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風就要到了……
船剛駛?cè)肷钏{色的海域,就不得不返航。船舷兩邊的風浪越來越大,越來越無所顧忌,茫茫海上,返航的船像似沒有動一樣。
這是老水手最后一次出海。他站在船尾,凝視著越來越大的風浪,腰身弓得像船錨,頭發(fā)任由風吹浪打。船尾犁開兩條動蕩的白色水線,那是他與大海愛恨交加的對話。
船終于回到避風港。臺風到了,但臺風知道,老水手也知道,臺風,很快就會過去……
夜醒了,天空露出蔚藍的底色。我期盼著,陽光把我送到大海深沉而無涯的懷抱——我不做歡樂的浪花,我要做浪花的思想;我不做涌動的波濤,我要做波濤的靈魂。
下雨的時候,請打開雨傘吧,別讓雨水打濕你的目光和熱愛。
如果忘記了帶傘,就讓雨水淋到身上吧,別低下頭,風雨沒有力量叫你低下頭來,從眼里流出的,不是淚滴,是雨滴……
雨下個不停,雨淋在頭上,打在臉上,沖走迷惘和彷徨:你的眼睛曾經(jīng)那么清澈明亮,你的眼睛,依舊那么清澈明亮。
一條被風干的魚,呼吸已被風帶走,靈魂已被風帶走,時間和陽光擰成的線,系著它,掛在漁民的屋檐下。日子一天天過去,被風干的魚成了木乃伊,成了被忽視的墻上的風景;日子一天天過去,被風干的魚成了美的另一種象征。
深不可測的是風語和人的思念。風來了,一朵浮云飄進我的眼睛,莫名其妙地下了一場豪雨,使我淚流滿面。
風,吹動我的寂靜的相思林,一只鳥銜來一顆紅豆,輕輕放到我思念的江河湖海,漣漪蕩漾開來,令我平靜的心驟起波瀾。
他這一生,注定只有大雪紛飛的時刻,才能見到父親——深山采藥的人,也是懸崖墜落的人。
風把雪花送進他的耳蝸:“你是雪山之子!”
他從不在冬天以外的季節(jié),去深山尋找自己的父親,尋找那失蹤已久的傳奇。
下雪的時候,我想起父親。他滿頭銀發(fā),已近垂暮,漫天飛舞的雪花,像他寫下的抒情詩。
這首詩,從春寫到夏,從夏寫到冬,終于在寒風的吟詠中發(fā)表了——
父親在雪地上踽踽而行,身后的腳印,是他留給大地的記憶,是沉默的另一種歌唱。
在家鄉(xiāng)看月亮,月光是母親的目光;在他鄉(xiāng)看月亮,月圓時叫人心慌,月缺時叫人心涼。
桂花樹下的老翁,時常把我從夢中推醒,他是老家的父親,像從前那樣喊我:“你愛喝的小米粥,你娘已經(jīng)煮好了?!?/p>
忽然發(fā)現(xiàn),原來月亮一直是從老家屋頂高高升上夜空的,一直是在老家屋頂久久不肯離去的。
回到村莊,卻再也回不到童年。河流干枯了,河上的斷橋還在,從前它不是斷橋。
我西裝革履走過,聽見干裂的河床上,童年張大嘴唇呼喊:“快下來呀!”
我站在斷橋之上,做出游泳的姿勢;我站在斷橋之上,對岸已經(jīng)消失。
山的高度,只有樵夫、飛鳥和山巔知道。
山的高度,只有曠野知道。
我在曠野里,沒有遇到樵夫和飛鳥。
我在曠野里,風以為我是山巔。
云雀在天上有影無蹤地消失,越飛越高,穿破了云層……我久久仰望,它已超過眼睛的云梯。
我的胸懷,醞釀著一個更遼闊的天空——只有這樣,才能留住云雀的歌聲。
山頂上,隨著太陽的光照,兩棵樹的影子一會重疊擁抱,一會各自分開。
兩棵樹,卻怎么也擁抱不到一起。
每天,兩棵樹的影子都在約會,演繹著樹的故事和依依惜別的心情。
小鳥從這棵樹飛到另一棵樹上,只需要一展翅的瞬間——而這瞬間的距離,對兩棵樹來說,卻是永遠的咫尺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