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什珀·貝古斯是美國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的語言學家。2022年夏天,他前往靠近加勒比海島國多米尼加海岸的抹香鯨野生棲息地觀察抹香鯨的習性。同行的還有海洋生物學家、機器人專家、密碼學家以及其他領域的專家,大家此行的一個共同的目的,就是努力聆聽抹香鯨發(fā)出的叫聲,并試圖解讀它們究竟在說些什么。
抹香鯨是鯨類的一種,抹香鯨之間構成家庭成員關系和其他重要的社會關系,它們時常發(fā)出響亮的咔嗒聲,很像在相互交談??茖W家對這種咔嗒聲頗感好奇,他們很想知道這樣的聲音是否具有某種含義。于是,在人們的努力下,一個頗具創(chuàng)意的科研項目“鯨類翻譯倡議”(CETI)應運而生。為了使該項目順利進行,科學家使用了大量的新設備和新技術。他們動用了3個監(jiān)聽站和大量的電纜,其中每根電纜都連著大海深處的數(shù)十個水下麥克風,靈活的魚形機器人穿梭于水下,抹香鯨神秘的咔嗒聲被有效地收集到了數(shù)據(jù)庫中。在水面之上,無人機從空中收集聲音,并錄制鯨魚的視頻。科學家還在一些鯨魚的身上安裝吸盤追蹤器,此舉也可以采集許多數(shù)據(jù)。
但僅僅采集數(shù)據(jù)是遠遠不夠的,科學家還需要解讀這些數(shù)據(jù)。不用著急,他們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了一個強有力的幫手,那就是人工智能。有了人工智能,科學家對破解動物叫聲所具有的含義便有了更強的信心。他們認為,人類和動物之間相互理解的通道是可以構建起來的。
一方面,在與動物的接觸中,人們會意識到人類世界和動物世界是大異其趣的。貝古斯認為:“當抹香鯨潛入大海中,你會意識到它們的世界多么廣闊,和我們的世界多么不同。” 然而,在另一方面,它們又與我們非常相似。抹香鯨是非常聰明的動物,其大腦的體積是人類大腦的6倍。它們可以下潛到約1200米的深海,那里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見,所以它們進化出用咔嗒聲進行回聲定位的方法,這樣就能在漆黑的深海搜尋烏賊和其他可食用的海洋生物了。
科學家發(fā)現(xiàn),抹香鯨的咔嗒聲也被用于它們之間的社交活動。這些聲音的內(nèi)涵十分豐富,具有相當?shù)膹碗s程度,幾乎足以視作一種語言,這也是科學家選擇抹香鯨作為研究對象的重要原因。
對于動物間的交流方式,科學家其實已經(jīng)研究了很長時間。他們了解到,綠猴在警告有鷹、豹子和蟒蛇來襲時會發(fā)出不同的叫聲,大象用一種低沉的人耳無法聽到的聲音進行交流,而蝙蝠則發(fā)出人耳同樣無法聽到的高頻的聲音。科學家還研究了鬣狗通過傳播氣味共享信息、蜜蜂通過“舞蹈”進行交流的行為。那么,這些神奇的通信手段能算作語言嗎?
回顧人類自身,我們的語言是復雜而嚴謹?shù)模哂幸恍┲匾奶卣?。掌握語言對我們而言十分重要,能夠讓我們談論此時此地之外的事情,還賦予我們處理其他更多事情的能力,例如發(fā)明新單詞,使我們的語言日趨豐富,等等。那么,動物擁有語言嗎?貝古斯認為,目前這依然難下定論。
康·斯洛博奇科夫是一位活躍于美國亞利桑那州弗拉格斯塔夫附近的生物學家。30多年來,他一直在研究草原犬鼠的交流方式。草原犬鼠會發(fā)出很多不同的叫聲,當威脅(如土狼或人類)逼近時,它們用一種聽起來像鳥鳴的叫聲發(fā)出警報。截至目前,斯洛博奇科夫已在這種嚙齒類動物的示警聲中,發(fā)現(xiàn)了許多令人驚訝的類似語言的特征。他發(fā)現(xiàn),草原犬鼠能像綠猴一樣通過不同的叫聲示警,對鷹、狗、人類和土狼,它們用不同的獨特的“詞語”來表達。更令人驚訝的是,它們的示警聲中,還包含與尺寸、形狀和顏色相關的信息。
2009年,在一項針對生活在甘尼森草原上的草原犬鼠群進行的實驗中,科學家讓3位體形相似的女士輪流路過。這些女士身著款式一模一樣的T恤,只是每次路過草原犬鼠群時所穿T恤的顏色有所不同。實驗過程中,每位女士穿越了約30次草原犬鼠群,與此同時,一名觀察員記錄下每次穿越時草原犬鼠發(fā)出的第一聲示警聲。
研究發(fā)現(xiàn),所有的叫聲都符合草原犬鼠表達“人類”這個含義的一般模式,但針對穿藍色T恤的人所發(fā)出的叫聲,與針對穿黃色和綠色T恤的人所發(fā)出的叫聲是有所不同的。這表明草原犬鼠用不同的叫聲區(qū)別藍色和其他顏色。
和草原犬鼠一樣,在動物世界中,抹香鯨也向科學家展示了它們的聲音魅力。抹香鯨的發(fā)聲過程很復雜,這種復雜性表明,它們至少擁有比其他非人類動物更為豐富的聲音結構,這很容易讓人懷疑是一種語法的體現(xiàn)。正因為如此,CETI項目才如此地受到科學家的重視和歡迎。科學家的目標是使用人工智能技術來解讀抹香鯨的叫聲,做法是首先收集抹香鯨的聲音數(shù)據(jù),然后利用人工智能嘗試解碼其中的含義。與其他鯨魚不同的是,抹香鯨的咔嗒聲有一種類似莫爾斯電碼的結構,猶如一種時通時斷的信號代碼,人工智能可能更容易分析這種結構。
其實,在CETI項目開始之前,科學家就已經(jīng)收集并研究了大量抹香鯨發(fā)出的聲音。他們相信,一旦找到了抹香鯨叫聲中最重要的特征,他們就能更好地猜測聲音的含義。為此,科學家需要了解與聲音相關的背景信息,這就是為什么CETI項目收集的不僅僅是聲音,也追蹤其他相關的一切,從鯨魚周圍的水溫到感知附近是否存在天敵——逆戟鯨,或者美味食物魷魚,等等。這涉及在人與動物間實現(xiàn)翻譯的棘手問題,CETI項目的宗旨是解碼鯨魚叫聲的含義。
1974年,美國哲學家托馬斯·內(nèi)格爾發(fā)表了一篇著名的文章——《成為一只蝙蝠是什么感覺》。這位哲學家認為,無論我們對蝙蝠了解了多少,我們永遠都無法知道成為一只蝙蝠的感覺。當然,我們可以想象蝙蝠飛行或者倒立睡覺的樣子,但是內(nèi)格爾指出:“這只能告訴我們,如果我們的行為像蝙蝠那樣,那會是一種怎樣的情形?!?/p>
當然,將自身想象成任何其他物種都會產(chǎn)生同樣的問題。馬塞洛·馬格納斯科是美國洛克菲勒大學的物理學家,他也研究海豚的溝通方式。他指出,語言學家已經(jīng)列出了所有在人類語言范疇中通用的詞語,其中的許多詞,比如“坐下”“喝水”“著火”之類,對海豚而言是毫無意義的。這是為什么呢?因為海豚不會坐,也不喝水(它們從進食的魚類中攝取水分),當然它們的世界也不著火。但是,海豚對一些我們從未談論過的事物則可能很有概念。例如,它們會發(fā)出脈沖信號,脈沖信號在附近的物體上發(fā)生反彈,這樣它們就完成了回聲定位。在水中,聲波還會穿過一些物體,由此,當海豚對人體或魚類進行回聲定位時,它們可以“看到”人體或魚類的骨骼,它們也許會向其他海豚講述它們感知到的回聲。然而,人類不會回聲定位,人類對這樣的體驗知之甚少。諸如此類的情形,會使我們在翻譯海豚的叫聲時變得非常困難。
海豚當然也擁有一些可以與人類分享的經(jīng)歷。海洋生物學家丹尼絲·赫茨是美國佛羅里達州朱庇特野生海豚項目的創(chuàng)始人和研究室主任。近40年來,她一直在研究一群野生大西洋斑點海豚,她的目標就是弄清它們在彼此交流時發(fā)出的聲音中所包含的意義。她指出:“海豚和人類都是社交動物,都有家人。”她認為,這些共同點是人類和海豚有可能實現(xiàn)溝通的基礎?,F(xiàn)在,赫茨的研究團隊能夠確定的一件事是,海豚使用標志性的類似哨聲的鳴叫來指稱自己,這就好似給自己起了一個名字。
在德國馬克斯·普朗克大腦研究所工作的神經(jīng)生物學家艾莉森·巴克正在研究裸鼴鼠。這種無毛的動物棲息在地下,它們發(fā)出的“嘰嘰喳喳”的聲音就像是鳥的鳴叫。在與同伴相互打招呼時,它們會發(fā)出一種特殊且輕柔的鳴叫聲。巴克的研究團隊記錄了來自7個不同種群的166只裸鼴鼠的36000多次輕柔的叫聲。研究人員使用人工智能研究這些聲音的模式,結果顯示,每個種群都有自己獨特的叫聲,類似方言。小裸鼴鼠通過學習會掌握這種方言,當它們進入新群體時,它們還能學會使用新的“方言”。
現(xiàn)在,令科學家倍感興奮的是,人工智能大大節(jié)省了對動物聲音進行分類、標記和分析的時間。也許有一天,我們能夠使用人工智能來構建一個全新的人類與動物之間溝通的渠道,將動物的聲音翻譯成人類的語言,將人類的語言轉換成不同動物的叫聲。
然而,令科學家擔憂的是,現(xiàn)在全球各地的動物都面臨著棲息地喪失、氣候變化和環(huán)境污染的威脅。加拿大溫哥華不列顛哥倫比亞大學的研究員凱倫·巴克指出:“在我們弄明白某些物種的語言之前,這些物種有可能已經(jīng)滅絕了,所以在我們的工作中,保護顯得尤為重要。例如,用于記錄鯨魚或大象的系統(tǒng)也可以跟蹤它們的位置,這可以幫助人們保護鯨魚和大象免遭捕鯨人或者偷獵者的侵害?!?/p>
保護也是CETI項目的重要目標。貝古斯認為:“如果我們更好地了解了抹香鯨,那么就能更清楚地了解到究竟是什么在困擾著它們?!贝送?,當我們明白了一個物種擁有類似語言或文化時,還可以激勵人們更加努力地保護它們。例如,有些人認為草原犬鼠是有害的動物,但斯洛博奇科夫發(fā)現(xiàn),當他向人們解釋草原犬鼠能相互交談時,人們的眼睛會發(fā)光,他們似乎開始重視這個物種的價值了。
當你參與了一項保護具有某種語言或文化的動物的行動時,你不僅是在保護大自然,同時也在拯救一種生活方式。未來,也許我們可以直接詢問動物的需求,而不是猜測它們可能需要什么。
科學24小時2024年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