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見過那個孩子,但刻在他基因里的苦難,也一直刻在我心上。
去年,通過報紙報道,我得知,他患有一種遺傳性的罕見病,衣服摩擦、氣溫變化都會讓他的皮膚起皰、潰爛。
這個孩子叫小澤,當時12歲,讀四年級,是個留守兒童。在他的家鄉(xiāng)江西高安華林山鎮(zhèn),朱家村教學點只有他一名學生,也只有一名教師。教師李新江克服了最初看到小澤的不適感,教他認“等腰三角形”,教他念“醉里吳音相媚好”。小澤身上的水皰破了,疼得哭,他就停下來等奶奶給孩子上藥,然后接著上課。這名教師能發(fā)現(xiàn)孩子學業(yè)上的進步,也鼓勵他做“無賴小兒”,保持自由和天真。
李新江的存在,是這個故事的止痛藥。他像一股上升的熱氣流,輕輕托著脆弱的蝴蝶。我們希望讀者看見教師李新江的付出,更希望小澤能得到幫助。
后來,真的有機構(gòu)找來,有給李新江獎勵現(xiàn)金的,有去看望小澤、聯(lián)系就醫(yī)購藥的。幾個月后,李新江調(diào)去鎮(zhèn)上的中心小學教書,小澤也升五年級了,他顯然轉(zhuǎn)不了學,李新江就每周來朱家村兩三次,“送課下鄉(xiāng)”。
這一年多來,我們又做過一些針對“罕見病”的報道,有“打光最后一顆子彈”的蔡磊,有帶“泡泡寶貝”旅行的媽媽,有全國“兩會”時為藥物研發(fā)創(chuàng)新和醫(yī)保制度改革奔走呼吁的代表委員。事實上,我們一直在關(guān)注這個群體,記錄過一個人打開“折疊”的人生,一群家長給孩子找藥,一個“瓷娃娃”做公益幫助其他患者,一些隨時會陷入睡眠的年輕人努力生活,一個女兒全力守護漸漸“冷凍”的父親。我們堅信,被命運抽中是殘忍的小概率事件,全社會的努力則應(yīng)該大概率兜住他們。
幾天前,記錄小澤故事的作者發(fā)信息給我,說“蝴蝶寶貝”走了。
我難過而慚愧,新聞和生活都是湍流,我對那個孩子的關(guān)心,微小得不值一提。但此刻我想紀念他,我相信,曠野中一只蝴蝶微弱的振翅,也會帶來影響。
紀念一只“蝴蝶”,不需要回溯悲慘,我們能做的事很多。
比如不要歧視,花一分鐘檢索信息,就能知道1型神經(jīng)纖維瘤病“不傳染”,別躲避那些帶著瘤體迎向世界的“泡泡寶貝”;比如公平相待,確保他們在受教育和就業(yè)方面不陷入困境……
我們也需要看到,針對罕見病,疾病診療、藥品研發(fā)、醫(yī)療保障、跨國合作等方面,仍存在挑戰(zhàn)。
紀念一只“蝴蝶”,是“系統(tǒng)”工程,要為蝴蝶遮風,四面八方都需要蓄積力量。
有人說,一個罕見病患者,至少承擔了9999人的患病風險。在這個意義上,他們不該是“孤兒”。
小澤不疼了。我沒見過他,但我會記得他,記得蝴蝶脆弱的翅膀,背著千萬人的風險,這讓我很想為它的同類努力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