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人連樹都容不下了,連一只鳥雀都不給活,嘴巴上談的愛,未免自私點了吧!
尚未建筑高樓大廈而滋生雜草的平坡,盡頭連著一脈矮山,雖然不夠雄壯,自有它歷史性的蒼翠。草地年輕,綠得很天真;山巒老邁,綠得圓熟。它們謙虛地與藍天白云共同分配空間,形成我眼中的三層起伏。
忽然有一天,大樹倒下了,死于建筑商的命令。我遠遠地看它的葉子由墨綠終于變成枯干的褐黃,這個過程大約一個月。有時步行回家,看得詳細些,幾只麻雀飛飛停停而已。黃昏仍然來了,日子還是很平靜。沒有人欺負一棵樹吧,只是它生錯了地方,像所有樹一樣生錯時代。
我不放心的是,人為什么容不下一棵大樹?
如果所有的樹都被殲滅了,我相信那個世紀的人們必須以眼淚去濕潤龜裂的大地,用哭吼去譴責上一代的罪惡。他們的魔欲,使后生子孫找不到一棵大樹庇蔭生命的孤獨。
(來源:簡媜《夢游書》,文化藝術出版社,2011年3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