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去南方》聚焦母女關系、女性自我覺醒,附帶家庭關系、中學教育等現(xiàn)實問題,具有寫實主義傾向。主人公美藍與丈夫離婚,又在母女關系中失控,同時,職場的傾軋也向其逼近。簡媛將一位都市母親要強而專斷的形象刻畫得深入骨髓,這得益于她對真實生活處處留心的觀察。尤其讀到美藍所在的住宅小區(qū)里,每家每戶圍繞小孩的教育進行的投入,直接指向當前中學教育的問題。
小說呈現(xiàn)了美藍的覺醒,她做出與自己和解的決定,去看心理醫(yī)生。簡媛揭露了另一個真相——在樓頂上,想往下跳的不僅是不堪教育之重的孩子,也有將所有關注集中于孩子而失衡的父母,“她也差點跳下去”。她接受了醫(yī)生中度抑郁癥的診斷,準備住院治療,開啟“陪讀媽媽”的創(chuàng)業(yè)。
最后,她鼓勵孩子走出當前的困境,去到讓“小貝的眼神沒有從前那么多冷漠”的南方——前夫目前生活的城市。顯然,“南方”在這里是富于象征意味的。它象征一種相對內陸的沿海,一種相對于模式思維之外的開放精神,象征著人之精神存在的另外一種可能?!澳戏健笔恰?0后”作家集體無意識中對于自由開放之地的想象。小說傳遞了女性可以走出人生的困局,實現(xiàn)自我解放的可能。
小說《那夏以后》中的中年男子也是奇特的存在——“他天天生活在往返北京與昆明的火車上。他守護著火車上的每一個女性,他似乎獲得了某種特殊的觀察能力,他已經(jīng)救下十個試圖自殺的年輕女孩”。他之所以這樣做,是為了自我贖罪——他曾因生意事務錯過了接送女兒,導致女兒被強奸,而家庭也解體。簡媛的文字傳達了女學生激烈的心理革命,包含了決絕、恥辱、自我調侃、對親人的關切,以及擺脫恥辱感,猶疑,命運仍然未知的復雜情感。作者也許并不能給出終極的解決之路,但是藝術塑造的感染力已令讀者震驚。
《闖入者》是小說集中唯一一篇有境外背景的小說。一個家庭生活失意的女性——景歡獨自去阿爾卑斯山旅行以排遣煩憂。旅途中,外籍巴士司機托尼逐漸贏得了她的好感,他們即將走向情感的逾越。小說也體現(xiàn)了簡媛小說的空間表達的拓展,將當代女性的生活置于國際化生活的場景。當前跨國旅行和異國情緣并不是一個陌生的話題。一位作家從自己熟悉的家園敘事可以跨越到異國敘述,這是寫作主體的探索姿態(tài)。在小說中,可以讀到女主人公遭遇的精神掙扎與文化沖撞。女性的生活可以突破熟悉的領地,主動去探索自然之境與精神之境的異域,也可能被動地成為他們的闖入對象,這里充滿了探索的快樂,也充滿了真實的猶疑。作家該如何回應這新的人生處境,他是當代小說家可以探索的領地。
簡媛早年偏好詩歌寫作,雖然她已完成了《空巢婚姻》《棘花》等長篇,但這個短篇小說集體現(xiàn)了作家的藝術水準。相較長篇的舒緩與迂回空間,短篇小說更考驗作家的技巧與藝術素養(yǎng)。
卡爾維諾在《未來千年文學備忘錄》中,認為小說不會消亡應具備的一個特質是:速度?!靶揶o問題說到底,也是迅速作出抉擇的問題,是思想與表達是否敏捷的問題”。在寫作中,速度是一種思想上的速度,這要求作家思維敏銳、表達敏銳。在《去南方》文集中,每一個不俗的開篇體現(xiàn)了簡媛寫作的抱負與追求、寫作思維的敏銳。
簡媛對于駕馭讀者有著高度自覺,可以調用各種文學手段打開故事之門。短篇小說集中每一篇快速開題,瞬間激發(fā)出讀者的閱讀欲。開篇或者一句獨立成段,直接戳到讀者的興趣點。如《那夏以后》的開篇:“我今天是怎么了,竟然敢踩著別人的肩膀爬進火車廂。”或是,設置了一個富于張力的情境,即刻把讀者帶入緊張的情緒里。
在小說語言的表達上,簡媛的小說也具備散文的精致與抒情。正如戲劇導演王曉鷹對她作品的評價,簡媛的小說“熱情而敏感,不露痕跡地散發(fā)著一種詩意”。她寫火車列車員催促大家上火車的高音喇叭叫喊聲,將其比作“聲音像射出的子彈,擊中了所有的人”。在《去喀納斯》中,寫弱女子澤西做出了一個堅不可摧的決定——去新疆,“她并不勇敢,也不堅強,做出決定時像是有人用利器在撞擊她的身子,身體撞碎了,一片一片飄蕩在空中,所有的一切都讓她害怕?!?/p>
而《去壩洪村那天》則有詩意兼具哲理的元素,簡媛展開了“輕與重”的論述,“仿佛貼近泥土的必是承受了生活的重的”,“多少時日困擾我的輕——如脫飛的蒲公英。似乎有既定的方向,又仿佛失去了一切——它們此刻去哪了”,“女人哭得很傷心,許是真受了傷,中年承載之重,日復一日,如同掃地時愈來愈接近土地的背脊,又如被空氣中飄浮的尖銳刺破的氣球,沒有了輕,只有重,重到只能貼近地面”。小說的詩化、抒情化處理,是簡媛小說寫作的實驗與風格。
簡媛的寫作是對人生命題、人之命運的反思與表達。她寫作中反復提到梁漱溟的著作《人心與人生》,生活中所有悲劇的發(fā)生都不是某一個人或某一個環(huán)節(jié)的問題,而是一股合力導向。她關注關系的表現(xiàn)。簡媛認為,“萬事萬物,皆有其生存之道。在前進的道路上以不同姿態(tài)存在或發(fā)展, 最后總會在一個合適的時刻得到和解”。所以,在《美好的夜晚》中,杏子在黑暗中,生出奇怪而又幸福的感覺——她過去的執(zhí)著與現(xiàn)在的執(zhí)著是那么令人驚奇地相近。
關注女性寫作的簡媛并沒有旗幟鮮明地亮出女性主義的旗幟,她主要還是關注兩性的關系與和解。每個人隨時隨地都處于與他者的關系中,人們在這種關系中感受快樂,也面臨煩憂,甚至是一生的煎熬。這是哲人們前赴后繼投身研究的事業(yè)。如露西·伊利格瑞的《二人行》,著眼探討女性主體性存在方式以及對新型兩性關系的構想,簡媛也通過自己的寫作,去探索女性從掙扎到和解的過程。
(摘自《中國婦女報》)(責任編輯 張芙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