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冰雪的淚水,匯集成天然的湖泊,懸掛在海拔4500多米的西藏錯那乃堆拉山口。它雖然離天很近,卻至今沒有姓名?;蛟S,那些帶有波光的湖面,先天拒絕人們賜予它的姓名,或排斥游人的贊美。
它像一面巨大的鏡子,懸掛于天邊。我曾有幸到此一游,沒有興奮,反而卻有一些恍惚。因為我叫不出它的姓名,也說不清它的來歷。只記得有一束陽光從湖面之外闖入,像是一個誤入的情節(jié),攜帶著風(fēng)和浪,在湖面上若隱若現(xiàn),時而恍惚,時而又十分清晰。
我知道,亙古以來,只有那高原上的風(fēng)翻開過它的扉頁,但最后一頁或許至今沒有人去翻開過。一直在那里被人們反復(fù)誤讀,注解或闡釋。
我在湖面的波紋中辨認出了它的色彩,也目測出了它的深淺,但仍然不知道給它取一個什么樣的名字。那干脆就叫它——無名湖吧!
季節(jié),在草木的內(nèi)心顛三倒四。難怪,那些讓人叫不上名的雞蛋花、王蓮花、紙扇花、鳳凰花,在西雙版納肆無忌憚地綻放。
我只能在這樣的時刻,察看一棵草木的沉默或一塊石頭的隱忍,洞悉這里的一切。陽光從來沒有放慢腳步,始終堅定如一,讓眾多的花卉沐浴著,反復(fù)沐浴著,每分每秒,驚艷一世。
蟋蟀悄然置身于其間,跳上跳下,麻雀飛過枝頭的影子,輕盈若流云。唯有春光,以它獨特的風(fēng)格,依然在草尖上不停地推杯換盞。
沒有人知道,草木長勢的方向,何去何從。只有行云流水,一滴一滴,滲透鳥鳴和花朵,窮盡一生,一直向上,從不走神。
在鄉(xiāng)下屋檐上,一塊殘存的瓦當,在褪色的時光中,高懸于歲月,裸露于風(fēng)雨之中,久久地支撐起一個千年的傳說。
你看,那些清晰的朱雀、玄武、青龍、白虎,飛禽走獸,長樂未央,都在以獨特的紋飾,歸順雨水。
每當風(fēng)雨來臨,那塊瓦當都搖搖欲墜。即使面臨破碎,它也要以沉默的方式,記錄起人間的悲歡離合。
我在屋檐下,看見一位老人的目光,凝聚在檐下那塊散水石上,反彈出,一片藍天白云。我猜想,只要一有風(fēng)吹草動,屋檐下的那位老人就會高高地舉起雙手,生怕它掉下來,砸碎他的記憶。
陽光從夢幻谷的間隙勉強擠出來,一棵古樹懸于崖邊,像老人蒼老的胡須,在風(fēng)中不停地拍打著身后的瀑布,發(fā)出有節(jié)奏的聲響。
興許是一次恰到好處的山體崩塌,這棵原本安然于泥土的古樹完全失去了依靠,飄蕩在瀑布前,日夜接受流水的洗滌。
你看,那一簇蒼老的根須,在山風(fēng)的吹拂下與流水和巖石反復(fù)敲打,組合成一曲美妙和諧的二重奏。
我對這棵古樹充滿了幻想,它活像一尊活著的根雕,又恰如那些英雄的名字,至今永垂不朽。
有一種飄揚,被風(fēng)輕輕地提起,又輕輕地散落。
緩慢飄動,是一種寂靜融入另一種寂靜。
春風(fēng)吹了一茬又一茬,從柳樹身上掉落的一朵朵羽毛,落在了我的肩上。
仿佛我的孤獨被凌空驚起,形成一類新的物種,在某一刻,萬物與春風(fēng)達成和解并結(jié)成知己。
實際上,有些事物并不需要飄揚也會落地生根。只需要思考飄揚后的去向,應(yīng)該奔往何處,才會站穩(wěn)腳跟。
冰花是一行透明的虛詞,是雨水從體內(nèi)長出來的筋骨,是雪的精靈在高處無聲地呈現(xiàn),是包裹了枝、莖、葉后恬靜的夢境。
有人說,冰花是雪卸掉的骨頭,是凌空飛舞的纖毫。
也有人告訴我,冰花是霜的靈魂,見太陽即謝,可以幫助黎明拉開帷幕。
我說,它是凜冽的寒風(fēng)留下的腳印。當我置身于這片透明的花海之中,一絲陽光穿過我的軀體,四周便有了神秘的生命,在輕輕地脈動。
細碎的影子讓月光更像河流,趕夜路的人們沉迷于頭頂上的繁星。路燈喚醒白天的觸覺,夜色注滿了睡意和充足的夢境。
影子投來幽深卻極其詭異的一瞥,選擇我,選擇鮮艷地枯萎。夜色說,月亮是后羿射日留下的余暉,而白天則是女媧補天之后的星光。
正因如此,萬物應(yīng)召其間。它不是短暫的遮蔽,亦不是持續(xù)的敞開,而是秩序的有開有合。
當黑夜在黎明的哈欠中消隱,我們將披著影子,走進人間煙火。
月色朦朧,我們繼續(xù)趕路。漫漫長夜,直至黎明宣示我們已擁有足夠的睡意。那遙遠的征程,將再次隱匿,最終消失在天的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