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街小吃“三件寶”,酥燒薄粉燙面餃。
吃酥燒,老街人習(xí)慣到常松家,他家那個“常記”酥燒,表皮金黃,做餡兒的蔥,是常松家人一根根挑的,不僅餡兒面恰到好處,餡兒里的蔥白和蔥葉也比例適中,蔥香味濃,咬起來酥脆,吃嘴里發(fā)粘。吃薄粉,要數(shù)啟亮家,薄粉主料是豆粉,乍看像本地人喝的糊糊,卻比糊糊亮,又像是南方人喝的濃粥,但比濃粥稠。盛薄粉的碗也有講究,要用亮堂一點的碗,不用黑碗。薄粉在碗里,靜看像碧玉,撩起來又似綠緞,薄粉須趁熱吃,一涼就硬。吃之前,要撒點干辣椒面兒,入口即化,滿嘴火辣辣的豆香。老街人吃啟亮的薄粉,會買常松的酥燒就著,一口薄粉,一口酥燒,再一口薄粉。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食物的關(guān)系,啟亮家和常松家的關(guān)系一直很好。兩家人,逢年過節(jié)、閉火關(guān)爐時,總是要聚聚。
相比之下,做燙面餃的秦大姑就清冷一些。老街人管上了年紀的婦女要么叫大娘,要么叫嬸子,從沒有叫大姑的,也不知道為什么。一條街,單單就管她叫大姑,少的叫,老的也跟著叫。仿佛她的名字就是秦大姑。
秦大姑的燙面餃很費工夫,需要拿滾燙的肉湯和面,餃子餡用的是豬肉、熟冬筍、韭菜、皮凍及蝦子、白胡椒粉,伴著香油、清水、姜面,順一個方向攪打,整個過程,手捏,鼻聞,眼看,嘴嘗,憑的是秦大姑多年的經(jīng)驗,蒸熟后的燙面餃,皮薄能見五顏六色的餡,汁多而濃稠,餡心鮮嫩清香。秦大姑的手臂粗壯,手卻并不厚實,看她包燙面餃,是一種享受,幾手指頭,如同跳舞一般,一合一開,一個餃子就出來了,有人偷偷給她計時,三分鐘,秦大姑能包六十多個餃子。
多年來,大姑每天凌晨三點鐘就起來忙活,熬湯,包餃,蒸餃……交冬數(shù)九,很是不易,加上大姑家老伴走了好些年了,少了個幫手。就有人勸大姑,不如一次包個幾天的,放在冰箱里凍著,也省得每天這樣忙活。有人甚至出主意,現(xiàn)在有很多作坊都有成品配送,你不如販一點,摻著賣。
大姑并不理睬,大姑有大姑的規(guī)矩,老街有不少爺兒們習(xí)慣喝早酒,老街靠近碼頭,有些晚上工作的船工或者漁民,忙碌一晚上之后,早上收工吃飯,喝點高粱酒,驅(qū)驅(qū)寒,軟軟腿,回家補個覺。但秦大姑知道,絕大多數(shù)來喝早酒的,不過都是些閑散著手的酒蒙子,沒事干,喝完酒回家睡回籠覺的,有的一早就得半斤酒打底,喝多了滿嘴跑火車,罵街打老婆。
秦大姑看不慣,只要是你吃燙面餃時,拿個杯子比畫來比畫去的,被大姑看到,甭管你是熟臉生臉,一準兒攆你。被攆走的爺兒們,肚子里氣鼓鼓的,嘴上還惦記著大姑的燙面餃,只好打包,挪個地兒喝去。
不給喝早酒還好說,還不讓人扎堆兒聊天!老街的街坊,都是熟頭熟臉的,吃個早飯,遇一塊兒,天南海北扯一段,不很正常嗎。就這,秦大姑也不讓,大姑的燙面餃,肉餡,都是用水打的,餡都是抱團的,必須趁熱吃,冷了容易變硬,再加熱,餡發(fā)木,皮發(fā)蔫。所以,你端著餃子胡咧咧時,大姑看見了,一準兒要催你。不知道的以為大姑催他們趕緊吃完好騰座位,只有那些熟客知道,大姑是在意你的口感,在意她那盤燙面餃子。
大姑一早出攤兒,忙一上午,下午休息。沒事時,大姑喜歡去河濱公園走一圈,那兒花多,一年四季都有幾種花在開。她會騎著三輪車去買食材,選個雞蛋,都得一個一個挑,帶斑的,色暗的,殼薄的,都不要,說是老雞下的,水分大,含鈣少。大姑很少去人家串門,她到誰家去,都跟查房似的,瞅著啥不合規(guī)矩,嘴就會“碎”,什么衛(wèi)生間不放梳子啦,床頭不掛風(fēng)景畫啦,沙發(fā)不放剪刀,柜門要關(guān)閉,客廳不放帶刺的植物,床底不放鞋子……
其實自己也是好心,但說多了,誰心里不膈應(yīng)?
大姑已經(jīng)一年多沒去兒子家了。
兒子搬新家后,一次,大姑到兒子家送東西,看到他家的冰箱門正對著廚房的灶臺。大姑打電話給兒子,兒子那時還在開會,正忙,掛了。大姑再打,兒子出了會議室,問大姑啥事,大姑告訴兒子,你趕緊把冰箱挪個地兒,冰箱對著灶臺,這叫水火不容,將來一家人保準要吵架。兒子哭笑不得,沒等大姑說完話,就把電話掛了。大姑一氣,便擼著袖子自個兒去挪那冰箱,一不小心,把冰箱上的花瓶打碎了,那花瓶是兒媳婦在日本旅游時,買來的鑄銅花瓶,兒媳婦經(jīng)常會買幾朵花插在上面,她發(fā)朋友圈里的照片,好些都用那個花瓶當(dāng)背景。回家后,兒媳婦心疼得眼淚都出來了,心一疼,話就說重了些,大姑自感好心好意,倒落了個不是,也委屈,一扭頭,不上門了。
有人到兒媳婦那邊和事,兒媳婦說她婆婆規(guī)矩太多,眼睛跟尺子似的,整天碎叨叨的,這不是吃飽撐的嘛。
可大姑卻認為,現(xiàn)在人太不講究了,活一輩子,得有規(guī)矩,心才踏實,人才體面。
究竟誰是誰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