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故鄉(xiāng)的村子周圍全是大山。
山上野物極多,兒時,雖然野狼、狐貍等不再常見,但獾、山雞、野兔、野貍等司空見慣,尤其是獾。獾分為豬獾和狗獾,狗獾聰明狡黠,食量大,對田里的作物危害嚴(yán)重,魯迅叫它猹的時候,它還偷吃過閏土家的西瓜。
老家的獾大多是狗獾,比豬獾聰明得多。春天,村民白天把花生、大豆種到田里。夜晚,被饑餓折磨了一個冬天的狗獾紛紛出動,準(zhǔn)確地將村民播下的種子拱出地面,一粒粒地?fù)焓案蓛?。夏天,地瓜剛剛結(jié)出鮮嫩多汁的小塊,它們又來到田里咬斷藤枝、扒出地瓜,狼吞虎咽。秋天,農(nóng)作物相繼成熟,它們大搖大擺、大快朵頤,為冬季儲存脂肪,有的肚皮都快貼到地面了。
那時灌溉設(shè)施少,村民靠天吃飯,一家老少的口糧全靠田里那點兒微薄的產(chǎn)出。大家對狗獾恨之入骨,想方設(shè)法驅(qū)趕,忍無可忍之下,把誘餌混著農(nóng)藥撒在田里,裝上捕獸夾,但狡黠的狗獾們從不上當(dāng)。有的村民夜晚守在田里,聽見它們拱土的聲音后,拎著鋤頭躡手躡腳地從后面走過去,準(zhǔn)備給它們狠狠一擊。不承想,它不退反進(jìn),掉轉(zhuǎn)腦袋猛沖,從毫無防備的村民胯下溜走。
我家的土地中有一塊緊挨山林,經(jīng)常受到一只狗獾的“光顧”。最初,父親在田地邊沿的幾個出入口點燃幾塊硫黃。這家伙鼻子靈敏,聞到特殊的氣味后,不敢輕易闖入。沒想到,“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消停了幾天后,它發(fā)現(xiàn)沒有危險,又大搖大擺地溜了進(jìn)去。父親在用過綁彩帶、噴農(nóng)藥、扎草人等方法后,最后還是敗下陣來。
父親決定要把那只狗獾捉拿歸案。在山林里轉(zhuǎn)悠了幾日后,一天,父親扛著一把鐵鍬,拿著一把蒲扇,胳膊下夾著一個口袋,神秘地說:走,帶你開開眼去。
在山林里,父親把前幾日發(fā)現(xiàn)的幾個西瓜大小的洞口堵住,只留下兩個斜坡上的洞口。父親在其中一個洞口堆滿干濕混合的雜草,又拿著口袋到了另一個洞口,對著洞口支好口袋后,讓我點燃雜草。
我用蒲扇對著洞口使勁兒扇,不一會兒,父親那邊的洞口開始向外冒煙,緊接著,一個黑影夾雜在煙霧里躥了出來,正好落在父親的口袋里。
父親把狗獾帶回家,準(zhǔn)備給我們解解饞。父親把狗獾從口袋里倒出來時,遲疑了一下,又裝回口袋,然后一句話也沒說,背著口袋就出了院子。等他再回來時,口袋里已經(jīng)空空如也。
看著到嘴的美食不翼而飛,我大哭。從父親的講述中我才知道,那只狗獾斷了一條前腿,身體消瘦,但乳房腫脹,父親判斷,洞穴里應(yīng)該還有幾只嗷嗷待哺的幼獾。雖說狗獾為害作物,但在生命面前,他還是于心不忍,于是把那只狗獾背回了洞穴。
后來,那只瘸腿的狗獾經(jīng)常帶著幾只幼獾到田里吃“自助餐”,父親依然想方設(shè)法和它們斗智斗勇,有時被氣得火冒三丈。母親罵父親活該受罪,每次父親都是笑,從來沒有反駁。
我依然記得父親帶我去看狗獾一家的情景,我倆偷偷地躲在一棵樹上。在月光下,那只母獾帶著幾個肉球一樣的幼獾,排成一長串,就像一群步兵跟在坦克后面,向我家的那塊田發(fā)起“沖鋒”。父親大喝一聲,狗獾們慌不擇路,落荒而逃,父親和我在樹上哈哈大笑。
從那以后,狗獾一家經(jīng)常闖入我的夢鄉(xiāng),有時是一只,有時是一群,直到現(xiàn)在。
〔選自《快樂青春·經(jīng)典閱讀》(小學(xué)版)2023年8月號,有改動〕
品讀
本文至少有三個亮點:一是思路清晰,二是語言幽默,三是情感動人。先說思路。本文題為“捉獾”,總體來說,作者按“為什么捉獾—怎樣捉獾—捉到了獾卻把獾放了—不再捉獾”的思路行文,脈絡(luò)極為分明。再說語言。本文語言幽默,如“魯迅叫它猹的時候,它還偷吃過閏土家的西瓜”“我家的土地中有一塊緊挨山林,經(jīng)常受到一只狗獾的‘光顧’”“父親決定要把那只狗獾捉拿歸案”等,既可增加文章的趣味性,又可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最后說情感。父親好不容易捉到了一只獾,可為什么又把它放了?因為父親判斷那只獾有嗷嗷待哺的幼獾需要養(yǎng)育。父親的“于心不忍”散發(fā)著人性的光輝,讓人感動。
本欄目插圖:趙一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