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1921年的《海洋里底一出慘劇》是五四時期的女作家廬隱公開發(fā)表的第一部小說作品，是一篇關心社會與國家問題的“問題小說”。從題材上看，該作品有著航海小說的一些特征，同時也在景物描寫上體現(xiàn)出了作者的創(chuàng)作特色。從內(nèi)容上看，該作品充滿了時代隱喻，充分體現(xiàn)了作者對現(xiàn)實的關切和憂國憂民的情懷。

[關鍵詞] 廬隱 《海洋里底一出慘劇》 航海書寫 時代隱喻 問題小說

[中圖分類號] I207.4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2097-2881（2024）29-0007-05

刊登在1921年1月25日至26日的《時事新報》上的《海洋里底一出慘劇》是五四時期女作家廬隱公開發(fā)表的第一部小說作品。長期以來，學界一直把發(fā)表在《小說月報》第12卷第2號（1921年2月10日發(fā)行）的《一個著作家》當作廬隱的第一部小說作品，就連廬隱的自傳也只提及她在從事小說創(chuàng)作之初發(fā)表了《一個著作家》，卻絲毫未提《海洋里底一出慘劇》。直到20世紀80年代，華東師范大學教授錢虹在修編《廬隱集外集》時從廬隱未結(jié)集出版的作品中發(fā)現(xiàn)了這篇作品，并將其確定為廬隱最早發(fā)表的小說。

《海洋里底一出慘劇》的篇幅并不長，故事情節(jié)也較為簡單，圍繞著少年醫(yī)官更生坐船回國時遭遇海難并死里逃生的經(jīng)歷展開，故事中的輪船、荒島等都有著明顯的象征意義。在廬隱五四時期所創(chuàng)作的“問題小說”中，《海洋里底一出慘劇》是一篇十分獨特的作品，盡管在藝術方面還顯得比較粗糙，但它的主題卻超出了一般的“問題小說”對人生問題的思考。目前，學界對于《海洋里底一出慘劇》的關注幾乎只停留在將其視為廬隱最早公開發(fā)表的小說作品上，而對于作品文本的解讀與分析則鮮有涉及。進入作品的文本，了解創(chuàng)作的背景，考察這篇作品與其他同類題材作品及廬隱創(chuàng)作的其他作品之間的關聯(lián)，有助于讀者進一步了解廬隱早期的文學創(chuàng)作，也有助于學界更好地發(fā)掘廬隱文學創(chuàng)作的思想價值與藝術價值。

一、《海洋里底一出慘劇》的航海書寫對中西航海小說的傳承與發(fā)展

廬隱的《海洋里底一出慘劇》不論是在標題上還是在內(nèi)容上都帶有航海小說的一些特征。航海小說這一概念最早見于18世紀的英國文學，這一類小說大多具有極強的紀實性，側(cè)重于對海上旅行的真實描述，同時還注重對海上風光以及異域風情的描繪。在中國的文學史上，航海題材的文學創(chuàng)作早在明清時期就已經(jīng)開始出現(xiàn)。然而，明清時期的航海題材小說呈現(xiàn)出想象大于紀實的特征，這與當時的海禁政策有很大關聯(lián)。

不論是西方的航海小說，還是中國明清時期的航海題材小說，它們在記敘航海故事或域外奇聞的同時，都會表達出作者的社會理想或政治隱喻，例如英國斯威夫特的《格列佛游記》和中國清代李汝珍的《鏡花緣》都以塑造海外的奇國的方式來傳達作者的政治觀念與理想。鴉片戰(zhàn)爭以后，西方的堅船利炮打開了古老中國封閉的大門，與此同時，大量的新思想與新觀念也涌入中國。一些有識之士在經(jīng)歷了“開眼看世界”之后產(chǎn)生了深切的危機感，同時也產(chǎn)生了改良社會以及救國的理想。在這一時期，大量航海題材的作品涌現(xiàn)，其中的隱喻色彩和政治理想的寄寓特征也較以前更加鮮明。例如發(fā)表于辛亥革命后的《極樂地》就通過塑造一個“700年前已廢除了金錢”“文明大進，物理昌明”的海外島國，來表達作者的無政府主義思想及對社會現(xiàn)實的批判[1]。此外，劉鶚《老殘游記》第一章中所寫的老殘在夢中同友人一起進行海上救援的經(jīng)歷，也可以看作是這類航海書寫的一個典型。

同樣是在清末，大批的域外文學作品經(jīng)譯介傳入了中國，其中不乏《魯濱遜漂流記》之類的航海小說作品。1898年，沈祖芬首次將《魯濱遜漂流記》譯成中文，題名為《絕島漂流記》，隨后，《大陸報》和林紓、曾宗鞏也相繼翻譯了《魯濱遜漂流記》。在這些早期的譯本中，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政治改寫和寄寓革命意識形態(tài)的現(xiàn)象[2]。域外航海小說不斷被譯介到中國，也促進了中國本土的航海主題作品書寫。五四運動之后發(fā)表的《海洋里底一出慘劇》是新文學中較早的航海題材小說，它不僅繼承了中西航海題材作品的諸多特征，還體現(xiàn)了作者在航海書寫方面的個性化開拓。

從結(jié)構上看，《海洋里底一出慘劇》的故事情節(jié)可以歸納為“海上航行-遭遇海難-流落荒島-最終得救”的模式，與《魯濱遜漂流記》的結(jié)構模式相近。不過《海洋里底一出慘劇》并沒有把敘事的重心放在“流落荒島”這一階段，而是放在了“海上航行”和“遭遇海難”這兩部分，如小說在開篇之后就用了相當大的篇幅描繪了更生在海上航行時所見到的景色，隨后又對海難的發(fā)生和逃難的經(jīng)過進行了細致的描寫。相比之下，小說對于流落荒島的描繪比較粗糙，而這一部分的側(cè)重點也放在了落難的搭客們對獲救的期待上。

從內(nèi)容上看，《海洋里底一出慘劇》在對海上航行的表現(xiàn)上與劉鶚《老殘游記》的第一回有著諸多相似之處。首先，二者參與航海事件的主人公有著相近的身份：老殘是個搖鈴治病的“江湖郎中”，而更生則是一名“少年醫(yī)官”。其次，《老殘游記》的第一回中出現(xiàn)的大船和《海洋里底一出慘劇》中的航船都是作品中的時代和家國隱喻的喻體。胡適在1925年的《〈老殘游記〉序》中對這些隱喻做了詳盡的解釋：帆船便是中國，四個轉(zhuǎn)舵的是軍機大臣，六枝舊桅是舊有的六部，兩枝新桅是新設的兩部，等等[3]。在這艘充滿危機的大船上，水手在乘客當中制造混亂，還有一位演說者借發(fā)表演講蠱惑人心，導致下等水手對前來救援的老殘等人產(chǎn)生了極大的不滿，于是船主和舵工也都毫不客氣地將老殘等人趕下了船?！逗Ｑ罄锏滓怀鰬K劇》寫更生在船上的經(jīng)歷時，也塑造出了一位剛愎自用的船主和固執(zhí)己見的司機生的形象，他們對那些在風浪中發(fā)出哀求的搭客們不以為意，只是急切地想讓船只在目的地靠岸。最后，這艘船在風浪之中觸了礁，船上所有人都遇難了?？梢娺@里的航船也是對當時充滿憂患、矛盾重重的中國的隱喻。

與當時已有的航海小說及航海書寫相比，廬隱的《海洋里底一出慘劇》也對航海書寫進行了個性化的開拓創(chuàng)新，這體現(xiàn)在作品對航行途中的環(huán)境和景物的描寫上，以往的航海書寫中，風景與環(huán)境的描寫通常只起到讓航海故事生動化、增加畫面感與真實感的作用，廬隱的《海洋里底一出慘劇》中的景物和環(huán)境卻帶有強烈的感情色彩，就像更生在面對蒼茫無邊的大海時“心里覺得遙遙無主”，頓時生起“失望的思潮”，當他看到鮮艷熱烈的陽光以后，便頓時豁然開朗，把剛剛的一切不快都“滌除盡凈”了。此外，“慘綠的天和?！焙汀疤柕募t光”在五四時期的時代語境中也具有一定的象征意義。

作為新文學史上較早出現(xiàn)的一篇航海題材的小說，《海洋里底一出慘劇》既繼承了中國和西方既有航海小說及航海書寫的一些特征，又在環(huán)境描寫等方面體現(xiàn)了作者的創(chuàng)作特色，這些足以體現(xiàn)剛剛開啟創(chuàng)作生涯的廬隱不凡的文學才華。

二、“海難逃生”和“荒島求援”背后的時代隱喻

廬隱成長的時代是一個有著濃厚悲劇色彩的時代，此時的中國社會有一種普遍的悲觀心理[4]。在成長的過程中，她既目睹了帝國主義和封建勢力給百姓帶來的苦難，也發(fā)現(xiàn)了未曾覺醒的底層民眾的麻木不仁。青年時期的廬隱接受了新式教育，也成了新文化運動和五四運動的親歷者，新式教育和新思想也極大地激發(fā)了她的社會責任感。正如茅盾所言，廬隱是“被‘五四’的怒潮從封建的氛圍中掀起來的，覺醒了的一個女性”，她在初入文壇時便“滿身帶著‘社會運動’的熱氣”[5]?！逗Ｑ罄锏滓怀鰬K劇》中，作者對時代、對家國所面臨的內(nèi)憂外患的隱喻隨處可見。除了前文中所提到的以在風浪中觸礁的船來比喻充滿內(nèi)憂外患、矛盾重重的中國以外，廬隱還通過“海難逃生”和“荒島求援”這兩部分的內(nèi)容表達出對時代所面臨的困境的深思，借主人公的絕望抒發(fā)自己真切的憂國憂民的情懷。

災難來臨之前，船上的搭客們已經(jīng)從風暴帶來的劇烈擺蕩之中感受到了極度的恐懼，可船主卻并沒有阻止船的前行，船上的司機生也依然給船添加動力。面對充滿恐懼的搭客，船主只是“很藐視的對他們看著笑”，并不把眼前的風浪放在眼里，還滿不在乎地說：“象這種的天氣風浪是常常遇見的，比這個利害的還有呢。”然而最后的結(jié)果卻是船觸了礁，船上所有人命懸一線。剛愎自用、不顧搭客安危的船主和司機生從某種程度上影射著近代中國的封建官僚，他們看似堅守自己的本分，實際上昏庸無能，既沒有家國觀念也不問民生疾苦，甚至為了自己的權力和地位而愚弄百姓。在蔣廷黻看來，這一類人“最缺乏獨立的、大無畏的精神”，他們所屬的士大夫階層正是以文化上的守舊和封閉作為自己的生命線[6]。民眾也就像船上的搭客一樣，雖然在官僚壓榨和列強入侵的環(huán)境中感到了恐懼，卻對此無能為力，甚至無動于衷。正如廬隱在論及救國雪恥時所言：“一個人或是一個國家，不怕有恥辱，只怕有了恥辱，自己不覺得，仿佛木雕泥塑的偶人，無論受任何重大的打擊和壓迫，都不生反動，那就真不可救藥了。”[5]

身為五四時期的知識女性，廬隱對中國婦女的啟蒙問題表現(xiàn)出極強的關注，這同樣在《海洋里底一出慘劇》中有所體現(xiàn)。船觸礁后，搭客們紛紛逃到了救生船上，到最后，將要沉沒的船上只剩下幾個婦女和更生了：“那幾個婦女不敢下去，只對著海面慘凄凄的痛哭！更生的心幾乎碎了！”最后，那些等待逃生的婦女“有幾個靈便的是逃到救生船上去了；有幾個依舊落在海里，被浪卷下海心去”。這些等待逃生的婦女的遭遇，反映了廬隱對于現(xiàn)實中仍未擺脫愚昧、未實現(xiàn)獨立的婦女命運的憂慮，誠如她在《“女子成美會”希望于婦女》一文中所言：“為什么婦女本身的問題，要婦女以外的人來解決？婦女本身所受的苦痛，為什么婦女本身反不覺得呢？婦女也有頭腦，也有四肢五官，為什么沒有感覺？”[5]盡管五四運動推動了婦女解放呼聲的高漲，可在實踐中，廬隱卻發(fā)現(xiàn)婦女解放運動大多以失敗告終，究其根因便是中國婦女自身的不覺悟。然而，小說中的更生面對還未逃生的婦女的痛哭只是感到心碎，他身為一名青年醫(yī)官愛莫能助，這段描寫隱喻了知識分子憑一己之力實現(xiàn)婦女的啟蒙與解放的不可能。

小說中“荒島求援”的情節(jié)隱喻了中國近代以來所遭受的深重的民族危機。更生和搭客們從沉船上死里逃生，流落到了一個充滿絕望的荒島上。島上天氣險惡，他們并沒有等來救援卻遇上了海盜，落難的搭客們“驚懼的眼光變成失望可憐的樣子”，有的人甚至閉上眼睛，“表示沒有反抗的能力和希望”。就在他們陷入絕望之際，有人開槍趕走了海盜，化險為夷，然而拿槍的人竟是幾個西洋搭客——此處無疑暗喻了當時中國人技術的落后與精神的軟弱。技術的落后讓人們難以抵御外inyn9QkjnkyZVpJQVwr3JWd4K6E3sztxlD1xDcjpDlo=來入侵者的堅船利炮，而精神的軟弱則削弱了他們的反抗斗爭意識。當流落荒島的搭客們看到日本商船之后，起初他們“奮起精神在那里拍掌呼救”，然而希望卻并沒有降臨，日本商船最終還是遠離了他們，將他們再次拋入深深的絕望之中。這一部分的描寫反映了作者對當時部分中國人向日本尋求“救國之道”的反思。有著游學日本經(jīng)歷的廬隱對日本的情感十分復雜，一方面，她認為日本是政治清明的現(xiàn)代國家，“無論什么地方都表現(xiàn)著秩序井然……我們一面仇恨他們的兇狠，但一面不能不欽佩他們的力求上進的精神”[5]；另一方面，廬隱也看到了日本在中國犯下的殖民侵略的罪行，在大連、旅順時，她發(fā)現(xiàn)那里“簡直是變相的日本”[5]?？梢姼粡姷娜毡静坏炔涣酥袊乙哺静粫戎袊?，中國民族的危亡只能通過中國人自己來挽救。因此，在小說的結(jié)尾，作者讓一艘很大的中國商船解救了流落荒島的搭客，而發(fā)現(xiàn)這些落難的搭客的船員是一個“少年的司機生”。這表明作者將國家和民族的希望寄托在了覺醒的青年人的身上，認為唯有進步的青年一代才能擔起救國和強國之重任。

三、從《海洋里底一出慘劇》看五四時期的廬隱

盡管《海洋里底一出慘劇》是廬隱最早發(fā)表的小說作品，但一直沒有引起太多關注，甚至連廬隱自己都不太重視。究其原因，不外乎以下四點：一是《海洋里底一出慘劇》雖是廬隱第一部公開發(fā)表的小說作品，但不是其成名作，廬隱在發(fā)表這篇小說時不過是一位剛剛涉足文學創(chuàng)作的在校女大學生；二是刊載該作品的報紙是以發(fā)表時事和政論為主的《時事新報》，這樣一篇夾雜在時事政論內(nèi)容之中的文學創(chuàng)作自然不會引起讀者的過多關注；三是該作品后來并沒有被廬隱收錄進自己的任何一部作品集中，也就沒有得到再度出版面世的機會；四是在廬隱后來的觀念里，這是一次“不成功”的小說創(chuàng)作嘗試，因此不值一提。她在自己的自傳中也寫過：在《一個著作家》發(fā)表之前，她所有過的幾次創(chuàng)作的嘗試都是“不成功”的，特別是她在嘗試著寫出一篇“不記得取了一種什么題材”的短篇小說后拿去請教“有無上的權威”的文學教授陳某，但最終因沒有得到那位教授的肯定而“滿臉羞愧的接過那稿子來撕了個粉碎”[5]。盡管不能確定廬隱提到的這篇“沒有得到肯定”的創(chuàng)作是不是《海洋里底一出慘劇》，但可以肯定的是《廬隱自傳》中并沒有提及《海洋里底一出慘劇》這篇作品，不管是遺忘還是有意不提，這部作品在廬隱本人看來確實是無足輕重的。作者自己的不重視，加上這篇作品是20世紀80年代后才被學者發(fā)現(xiàn)，其在內(nèi)容和思想方面的價值自然也容易受到研究者的忽視。若將《海洋里底一出慘劇》置于廬隱的個人經(jīng)歷和創(chuàng)作經(jīng)歷之中進行考察，則能更好地發(fā)現(xiàn)作品中的時代隱喻與作者的思想與社會理想之間的關聯(lián)。

《海洋里底一出慘劇》發(fā)表以前，廬隱公開發(fā)表過《“女子成美會”希望于婦女》《利己主義與利他主義》等五篇雜論和一首詩歌《金陵》[4]。從內(nèi)容上看，廬隱在1921年以前發(fā)表的雜論關注的都是現(xiàn)實問題，這與她當時所處的大學校園環(huán)境有很大的關系。廬隱進入大學時恰逢五四運動爆發(fā)，她一開始便對誕生于五四的新學說和新思想有極大的興趣，思想也因此進步飛快，后來，她又與社會改良派成員有了密切聯(lián)系，他們也對廬隱的思想影響很大，使她“決心要作一個社會的人”[5]。社會改良派的成員中對廬隱影響最大的當數(shù)她的第一任丈夫郭夢良。廬隱最早公開發(fā)表的第一篇雜論《“女子成美會”希望于婦女》就是對郭夢良《“婦女解放”一國救急方法》一文的回應。在與社會改良派的互動中，廬隱除了對婦女解放問題有極大的興趣外，還熱衷于討論新村主義的社會構想。廬隱發(fā)表于1920年至1921年初的三篇雜論《利己主義與利他主義》《新村底理想與人生底價值》《勞心者和勞力者》，都對新村主義有所涉及。然而，上述關注婦女解放問題的雜論和討論新村主義理想的雜論在思想傾向上呈現(xiàn)出兩種不同的風格：前者偏向于關注現(xiàn)實，而后者則有明顯的理想化甚至是空想的成分，而這一類文章往往都是從他人的理論或思想主張推演出作者自己的觀點，與現(xiàn)實結(jié)合較少，因此作者的個人主觀色彩就會顯得十分強烈。由此可見，大學時期的廬隱并不只感到現(xiàn)實的苦悶，她的思想中的理想化色彩相當濃厚。

廬隱面對黑暗現(xiàn)實時的苦悶與受新思想影響的振奮，在《海洋里底一出慘劇》的開篇便以兩種象征性的色彩投射到了主人公少年醫(yī)官更生身上：起初，面對遼闊無邊的慘綠色的天和海，他產(chǎn)生出了失望的感覺；而當太陽的光芒給眼前的景象帶來了亮色，他的失望與愁緒都紛紛消除了。但在遭遇海難、流落荒島之后，更生表現(xiàn)出的只有絕望，特別是在他看到最后幾個不敢逃生的婦女的痛哭時，他感到“心幾乎碎了”，這一處描寫自然有廬隱對當時的婦女覺悟問題之心態(tài)的投射。然而，最后拯救落難的搭客的中國少年司機生的出現(xiàn)，依然反映出了作者創(chuàng)作時思想之中的理想成分。

也許廬隱自己也沒有意識到自己在創(chuàng)作中流露出的理想化色彩，恰恰在一定程度上消解了作品標題中“慘劇”的含義。盡管《海洋里底一出慘劇》已經(jīng)具有了“問題小說”的特征，然而它在對社會問題的表現(xiàn)和對底層群眾的苦難的反映上卻顯得有些膚淺，遠不及后來創(chuàng)作出的《一封信》《兩個小學生》《靈魂可以賣嗎？》等具有代表性的早期“問題小說”作品。

此外，象征著五四時期的知識分子的更生自身也有很多弱點，他的一些細節(jié)性的行為之中也體現(xiàn)了猥瑣與利己的一面。當船觸礁的那一刻，更生的第一反應是“把那個票摺子——里頭有二十余塊銀元票——和他一時一刻不能分離的眼鏡拿好了”；在流落到荒島上之后，他也只是感到疲倦，便找了個洞穴，“倚在石頭上養(yǎng)神”。這也反映出了大學時期的廬隱思想中所存在的小資產(chǎn)階級意識，茅盾指出五四時期的“時代兒”盡管對于傳統(tǒng)思想束縛有著反抗的精神，但“他們的脆弱的心靈卻又動輒多所顧忌”[5]。

總的來看，廬隱在《海洋里底一出慘劇》中以大量的隱喻表現(xiàn)出了自己的時代之思和憂國情懷，然而此時的她依然置身于理想與現(xiàn)實、希望與失落交織的大學校園里，因此也難免將自己美好的理想融入創(chuàng)作之中，使作品的個人化色彩偏重，進而影響了反映現(xiàn)實問題的深刻性。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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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廬隱.廬隱集外集[M].錢虹，編.北京：書目文獻出版社，1989.

[5] 廬隱.選集（上冊）[M].錢虹，編.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1985.

[6] 蔣延黻. 中國近代史[M].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