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哥要成親了,肖同悅帶著幾位堂弟來張羅,簡單分了一下工,他負責借家什。那時候家家戶戶都挺窮,家里沒啥家什,遇到辦事,都得到別家去借。肖同悅跑了十幾家,定下了要借的家什,可還差幾把椅子,正好路過劉金會家,他就去敲了門。
劉金會不太好說話,所以肖同悅沒想到他家來借,只是正好路過,就決定試試。劉金會開了門,肖同悅說明來意。劉金會冷著臉說:“你還是去別家借吧?!毙ね瑦傉f:“大叔,咱村窮,家什不好借。我知道你家東西金貴,我們小心著使,使完了馬上還,保證不給使壞了,行吧?”
劉金會搖搖頭:“我不是不想借給你,是你搬不走?!毙ね瑦倱溥暌宦曅Τ鰜恚骸按笫澹阏鏁f笑。哪有搬不走的家什?你只要肯借,我就能搬走?!眲⒔饡÷曊f:“年輕人,不知道天高地厚!”他領肖同悅進了堂屋,沖桌椅一努嘴:“能搬走你就搬吧。”
肖同悅來到桌前一看,傻眼了。原來劉金會家的桌椅是連在一起的,中間一張八仙桌,每側有兩把椅子,椅子和桌腿以橫木相連。桌椅的做工極為考究,讓人一看就挪不開眼。
橫木很結實,不鋸斷拿不下來。但要鋸,劉金會肯定不干。可不鋸,就沒辦法把桌椅分開。要想搬走椅子,就得連著桌子一道搬,可桌椅一道搬,門又出不去。肖同悅驚奇地問:“大叔,你這桌椅干嗎這么做呀?搬起來多不方便呀!”劉金會說:“我家就這套桌椅值錢。怕它被人偷走,特意做成了這樣?!?/p>
肖同悅說:“大叔,你可答應過我,我要是能搬走,你就借給我,是吧?我早晚想出辦法來把它們搬走!”劉金會難得地笑了:“行啊,小子,我等著你!”肖同悅不敢耽誤工夫,到別人家去借椅子了。
堂哥的婚事辦完后,肖同悅閑了下來,又想起了劉金會家那套桌椅。他來到劉金會家,對著桌椅又看又摸。劉金會就站在一旁,饒有興味地看著他。肖同悅琢磨了兩個多時辰也沒琢磨出個道道兒,只好告辭出來。
肖同悅有個遠房姨父是木匠,住在二十里外的村子,他到姨父家把劉家那套桌椅的事一說,姨父倒吸一口涼氣:“高人呀!”肖同悅驚疑地問:“怎么就是高人了?”姨父解釋說,要把桌子和椅子連起來,這沒什么特別的,但桌椅平時還要用,那就需要精妙的設計。因為桌椅之間的距離固定住了,吃飯的人要進去,要坐下,還要方便吃飯,這就難了。而且吃飯的人有男有女,有高有矮,有胖有瘦,所需距離不一樣。自家人還好說,來客人了怎么辦?”
肖同悅越聽越好奇,姨父就帶著肖同悅來到木工房,邊演示邊講:“要把桌椅連起來且從外表看不出來痕跡,就得用榫卯。”幾天下來,肖同悅學會了做榫卯,感覺到了榫卯的玄妙,還了解了機關設計。姨父告訴他,桌子下面一定有個機關,能打開榫卯。
肖同悅又來到劉家。劉金會不屑地問道:“這幾天沒見到你,閉門造車呢?”肖同悅老老實實地說:“跟我姨父學做木工活兒去了?!眲⒔饡抗庖婚W:“哦,學到了什么?”肖同悅說:“學會了做榫卯?!彼麃淼教梦荩粗雷雍兔繌堃巫又虚g的距離。距離都是一樣的,不知道小孩吃飯怎么辦,總不能站著吃吧?
肖同悅說出了自己的疑問。劉金會眼睛一亮:“我當然不會讓孩子坐著時夠不到菜!”肖同悅看了看地面,發(fā)現(xiàn)有椅子移動過的痕跡。
他鉆到桌子下面,沒看出啥門道,桌子腿也沒有特別之處。就剩下橫木了。他發(fā)現(xiàn)橫木上有個地方的漆沒了亮光,像是被摩擦過。他用食指使勁一按,只聽吧嗒一聲響,桌子腿這端的橫木掉了下來,劉金會露出了心疼的表情。
肖同悅又去看椅子腿,只見椅子腿內側也有一個沒了亮光的漆點。他伸手去按,咔嗒一聲響,橫木上裂開了一條細縫。他試著一拽,橫木竟滑開了,里面露出一根細木來。他頓時明白了,外面的橫木是套,里面的細木是桿,按下機關,就可以隨意拉動桿。桿一出來,距離變長,椅子就可向后移,不用時再把桿推回去,將椅子移回到原位。他對劉金會豎起大拇指:“大叔,這招兒太絕啦。”
劉金會得意道:“你當我這江南第一細木匠是徒有虛名呢?”肖同悅再使勁一按,橫木掉了下來。橫木一落,桌子和椅子就分開了。原來桌子腿和椅子腿上各有一截木頭,而橫木兩端掏空了,正好塞進去,以銷子插住。輕按銷子,則可移動椅子,使勁按下,橫木則會掉下來,做工極精巧。肖同悅小心翼翼地把橫木放到一旁,正要去搬椅子,劉金會卻搶先一步跳過來,在椅背上拍了一巴掌,說道:“我這寶貝兒金貴,你輕著點兒!”
誰知他用力過猛,把腰閃了,疼得齜牙咧嘴,他對肖同悅說:“我閃了腰了!麻煩你到鎮(zhèn)上把郎中請來,順路再買十貼狗皮膏藥?!毙ね瑦倹]錢。劉金會說他腰上掛著鑰匙,床頭的小箱子里有銀子。肖同悅摘下鑰匙,拿了一兩銀子,又把箱子鎖好,把鑰匙掛回劉金會腰上,就跑著去了鎮(zhèn)上。
郎中來了,給劉金會推拿一番,他勉強能動了,躺到了床上。肖同悅買回狗皮膏藥,烤熱了,給他糊到了腰眼兒上。肖同悅把余下的銀子還給他,又到椅子前看地上的方磚。劉金會問:“你不是搬椅子嗎,看地干啥?”
肖同悅說:“你這地有蹊蹺。”剛才他給箱子上鎖時,忽然想到,鎖開著,要按一下才會鎖上,如果這椅子本身也是一把鎖,劉金會拍了那一巴掌,不正是把“鎖”鎖上了嗎?他要找到開鎖的鑰匙。劉金會頓時兩眼放光:“你真敢想,我這把椅子會是把鎖?”
肖同悅說:“這有何難?要是我想得沒錯,椅子里有一根鐵絲穿過,下面那端有個銷子,你這一拍,銷子就卡在了磚上,我就搬不起來了。”劉金會夸張地說:“好有道理啊。我看你能找到一把啥樣的鑰匙,把這把椅子鎖打開!”
肖同悅站好,雙手握住椅子把手,邊往上拔邊轉動,但椅子紋絲不動。他蹙眉說:“奇怪,要是我猜得不錯,應該有個鐵銷子鎖住了青磚,只要轉動椅子,鐵銷子轉了方向,我就能把椅子搬起來,可為什么轉不動啊?我看這磚也是死的,不像經(jīng)?;顒拥臉幼樱f明你也是這么解鎖的。按說你的力氣沒我的大,怎么你能搬動,我就搬不動呢?”
劉金會狡黠一笑:“你說得沒錯,我真沒你力氣大。不過我可以告訴你,我還沒用到這步呢。有幾個想當我徒弟的人,只卸完了橫木,就不知所措了。”肖同悅一拍腦門兒:“我真傻!”他雙腳離開那塊方磚,雙手又抓住椅子往上一提,果然椅子連著下面的方磚都被他提了起來。他這才看清,椅子里面果然有根鐵條,直穿到方磚下面,下面卻不是個銷子,而是個被拍后散開的鐵爪,緊緊地抓著方磚。他愧疚地對劉金會說:“對不住啊,大叔,我把方磚都帶起來了?!眲⒔饡枺骸澳阏ο氲秸驹诜酱u外面搬椅子的?”
肖同悅說他看到劉金會躺在床上,就想到有人壓著,這床就搬不動了,這和方磚被壓住就提不起來一樣,而壓住方磚的人,正是他自己。劉金會點頭笑了,說他在這把椅子上設了三道關卡,分別是木、鐵和自身。能順利通過這三關的人,才能當他的徒弟?,F(xiàn)在肖同悅過了三關,他愿收他為徒。肖同悅驚喜異常,趕緊跪地拜師。
他疑惑地問劉金會:“師父,您為啥要設置這么奇怪的三關呢?”劉金會說,手藝本是一體,但匠人們卻逐漸分為木匠、石匠、鐵匠、磚瓦匠,搞得許多活兒不好交接,留下隱患,更不完美。他就想收個沒有固有觀念的徒弟,能融百家之長,因材施工,那樣做出的活兒才完美無瑕?,F(xiàn)在看來,肖同悅思路開闊,沒有拘泥于木匠一門手藝,正符合他的要求。肖同悅說:“那第三道關,您是要讓徒弟明白,做活兒也要懂得借力?”劉金會微笑點頭:“借助周圍的便宜條件,包括人本身,再因勢利導,方可做出上乘之作。”
肖同悅使勁地點點頭說:“師父,我記住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