)任主持人。
每一個被歷史銘記的大時代都曾留下獨一無二的生動印記。作為記錄者,我們可曾缺席?
這是《吾家吾國》的初衷。
提筆的深夜,我看到微信朋友圈里《廈門晚報》的頭版,95歲的指揮家鄭小瑛手拿話筒,為觀眾做歌劇演出的導(dǎo)賞。頭版的標(biāo)題是《城市名片升級煥新,鄭小瑛歌劇藝術(shù)中心愛樂廳正式啟用,將成為歌劇孵化地!》,我用點贊表達著喜悅,記憶呼嘯,帶著7月廈門的熱浪滾滾而來。
3年前,我對鄭小瑛老師的采訪約在她排練之后。到達現(xiàn)場我才發(fā)現(xiàn),她的排練廳在一個公交特運培訓(xùn)中心里。悶熱的大廳讓我的襯衫瞬間貼在了后背上,鄭老的汗水打濕了頭發(fā),可她卻笑著調(diào)侃:“我們這邊也有空調(diào),不過不是冷氣,而是熱氣。你看,這是一個空調(diào)散熱孔。我們的作品就叫‘大戰(zhàn)三伏’……”在一個簡易鐵架搭起的舞臺上,我看到了正在排練的演員。他們并不是專業(yè)人士,而是下班后趕來的歌劇愛好者。音樂響起,一些人的動作略顯僵硬,一些人的舞姿磕磕絆絆,但是一遍又一遍,沒有人停下來?!拔矣X得普及歌劇這件事,需要有人領(lǐng)頭來做。我總是相信,藝術(shù)與音樂對于塑造人生是重要的!”我蹲在鄭老的椅子邊,抬頭,望見她眼里有光。
在《吾家吾國》采訪各位老先生的過程中,我時常能看到這種光亮。它順著花白的發(fā)梢流淌,載著依然年少的追尋與熱望。為了這片土地,他們愛過,夢過,奉獻過,追求過。在這個世間,他們?nèi)匀粺o悔地愛著,夢著,奉獻著,追求著。
他們從來沒有想過被記住。更多的時候,我們認(rèn)識他們是從數(shù)字中。“2021年3月,僅在科學(xué)領(lǐng)域就有6位院士隕落;此前的兩個月,還有3位院士離開?!边@則新聞,是《吾家吾國》的起點。
在歷史的長河里,他們留下了舉足輕重的印跡。可是,當(dāng)他們成為步入耄耋之年的老人,早已遠離聚光燈,站在我們的視線之外時,那些有關(guān)他們的故事又該如何講述?我們能不能早一點兒找到他們,早一點兒記住他們?
101歲的陸元九是“兩彈一星”功勛人物,世界上第一位慣性導(dǎo)航儀器學(xué)博士,也是“七一勛章”獲得者。90歲的常沙娜是“敦煌守護神”常書鴻之女、林徽因的學(xué)生,中國當(dāng)代工藝美術(shù)家、圖案學(xué)家、藝術(shù)教育家。92歲的鄭小瑛是第一位登上國外歌劇院指揮臺的中國指揮家,也是新中國第一位歌劇交響樂女指揮家。81歲的欒恩杰是中國探月工程的首任總指揮,我國探月“繞、落、回”三步走規(guī)劃就是他率先提出的……
和時間賽跑并不容易,許多困難始料未及。陸元九老先生在采訪前一天從床上摔了下來,還好,主要是眼周有些淤青。等陸老身體恢復(fù),我們才登門拜訪。那一天,陸老戴著眼鏡,鏡頭里看不出受過傷。但我落座在他身邊時,還是一眼就看到了他鼻梁上的傷痕。
采訪常沙娜的那個早晨,我們剛到樓下,便接到了常老的兒子崔老師的電話,他在抱歉聲中取消了采訪,原因是常老醒來突然感覺頭疼,想再休息一段日子。我望著眼前這片老舊家屬院墻上自由攀行的爬山虎,心里很是羨慕。如果我能去常老的窗外問候一下就好了,至少能帶去我專門買的洋桔梗,那粉白相間的花朵也許會給愛花的常老一點兒慰藉。后來我才知道,常老那天之所以頭疼,是因為耳道發(fā)炎,需要手術(shù)清理。一個多月后,我們才終于有了再次登門的機會。
3年了,我們經(jīng)歷了無數(shù)的等待,也漸漸發(fā)現(xiàn)了等待的美好。因為,所有等待都值得。
我總是會想起常沙娜在翻看舊相冊時講的故事,這是連她兒子都沒聽說過的記憶。一張照片里,她抱著一個黑皮膚的小女孩。那是抗美援朝時期,在美國求學(xué)的常沙娜迫切地想回到祖國,為了攢錢買船票,她去了一個兒童慈善夏令營勤工儉學(xué),照顧那里的孩子。一天,一個白人小女孩指著身旁的黑人小女孩問:“沙娜,她為什么那么黑?”常沙娜想了想,用大自然里的顏色來舉例:“就像森林里的蝴蝶,有黑蝴蝶、黃蝴蝶,還有白蝴蝶。你看,我們也一樣,你是白的,她是黑的,我是黃的?!蹦且荒?,常沙娜剛滿19歲。
在每一個回憶的瞬間,和他們的青春相遇,我總是能看到奔騰的河流,那是他們的心靈在唱歌。
樹高千尺有根,水流萬里有源。能夠堅持一生的奉獻從來都不是一個人的事,一個人背后是一個家的支持。當(dāng)家里的每個人都因為奉獻而被密密實實地連接在一起時,這個家的愛才有了根。這個根,是情懷。
人生的意義究竟是什么?在鼓浪嶼的海邊,我問鄭小瑛。
她拄著拐杖,卻步履矯健。她說:“我從來沒想過我會跑到廈門來再搞個樂團,困難重重,有苦有樂。我也沒有想到廈門這么美,有這海、這天,還有充滿生命力的榕樹。”
人生的意義,在于追尋意義的過程?!伴艠?,是要把根扎得深一點兒。大海,則能把一切都沖破?!庇涗涍@些,也是《吾家吾國》的追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