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吉本芭娜娜在小說《廚房》的開頭就寫道:“這個世界上,我想我最喜歡的地方是廚房。無論它在哪里,式樣如何,只要是廚房,是做飯的地方,我就不會感到難過。”
每一個努力生活著的人,一定想象過自己以后家的模樣,它里面一定會有一個能夠調(diào)和百味、烹煮四季的廚房。
廚房里,會安靜地擺放著與我們朝夕相處的老廚具和家電,它們的身上有看得見的年歲,卻依舊被擦拭得一塵不染。
它們也是每次搬家時的重點保護對象,到了新的地方,這些廚具往那兒一擺,才會心生寬慰地說:“噢,家的感覺又回來了?!?/p>
人和物件是會產(chǎn)生感情的。那些服役多年的廚具,雖然功能比不過新出的智能機器,且早已現(xiàn)出了污漬、刮痕和凹凸,甚至歷經(jīng)故障和重修,但在那些陪你度過的歲月里,它一定曾用某種香氣和滋味,為你的歲月人生留下注腳。
剛開始工作那幾年,經(jīng)歷過一段合租的生活。作為最后一位入住的租客,曾經(jīng)小心翼翼地打開冰箱,但是除了隔夜的蛋糕和汽水,還有冷凍室里那塊結(jié)了厚厚一層霜的速凍餃子,冰箱里總是顯得冷清。
后來,從菜市場買回來的菜和肉逐漸填滿了冰箱,室友們走進廚房的日子也多了起來。然而廚房雖然在用,但灶臺的油星子總是觸目,吃完飯的碗盤常常躺在水槽里一夜沒人清洗……憑借廚房,大概能看清彼此的參差,知道是不是適合一起相處的人。
后來過上獨居生活,雖然空間小了,冰箱也縮小了尺寸,但在狹小的空間里,東西塞得滿滿當當卻井然有序,冰箱里不再有放壞的食物,抹布干爽整潔地掛著,灶臺和瓷磚也被擦拭得熠熠生輝。
哪怕只是一個人生活,下班的時候,想到回家就能吃上冰箱里腌漬好的酸藠頭,便不覺得孤獨了。
打開冰箱,肉菜是滿足,腌酸藠頭是牽掛,只要冰箱里裝著滿滿當當愛吃的食物,誰又會說生活只有庸俗,而沒有浪漫呢?一個重視冰箱的人,總不會輕視生活。
“今晚媽媽晚點回家,記得放學回家先用電飯煲煮兩勺米”,跟老電飯鍋的默契,大概是從小時候就開始培養(yǎng)的。
晚上經(jīng)常落到小孩手里的煮飯任務(wù),讓我很早就能熟練掌握煮飯的加水量——擰開水龍頭,往淘洗過的米里再次加入清水,掌心像如來神掌一般五指壓在米粒上,水剛好沒過手指而不過手背,煮出來的米飯便是剛剛好的軟糯。
但哪怕再老練的小孩,也會被忘記按“煮飯鍵”的恐懼支配過。下班到家聞不到米香的老媽,還沒進廚房就知道不對勁了,揭開鍋蓋,水里米粒紋絲不動躺著。忘掉了老媽的囑咐,今天晚上恐怕又得多加一道菜——藤條燜肉。
但老式電飯煲?guī)Ыo我的回憶,更多是溫暖的。
上小學時的清晨,電飯煲里嘟嘟煮著的白粥,米香早已潛入了夢里。被香氣叫醒后我會立馬穿好校服,洗漱完后飛奔到廚房。揭起電飯鍋的蓋子,一陣氤氳的蒸汽遞來了玉米的甜香,流蜜的番薯和鮮嫩的雞蛋也被裝到了碟子里頭。等不及食物變涼,就要趁熱乎的勁兒一點點塞進嘴里,填滿空虛了一夜的腸胃。
冬日里,用電飯鍋燜的一鍋臘味糯米飯永遠不會缺席。
不用等到冬至,每當孩子開始穿上冬衣,媽媽就會在忙活的間隙,在廚房切好香菇丁、臘肉丁,和豉油一起混入七成熟的糯米飯里,當糯米飯的香氣隨絲絲北風躥到鼻子里時,我早已端著碗在旁邊等候多時。
直到煮飯鍵“啪嗒”響起,就像是一聲吃飯的邀約:“快來享用香噴噴的糯米飯吧!”
出于親切感,長大后出來闖蕩,我還是習慣性帶著一只老式電飯鍋。起初還是老老實實地用它煮著白米飯,配幾個簡單的炒菜。
后來加班時間多起來后,它就成了一鍋燉的萬能輔助。土豆、胡蘿卜、香菇和肉丁,食材小塊咚咚地投入鍋里,淹在水里燜得軟爛,這時候打入一顆雞蛋,看準熱氣把雞蛋蒸至凝固和流態(tài)之間,一筷子下去,讓溏心和醬汁一起浸透米粒。吃好了米飯,鍋底還有一層泡過湯汁的鍋巴。
鯽魚湯、煮排骨、蒸饅頭……那些媽媽傳授過的食譜,都能在這一只熟悉如親人般的電飯鍋里實現(xiàn)。
后來買過不少功能齊全的電飯煲,發(fā)現(xiàn)最后被按到模糊了名字的,只有煮飯鍵。而這只有煮飯鍵的老式電飯鍋,卻被媽媽用來制作過無數(shù)道料理,也在漫長的歲月里,慰藉過那些為了掙錢騰不出雙手照顧自己的奮斗歲月。
冬去春來,只要按下鍵,等鍵再彈起,廚房早已填滿了煙火氣。
六七月的廣東,朋友最喜歡來一碗起沙的陳皮綠豆湯,綠豆最好先凍過,這樣好脫皮,好熬化。最好還是請高壓鍋幫忙,不過十幾分鐘,高壓鍋的壓力閥吱一聲頂?shù)酶吒叩模饨衅饋?。煙氣頓時似一條沖天的白龍,非得要和盛夏較勁。
我總是心急,拿著吃火鍋的長筷子——足有小臂那么長,去逗那個壓力閥,是燙不著的。朋友一把扯過我的手臂,生生把我拉出廚房,說,心急吃不了好豆沙。
后來,朋友成了故友。
前不久,我又想吃綠豆沙了。翻出家里的高壓鍋,涂層已經(jīng)刮花了一些,像是人老了,長出了幾根白發(fā)。不多時,高壓鍋又發(fā)出吱吱的“龍吟”,我下意識要去找筷子。哎,心急吃不了好豆沙。沒有人來提醒我了,但廚房的高壓鍋,還是吱吱地響個不停。
馮驥才先生曾說:“從屬于生命的事物,一定會永遠地記憶著生命的內(nèi)容。特別是在生命消失之后。”
每當拿起一件廚具或電器,用它煮過的食物的味道便會活躍在鼻端,連同和親人、愛人、朋友一起走過的歲月,也浮現(xiàn)在眼前。
相遇、相知、相伴,是難得的字眼。白發(fā)無聲地從父母的頭上長出,成年人之間的友誼,也有可能終結(jié)在一個風和日麗的午后。只是,那些回憶還在廚具里保鮮,慢鹵,細燉,一遍遍地提醒你,歲月悠長,要記得愛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