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要寫母親,就不要只寫母親。
你要寫“女子本弱,為母則剛”的母親;你要寫母親選擇沉默的背后,是對生活所有的堅持;你還要寫母親在艱苦歲月里,那自強(qiáng)個性始終影響著今天的你。
歲歲年年,是母親對光陰的守護(hù)。
我的母親活到老,辛苦到老。
母親生在農(nóng)村,勤儉誠實,是一位普普通通的農(nóng)村婦女。
對于母親在娘家的事,我知之甚少。只知道她在家排行老六,上面有三個哥哥和兩個姐姐,下面有兩個妹妹、一個弟弟。母親早早就輟學(xué)在家,洗衣,做飯,照顧兩個妹妹和一個弟弟,這樣的生活一直到她出嫁。
聽母親說,她在當(dāng)丫頭時還在大姨媽家待過一陣,照顧過他們一家大小的生活。姐妹情深,母親到了自己的姐姐家也閑不住,挽起袖子就開始替她的姐姐操持起了家務(wù),大姨是家里的大姐,嫁到了城里,大姨父家生活條件也比較好。
母親是個重情的人,她從沒去計算自己曾經(jīng)的那些付出。
今年夏天,大姨媽和姨父帶著小兒子兒媳,一行人從烏魯木齊出發(fā)來伊犁旅游,專門來看我的父母,在家里住了一晚上。老姐妹倆住在一屋,我知道老姐妹倆躺在榻榻米上肯定嘮起了很多很多的過往和現(xiàn)在……
母親出嫁早。在我的記憶中,她的腳步終年都是匆忙的。
萬物沉寂,都要遠(yuǎn)行。土地會在冬天沉睡,樹木選擇了冬雪休眠,葡萄藤都已經(jīng)入窖慵懶躺著了……春來、夏走、秋到、冬至。
母親每天有忙不完的家務(wù)活,操不完的心,勞不完的神。這是我當(dāng)了閨女的媽媽后,才慢慢領(lǐng)悟到的。
女人天生就對家庭有使命感。母親不愛串門,也從不跟鄰居家大嬸扯那張家長李家短的有的沒的閑篇。她心里只顧著經(jīng)營自己一日三餐簡單而踏實的小日子。
白天,她洗衣服,洗一大鐵盆。用手搓揉,手都泡白了,不太好洗的才用搓板搓。她做事絲毫不敷衍,再臟的衣服,她都給洗出本色來。
晚上她坐在燈下縫補(bǔ)或者納鞋底,到前半夜。我們從小腳上穿的一雙雙布鞋,都是母親用她那雙已經(jīng)磨出老繭的雙手,一針一線密密拉扯出來的。
母親這一角色終年沒有休假。
父親年輕時脾氣大,大男子主義,母親和他在一起生活,受了不少氣,吃了不少苦。在男人當(dāng)家作主的年歲里,母親默默扛下了一切,吞咽下了所有。
父親年輕時,小腿上做了一個大手術(shù)。他在炕上吃喝拉撒躺了四十來天,母親一個人默默伺候著四十多天下不了炕的他,同時還要照顧當(dāng)時年幼的我們四姐弟。偏偏又趕上農(nóng)忙時節(jié),莊稼地里的麥穗都黃熟飽滿該收割了。那時候,每到搶收莊稼的月份里,大家都顧不得串門扯閑話了,各家都有自己的莊稼要趕在雨雪前收進(jìn)家,自然是誰也顧不上誰了,所以秋收的活又都壓在了母親一人的肩上。
多少回,多少次,母親都是咬著牙,從沒辦法中想出了一個個辦法來。
父親早先只是個代課教師,工資少得可憐,基本靠家里的幾畝薄田秋收了才能見點(diǎn)錢儲存點(diǎn)過冬的糧油。那會兒一家六口的開銷是真的大。在我的記憶中,母親有記賬的好習(xí)慣,賬本是一個小號白皮子橫條作業(yè)本,上面密密麻麻詳細(xì)記著一大家的所有收入、開支,還記著我們的鞋碼。
我們小時候穿的布鞋、棉褲,都是母親一針一線密密縫出來的“護(hù)身符”,是我們不想走出來的舒適圈。父親沒退休前,家里所有吃喝用度都靠精打細(xì)算,可是難為了母親。
母親是個閑不住的人。那時家里養(yǎng)了一頭老黃母牛,是真正的土牛,牛奶的味道很香甜。吃了綠色草料的奶牛,產(chǎn)奶量很見眼,味道也好,母親每天早晚都能擠上大半鐵桶來。我們每天早晨,都能喝上一大碗新鮮熱乎的純牛奶,而且還喝不完,母親就烤成奶皮子往外賣。莊子里有個每天在市里擺攤賣奶皮子的維吾爾族阿帕,她知道了母親的奶皮子味道好,還干凈,就找到門上來,說是每天固定收我家的奶皮子,拿到市里零售。母親一聽高興壞了。之后的每天早晚,母親擠了牛奶后,架爐子烤奶皮子,成了她的工作。后來母親還曬紅辣皮子、熬西紅柿醬給跑巴扎的鄰居批發(fā),母親樂在其中,樂此不疲。
生活對每個人都是公平的,生活也從來不會虧欠努力拼搏的人。
母親雖然識字不多,但很愛讀報看新聞,是個愛學(xué)習(xí)有上進(jìn)心的人。她只要遇到不認(rèn)識的字,就要翻字典,查到還會大聲念幾遍,一副很認(rèn)真的樣子。她會查字典是自學(xué)的,她有一本屬于自己的《新華字典》,我經(jīng)常看她拿在手里查字,如果哪頁被翻爛了,她就會趕緊攪點(diǎn)糨糊,一塊一塊拼接著糊起來晾一晾接著用。
至今我還記得,那些年,一拿起字典,她嘴里就開始念叨:“唉!要是小時候家里能叫我上學(xué),現(xiàn)在看個報就不這么費(fèi)勁了?!?/p>
我的母親,雖然很普通,過著普普通通的生活,但是為了家,為了我們,在那些艱難又困苦的日子里,她把自己活成了無所不能的女漢子。
不論時代如何變遷,歲月如何殘酷,母親一直內(nèi)心強(qiáng)大,熱愛生活,這點(diǎn)尤其珍貴。
那幾年的冬天,雪一下就是一整天。
雪花像慢性子的老頑童一樣,盡情撒歡,全然不顧莊稼人窩冬的不易。莊子上家家都有一個土窖存放冬菜,我家也不例外。我家的土窖是父母一起挖的,兩米高,一個人站進(jìn)去都摸不到頂。
母親是個賢惠之人,她在窖頂鋪上胡麻草、麥草、苞谷稈,蓋上一層塑料布,又倒上厚厚的黃土,說是為了防寒、保暖、防水。她看看眼前的一切,只輕巧地說了一句:“冬天降下的每一場風(fēng)雪都是一份我們不能拒收的厚禮,是在試探人們越冬的耐性,也是為了讓忙了一年的農(nóng)民們歇歇腳養(yǎng)養(yǎng)傷勞?!?/p>
堅強(qiáng)的母親,總是能給我們一個又一個別樣溫暖的寒冬,也從沒讓我們幼小的身板,因為雪冬的薄涼而遭過手腳受凍的罪;沒有因為爐子里的炭火滅了,讓我們吃冷飯;沒有因為炕上的羊毛氈子被蟲打了,讓我們睡冰炕;沒有因為去年的棉襖小了,讓我們穿不合適的單衣。
光陰時刻考驗著人們的耐受力,又處處在磨練人的意志力。
母親做一手好茶飯,干活麻利,深得長輩們肯定,在族中同輩媳婦里,數(shù)一數(shù)二的賢惠能干。
會過日子的母親,總會變著花樣將最普通最常見的洋芋,變成美味佳肴。一個個洋芋疙瘩經(jīng)她手被做成了湯汁鮮美的洋芋片片、香香的洋芋餃子、軟軟糯糯的洋芋攪團(tuán)、歹歹的胡爾燉、順溜爽口的洋芋絲、香甜濃郁的蒸洋芋……這些都是永遠(yuǎn)留在我們記憶中,揮之不去的家的味道。
小弟說阿媽做的啥飯都是最香的,比餐廳的好吃一百倍。在母親的老兒子、我的老弟心里,母親的那雙手無所不能、無所不會。
碎碎念念,是母親對生活的偏愛。母親用她那雙本不大,但最溫暖的手牽著我們幾姐弟的手,走過了一年又一年。
母親是公婆的兒媳、父親的妻子、大伯哥的弟媳、妯娌的家嫂,更是我們引以為傲的慈母。
母親的身影常常淹沒在那條土路揚(yáng)起的塵土里。
父親教學(xué)上下班都是掐著點(diǎn),他的職業(yè)不允許他經(jīng)常請假,學(xué)生們等著他教課呢。
趕上農(nóng)忙,母親身上的擔(dān)子就更重了。一邊要照顧年幼的孩子們,一邊還要趕著時節(jié)往地里跑,里里外外都全靠母親獨(dú)自一人扛。
父親有一輛老二八自行車,上下班都騎著。這是家里唯一的交通工具,到地里干活時,母親只能靠雙腿走著去。那條路上,一到農(nóng)忙季節(jié),毛驢車、馬車、拖拉機(jī)、三輪摩托來來回回的,空氣里都是塵土,母親每次從地里回來都是一身的土。
現(xiàn)在想想,父母這輩子做個農(nóng)民本來就已經(jīng)很辛苦了,一年四季都和土地打交道,靠勤勞的雙手在土里刨食,那么辛苦。
是我的父母送我們走出了那條土路,那條永遠(yuǎn)塵土滾燙的路。
至今,那條土路還時不時闖入我的夢境。在夢里,路上揚(yáng)起的塵土沒過我的雙腳,石子硌著我的腳底。前面的路越走越長,總也找不到回家路。
有母親在,家就永遠(yuǎn)在。有母親,心里是安定的。我們是何其幸福。
在我心里,父親能娶到母親做妻子,是他這輩子的好福氣。母親要強(qiáng)了大半輩子,苦沒少吃,罪沒少受,氣沒少生,眼淚沒少流。
如今,母親已經(jīng)六十有余。她這大半輩子沒享過啥福,現(xiàn)在,仍然過著省吃儉用的日子。母親平時很注意身體,腿腳也利索,時不時幫我們照顧孩子,這些是我們做兒女的福氣。我們有這樣的一位母親,是我們做兒女的最大幸福。
風(fēng)輕輕劃過葡萄藤,悄悄拂過葡萄葉。晨風(fēng)搖曳下,葡萄葉時而飄起,時而低垂,都像是在“訴說”著母親的悠悠往事。母親坐在葡萄架下,正笑著聽我們講我們長大后的故事。
母親心里的那股勁影響了我很多,她是我好好生活的動力,她讓我在人間煙火里,也活出了自己的一份底氣。
一年又一年。不知不覺間,時間真的收藏起了很多事。風(fēng)不會歇腳。風(fēng)記住了很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