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清代學者李漁所著韻書《笠翁詩韻》,共收錄韻字7083個。通過對《笠翁詩韻》的韻類系聯(lián),并結合各韻類的自注、混注狀況,共得到23個韻部、61個韻類。其中,舒聲韻部有16個、計40個韻類;入聲韻部有7個、計21個韻類。該書韻類的主要特點是:四等二分、喉牙音開口二等韻與三四等韻合流、舌尖元音產生、日母止攝字獨立、果攝舌齒音字開合不分、部分韻攝發(fā)生開口化音變、流攝唇音字變入遇攝等。根據明清韻圖、韻書的相關記載,結合江淮官話方言調查的描寫,把明清時期江淮官話的韻類特征歸納為十二類。通過《笠翁詩韻》的韻類特點和江淮官話的韻類特征的對比,可以看出,《笠翁詩韻》反映的正是明末清初江淮官話的語音特征。
關鍵詞:《笠翁詩韻》;韻類;十七世紀;江淮官話;李漁
《笠翁詩韻》是一部成書于十七世紀的韻書,作者李漁(1611—1680),號笠翁。李漁祖籍浙江蘭溪,出生于江蘇雉皋(今江蘇如皋),其少年時期基本是在雉皋度過的。十九歲時,因父親病故,家道中落,遂回到原籍蘭溪。順治八年(1651)以后,離開蘭溪,遷居杭州,開始了“硯田糊口”的生涯??滴醭跄?,舉家移居金陵(今南京),在這里生活了十五年左右。至康熙十六年(1677),又由金陵移居杭州,并終老于此。關于《笠翁詩韻》的創(chuàng)作時間,應在作者晚年?!扼椅淘婍崱ぷ孕颉分性峒啊兑患已浴返拿兑患已浴ぷ孕颉穭t寫于康熙十一年壬子(1672)仲秋,因此,《笠翁詩韻》當刊于其后?!扼椅淘婍崱ぷ孕颉吩疲骸肮锍笙?,予入都門,兒輩不肖,為坊人所餌,可否勿詢,取而畀之。及予倦游而返,版已垂成,莫能追毀。”[1](P208)這里的“癸丑”系康熙十二年(1673);次年,李漁從京城返回南京,此時《笠翁詩韻》“版已垂成”。從其生平可以看出,李漁生在江蘇,長在江蘇,可以算是江蘇如皋人,江淮官話應是其母語。而《笠翁詩韻》的創(chuàng)作在南京,刊刻在南京,該書亦與江淮官話關系匪淺。
《笠翁詩韻》現(xiàn)存一刻本,來源于李笠翁自刻本《詩韻注釋》,今藏于國家圖書館?!独顫O全集》收錄李漁韻書三種,亦包括《笠翁詩韻》,該本為手寫上版印刷。據整理者言,其所據底本即為北京圖書館(后更名為國家圖書館)所藏“自得編”刊本?!对婍嵶⑨尅分饕捎闷剿?06韻目,其中,舒聲韻89韻,入聲韻17韻?!扼椅淘婍崱饭彩珍涰嵶?083個,其中,平聲字3499個,上聲字1094個,去聲字1494個,入聲字996個。其注音主要采用直音法,也有葉音法、紐四聲法,反切注音僅有3例。本文將通過梳理這些注音材料,考訂《笠翁詩韻》的韻類,總結《笠翁詩韻》的韻類特點,并將其韻類特點與明清時期江淮官話的韻類特征進行比較,以探究二者之間的關系。
一、《笠翁詩韻》的韻類
通過對《笠翁詩韻》注音字的韻類系聯(lián),并結合各韻類的自注、混注狀況,共得到23個韻部、61個韻類。其中,舒聲韻部有16個、計40個韻類,入聲韻部有7個、計21個韻類。
(一)舒聲韻部
東鍾部,主要包括平水東、冬兩韻,個別庚韻、登韻唇音及合口字?!扼椅淘婍崱分校瑬|韻共收錄193個韻字,其中,東韻自注147例,用冬韻字注音40例、庚韻字注音5例、蒸韻字注音1例。冬韻共收錄144個韻字,其中,冬韻自注103例,用東韻字注音40例、庚韻字注音1例。東、冬兩韻混注比達23.7%。東冬兩韻一三等字,除個別混注外,分別清楚。其中,一等注三等,如以“農”注音“秾、醲、襛、濃”“宮,公”“瞢,蒙”“從,”“恐,孔”“縱,粽”。三等注一等,如以“隆”注音“瓏、?、昽、聾、礱、籠、嚨、襱、龐、豅、朧”“翁,甕”“叢,從”“籠,壟”“宗,蹤”“農,濃”。東鍾部一三等混注主要集中在舌音泥娘母、半舌音來母字中,說明它們與東鍾部三等韻相拼時,已與一等韻合流。東鍾部一三等混注總計25例,占東鍾部總韻字337例的7.4%,可見,《笠翁詩韻》仍然保持東鍾部一三等韻的分別。因此,東鍾部應有2個韻母,其音值可分別擬作[u?][iu?]。
江陽部,主要包括平水江、陽兩韻?!扼椅淘婍崱分?,江韻共收錄37個韻字,其中,江韻自注20例,陽韻字注音14例、冬韻字注音1例、東韻字注音2例。陽韻共收錄353個韻字,其中,陽韻自注346例,江韻字注音6例、鐸韻字注音1例?!吨性繇崱分校?、陽、唐已合為江陽韻部。早在宋代,韻圖對這一語音現(xiàn)象即有所反映。宋元時期的等韻圖《四聲等子》《切韻指掌圖》,均將江攝附于宕攝圖內、梗攝附于曾攝圖內、假攝附于果攝圖內,這些在《韻鏡》時代各自獨立成圖的韻攝,至宋元時期的韻圖位置發(fā)生變化,說明它們的讀音有變,能置于一圖內自然讀音很接近。江攝附于宕攝,正與當時北方韻書中合江韻于陽唐韻的做法相契合?!稄V韻》中,江韻為二等韻,主元音是[?];唐韻為一等韻,主元音為[ɑ]。許寶華、潘悟云指出,中古二等韻的合口介音-?-<-?-<*-r-,具有使其后主要元音前化或低化的作用[2](P119-135)。就此而言,江韻主元音發(fā)生低化音變,與一等唐韻主元音相混。王力認為,江韻知莊兩系字在未變合口以前,還經過一個齊齒階段,并以“雙”???→?a?→?ia?→?ua?的演變?yōu)槔右哉f明,這樣的話,江韻知莊兩系字就能夠和陽韻莊系字在同一條件下發(fā)展[3](P141-142)。《笠翁詩韻》中,江陽部仍然保留一三等之別,并有開合口之分。一等合口與三等合口聲母呈互補分布,并無對立。因此,江陽部韻母三分,其音值可分別擬作[ɑ?][iɑ?][uɑ?]。
庚青部,主要包括平水庚、青、蒸韻?!扼椅淘婍崱犯嵐彩珍?54個韻字,其中,庚韻自注197例,青韻字注音15例、蒸韻字注音17例、東冬韻字注音23例、魂韻字注音1例、侵韻字注音1例。青韻共收錄128個韻字,這里包含了蒸韻24韻字,由于蒸韻上去聲字未單列韻目,因此,其所屬韻字附列于青韻上去聲末,實際青韻字104個。其中,青韻自注78例,庚韻字注音21例、蒸韻字注音2例、冬韻字注音3例。蒸韻共收錄84個韻字,如果將附錄于青韻的24字計算在內的話,共有108個韻字。其中,蒸韻自注52例,庚韻字注音38例、青韻字注音12例、東韻字注音5例、侵韻字注音1例。庚、青、蒸三韻混注105例,占庚青蒸總韻字466例的22.5%。庚青部與東鍾部頻繁混注,都發(fā)生在唇音或合口字中?!吨性繇崱分?,東鍾部與庚青部已經常有一些兩收字,即某些字既列東鍾部又列庚青部,不過,都是上聲、去聲字,如“艋孟橫永”之類,平聲字則只見庚青部,如“崩烹朋薨”等?!扼椅淘婍崱分?,東鍾部與庚青部混注31例,并且不受聲調平仄限制。庚青部內一二等韻合流,三四等韻及耕庚二韻類的喉牙音字為一類,各分開合,同時,一二等韻合口與三四等韻合口聲母對立。因此,《笠翁詩韻》庚青部有4個韻母,其音值可分別擬作[??][i?][u??][iu??]。
真文部,主要包括平水真、文韻及元韻之魂痕韻?!扼椅淘婍崱分?,真韻共收錄245個韻字,其中,真韻自注222例,文韻字注音10例、元韻字注音3例、侵韻字注音6例、庚青部字注音2例、先韻字注音2例。文韻共收錄111個韻字,其中,文韻自注100例,真韻字注音10例、侵韻字注音1例。元韻收錄魂韻共91字,其中,魂韻自注80例,痕韻字注音4例、真韻字注音6例、桓韻字注音1例。元韻收錄痕韻共11字,其中,痕韻自注7例,魂韻字注音1例、真韻字注音1例、庚青部字注音2例。此部一三等有別,各有開合口之分。因此,《笠翁詩韻》真文部有4個韻母,其音值可分別擬作[?n][u?n][i?n][iu?n]。
寒仙部,主要包括平水寒、刪、先、元韻及部分覃咸鹽嚴韻字。《笠翁詩韻》中,寒韻共收錄193個韻字,其中,寒韻自注171例,刪韻字注音4例、元韻字注音4例、覃韻字注音13例、蒸韻字注音1例。刪韻共收錄72個韻字,其中,刪韻自注59例,寒韻字注音5例、先韻字注音1例、元韻字注音2例、咸韻字注音5例。先韻共收錄351個韻字,其中,先韻自注309例,元韻字注音18例、鹽韻字注音18例、嚴韻字注音4例、咸韻字注音1例、真韻字注音1例。元韻共收錄105個韻字,其中,元韻自注86例,先韻字注音17例、文韻字注音1例、凡韻字注音1例。《中原音韻》中,寒仙部三分,作寒山、桓歡、先天?!扼椅淘婍崱分校畡h兩韻為古山攝一二等韻,先元兩韻為古山攝三四等韻,寒仙部可以再分為寒山部、元仙部,各分開合。這二部互補分布,極少對立恰又混注,所以應有相同的主元音。因此,《笠翁詩韻》寒仙部有4個韻母,其音值可分別擬作[an][ian][uan][iuan]。
侵尋部,主要包括平水侵韻。《笠翁詩韻》中,侵韻共收錄102個韻字,其中,侵韻自注70例,真韻字注音22例、欣韻字注音4例、庚韻字注音5例、蒸韻字注音1例。此部主要包含兩個韻母,一是知莊章組聲母字,可擬作[?m];二是其余韻母,可擬作[im]。
覃鹽部,主要包括平水覃、咸、鹽韻。《笠翁詩韻》中,覃韻共收錄97個韻字,其中,覃韻自注76例,咸韻字注音5例、寒韻字注音16例。咸韻共收錄54個韻字,其中,咸韻自注46例,覃韻字注音3例、鹽韻字注音3例、刪韻字注音2例。鹽韻共收錄136個韻字,其中,鹽韻自注88例,先韻字注音39例、元韻字注音7例、咸韻字注音1例、侵韻字注音1例。覃咸兩韻為古咸攝一二等韻,鹽韻為古咸攝三四等韻,皆為開口韻。這兩類韻部在《笠翁詩韻》中極少混注,似乎應作二分,在《蒙古字韻》《中原音韻》中,它們便是兩個韻部。考慮到這兩個韻部互補分布,并且有少量混注,同時,又與寒仙部韻字頻繁混注,說明它們的主元音相同,故合為一部。因此,《笠翁詩韻》覃鹽部有2個韻母,其音值可分別擬作[am][iam]。
齊微部,主要包括平水支(精知照組聲母開口除外)、微、齊、泰(合口)、灰(合口)諸韻?!扼椅淘婍崱分?,齊韻共收錄245個韻字,其中,齊韻自注191例,支韻字注音44例、微韻字注音8例、灰韻字注音2例。微韻共收錄122個韻字,其中,微韻自注92例,支韻字注音20例、齊韻字注音8例、灰韻字注音2例。泰韻共收錄19個合口字,其中,列有泰韻合口、灰韻合口、廢韻合口,多有混注,并且有支韻、齊韻字注音?;翼嵐彩珍?10個合口字,其中,列有灰韻合口104個、廢韻合口6個,除自注外,多以微、齊、支、泰、廢韻字注音。支韻共收錄721個韻字,除精知照組聲母開口字外,計有459字,其中,支韻自注354例,微韻字注音47例、齊韻字注音43例、灰韻字注音13例、泰韻字注音1例、戈韻字注音1例。因此,《笠翁詩韻》齊微部有2個韻母,且一開一合,其音值可分別擬作[i][ui]。
支思部,主要來自平水支韻精知照組聲母開口?!扼椅淘婍崱分?,支韻共收錄721個韻字,其中,精知照組聲母開口字計262例,除兩例齊韻字注音外,其余皆自注。關于支思部的形成,王力在考釋南唐朱翱的反切時指出,當時資思韻就已經存在,其標志是資思自成一韻,因此,以資思字切資思字[4](P215-216)。楊耐思亦認為:“支思韻部的小韻不多,只有‘舌齒音’字,來自中古的止攝開口各韻系的‘精、莊、章’組字,‘日’母字以及幾個‘知’組字。這類字的音變,早在《中原音韻》以前二、三百年就有反映?!盵5](P38)北宋邵雍《皇極經世·聲音唱和圖》把止攝開口“精”組字列在“開”類,其后的《切韻指掌圖》把它們改列在一等地位,楊先生認為,這種現(xiàn)象顯示出舌面元音由于受聲母的影響而發(fā)生了變化[5](P38)。此部還包括部分古蟹攝祭韻知照組開口字,《笠翁詩韻》中以支韻注祭韻字,如“制,置”“滯,治”,可見部分祭韻字讀支思韻。馮蒸在分析支思韻形成的三個階段時,提出了判定支思韻的兩個條件:1.韻母方面,必須是止攝支、脂、之三韻系或蟹攝祭韻的開口字。2.聲母方面,則有三種情況:A.是精組字;B.是莊章組字或知莊章組字;C.是日母字[6](P195-212)。馮先生將支思部的韻母條件擴大到蟹攝祭韻開口字,無疑是十分正確的。因此,《笠翁詩韻》支思部韻母可擬作[?]([?][?])。
皆來部,主要來自平水佳、灰(開口)、泰(開口)韻?!扼椅淘婍崱分校秧嵐彩珍?04個韻字,其中,佳韻自注96例,咍韻字注音1例、微韻字注音1例、麻韻字注音6例。灰韻共收錄開口韻字103個,其中,自注90例,泰韻字注音9例、灰韻字注音3例、支韻字注音1例。泰韻共收錄開口韻字25個,其中,自注13例,咍韻字注音10例、灰韻字注音2例。皆來部中,麻韻字為佳韻注音例發(fā)生在喉牙音中,有6例變讀為麻韻。其中,有些例字本身就有麻韻又音,如“涯”“哇”“媧”,《笠翁詩韻》亦見其在麻韻重出。
佳、麻韻相混,北宋即見文獻反映。周祖謨指出:“同時佳韻之牙音如佳崖之類亦讀同麻韻,此由邵氏詩章之用韻可知?!盵7](P600)馮蒸在論述《爾雅音圖》重韻演變時,亦提及佳韻與麻韻二等相混的問題,認為蟹攝佳韻的-i尾脫落而導致與假攝的麻韻二等合流[8](P384-409)。皆來部為古一二等韻,有開合。喉牙音開口二等字在歷史音變中極易滋生介音i,與三等韻字相混。因此,《笠翁詩韻》皆來部有3個韻母,其音值可分別擬作[ai][iai][uai]。
歌戈部,主要來自平水歌韻?!扼椅淘婍崱分?,歌韻共收錄165個韻字,其中,歌韻自注164例,麻韻字注音1例:“茄,加”,歌韻牙音“茄”當已變讀麻韻,《笠翁詩韻》麻韻下亦收有“茄”字。此部歌戈韻開合混注23例,集中分布在端精組聲母字中,如“娑,蓑”“邏,裸”“那,懦”“騾,羅”“坐,磋上聲”。歌戈韻的這種開合混注,應是時音的一種表現(xiàn)?!吨性繇崱分?,端精組歌韻與戈韻完全合并,如歌韻“醝”“娑”“佗”“羅”分別與戈韻“”“莎”“詑” “蠡”合并在各自的小韻下。其實,歌戈韻的開合關系在《集韻》中便已見端倪,《集韻》歌戈韻開合混置,開口歌韻轉移至合口戈韻的有9例,皆為舌齒音端精組聲母字。劉芹認為,《集韻》歌戈韻系的開合混置,是通語語音變化使然[9](P135)。此部除端精組聲母外,其他歌戈韻開合分立,除1例古三等字外(見車遮部),皆為古一等字。因此,《笠翁詩韻》歌戈部有2個韻母,其音值可分別擬作[o][uo]。
家麻部,主要來自平水麻韻中的二等字?!扼椅淘婍崱分校轫嵐彩珍?57個韻字,麻韻二等字有114例,其中,自注113例,麻三注音1例:“枒,耶”。此部開合分立,二等喉音牙開口極易滋生出介音i。因此,《笠翁詩韻》家麻部有3個韻母,其音值可分別擬作[a][ia][ua]。
車遮部,主要來自平水麻韻中的三等字?!扼椅淘婍崱分校轫嵤沼腥茸?3例,皆為麻三自注。此部只有開口,韻母擬作[i?]。此外,《笠翁詩韻》戈韻三等僅收合口一字“靴”,《中原音韻》中,該字入車遮部。在李漁傳奇用韻中,該字亦與車遮部字相押。如果歸入此部,則該字音值可擬作[y?]。
魚模部,主要來自平水魚、虞兩韻?!扼椅淘婍崱分?,魚韻共收錄185個韻字,其中,魚韻自注141例,虞韻字注音41例、支韻字注音2例、戈韻字注音1例。虞韻共收錄448個韻字,其中,虞韻自注400例,魚韻字注音46例、尤韻字注音2例。值得注意的是,“姥,母”“付,富”兩例,尤韻、虞韻接觸,發(fā)生在唇音聲母中,應是歷史語音演變的反映。因此,《笠翁詩韻》魚模部一三等分立,有2個韻母,可分別擬作[iu][u]。
尤侯部,主要來自平水尤韻?!扼椅淘婍崱分?,尤韻共收錄357個韻字,其中,尤韻自注356例,虞韻字注音1例:“取,葉咀上聲”。“取”本來就有麌韻又讀,《笠翁詩韻》于麌韻下列有“取”字,并采用本韻注音“葉趨上聲”。《笠翁詩韻》“取”字尤韻重出,注以虞韻字,應是實際語音的反映。此部一三等分立,皆為開口韻,有2個韻母,可分別擬作[?u][i?u]。
蕭豪部,主要來自平水豪、肴、蕭韻?!扼椅淘婍崱分?,豪韻共收錄194個韻字,其中,豪韻自注184例,肴韻字注音8例、歌韻字注音2例。肴韻共收錄103個韻字,其中,肴韻自注86例,豪韻字注音12例、蕭韻字注音4例、尤韻字注音1例。蕭韻共收錄268個韻字,其中,蕭韻自注264例,肴韻字注音3例、尤韻字注音1例。此部豪韻與肴韻混注20例,皆發(fā)生在唇音聲母字中,即古唇音一二等豪肴字音已無區(qū)別,《笠翁詩韻》中,“包褒”“茅貓罞媌犛毛”“跑袍庖”“飽?!薄氨瑘蟆钡冉愿魍簟k软嵟c蕭韻混注7例,皆為喉牙音聲母字,“虓哮囂”“坳腰”“拗要”
“趫橇敲”等皆各同音。二等肴韻在喉牙音聲母后,極易滋生介音i,與四等蕭韻的對立逐漸消失。因此,
《笠翁詩韻》蕭豪部只有開口韻,有2個韻母,可分別擬作[au][iau]。
(二)入聲韻部
屋沃部,主要來自平水屋、沃韻?!扼椅淘婍崱分?,屋韻共收錄99個韻字,其中,屋韻自注87例,沃韻注音11例、物韻注音1例。沃韻共收錄40個韻字,其中,沃韻自注21例,屋韻注音19例。此部一三等韻混注,集中發(fā)生在半舌音來母、唇音字中,如“祿鹿漉碌麓東轆六”“目繆牧木”“速樕束”“蔟促”“仆幞”等皆各同音。因此,《笠翁詩韻》屋沃部有2個韻母,可分別擬作[uk][iuk]。
覺藥部,主要來自平水覺、藥韻。《笠翁詩韻》中,覺韻共收錄35個韻字,其中,覺韻自注29例,藥韻字注音5例、沃韻字注音1例。藥韻共收錄109個韻字,其中,藥韻自注104例,覺韻字注音5例。因此,《笠翁詩韻》覺藥部有3個韻母,可分別擬作[ak][iak][uak]。
質物部,主要包括平水質、物韻?!扼椅淘婍崱分?,質韻共收錄83個韻字,其中,質韻自注73例,物韻字注音1例、職韻字注音3例、陌韻字注音2例、緝韻字注音2例、屑韻字注音2例。物韻共收錄26個韻字,其中,物韻自注23例,質韻字注音2例、緝韻字注音1例。此部質物韻間混注不多,可參照其舒聲韻部之分合,將它們定為一部。因此,《笠翁詩韻》質物部有4個韻母,可分別擬作[?t][i?t][u?t][iu?t]。
屑月部,主要來自平水月、曷、黠、屑四韻?!扼椅淘婍崱分?,曷韻共收錄38個韻字,其中,曷韻自注31例,合韻字注音5例、覺韻字注音1例、過韻字注音1例。黠韻共收錄19個韻字,其中,黠韻自注13例,曷韻字注音2例、洽韻字注音4例。屑韻共收錄76個韻字,其中,屑韻自注68例,月韻字注音4例、葉韻字注音2例、質韻字注音1例、業(yè)韻字注音1例。月韻共收錄45個韻字,其中,月韻自注35例,屑韻字注音5例、物韻字注音2例、業(yè)韻字注音1例、屋韻字注音1例、職韻字注音1例。此部各韻類間混注不多,可參考各入聲韻對應之舒聲韻類分合,將它們定為一部。因此,《笠翁詩韻》屑月部有4個韻母,可分別擬作[at][iat][uat][iuat]。
陌職部,主要來自平水陌、錫、職韻?!扼椅淘婍崱分?,陌韻共收錄133個韻字,其中,陌韻自注101例,職韻字注音22例、錫韻字注音8例、屑韻字注音1例、緝韻字注音1例。錫韻共收錄54個韻字,其中,錫韻自注35例,陌韻字注音9例、職韻字注音2例、質韻字注音4例、緝韻字注音3例、沃韻字注音1例。職韻共收錄95個韻字,其中,職韻自注68例,陌韻字注音20例、錫韻字注音3例、屑韻字注音1例、物韻字注音1例、月韻字注音1例、緝韻字注音1例。此部陌、錫、職混注頻繁,定為一部。因此,《笠翁詩韻》陌職部有4個韻母,可分別擬作[?k][i?k][u?k][iu?k]。
緝入部,主要來自平水緝韻。《笠翁詩韻》中,緝韻共收錄38個韻字,其中,緝韻自注28例,錫韻字注音5例、職韻字注音2例、質韻字注音2例、物韻字注音1例。此部根據聲母不同,可擬作2個韻母:知莊章組聲母字擬為[?p],其余則擬為[ip]。
合葉部,主要來自平水合、洽、葉韻?!扼椅淘婍崱分校享嵐彩珍?0個韻字,其中,合韻自注28例,曷韻字注音2例。洽韻共收錄22個韻字,其中,洽韻自注21例,黠韻字注音1例。葉韻共收錄54個韻字,其中,葉韻自注34例,洽韻字注音1例、屑韻字注音17例、月韻字注音2例。因此,《笠翁詩韻》合葉部有2個韻母,可分別擬作[ap][iap]。
通過上文的統(tǒng)計,可以獲知,在《笠翁詩韻》中,韻部共有23個,韻母共有61個。其中,陽聲韻部有7個,計21個韻母;陰聲韻部有9個,計19個韻母(支思部計1個);入聲韻部有7個,計21個韻母。
二、《笠翁詩韻》的韻類特征
這里,我們將《笠翁詩韻》韻類與中古韻類進行比較,從而發(fā)現(xiàn)其韻類分合變化的特點,其韻類特征主要體現(xiàn)在以下方面。
第一,中古同攝一等重韻合流、二等重韻合流、三等重紐韻不分,同攝一等韻與二等韻合流、三等韻與四等韻合流。
《笠翁詩韻》中,通攝東一冬合為一類,東三鍾合為一類,梗攝二等重韻耕庚二合為一類,山攝二等重韻刪山合為一類,咸攝一等重韻覃談合為一類,二等重韻咸銜合為一類等。中古重紐八韻支脂祭真仙宵侵鹽之A、B類分別相互混注,重紐區(qū)別消失,與各攝內純三等韻相混。如支A、支B混注9例,支B“奇”為支A“祗”“陴”“脾”“埤”“崥”注音,支B“彼”與支A“婢”、支B“跪”與支A“跬”、支B“被”與支A“避”、支B“賁”與支A“臂”各分別同音;支B與同攝三等之韻又多混注,如之韻“歁”為支B“觭”“?”“猗”“欹”“踦”“榿”注音,支B“宜”為之韻“疑”“嶷”“觺”注音等;支B、脂B混注,如脂B“悲”為支B“陂”“羆”“碑”注音等,支B“寄”為脂B“覬”“驥”“洎”“暨”“冀”注音等。同攝一二等韻合流,如江唐相混、豪肴相混等。江唐混注12例出現(xiàn)在唇音、喉牙音字中,如“邦幫”“龐逄旁”“棒傍”“厖哤忙”“江綱”“缸岡”“降杭”等各皆同音。同攝三四等韻合流,如支脂齊微、仙先、蕭宵、庚三清青等。清青相混17例,如青韻“星”為清韻“觪”“骍”注音,清韻“名”為青韻“冥”“螟”“溟”“銘”“蓂”注音等。在《廣韻》中,庚三/清構成一對重紐韻,其中,庚三韻圖列三等,屬重紐B類,清韻圖列四等,屬重紐A類。這里需要說明的是,傳統(tǒng)重紐韻包括八類韻,而沒有庚三/清韻類。不過,根據有些學者的研究,庚三韻與清韻構成一對重紐韻,并且庚三屬于重紐B類。具體可參見邵榮芬的《切韻研究》[10](P83-86)、葛毅卿的《隋唐音研究》[11](P322-329)等。在《笠翁詩韻》中,庚三青相混15例,如青韻“徑”為庚三韻“敬”注音,庚三韻“敬”為青韻“徑”“經”注音。
第二,中古二等韻喉牙音開口字產生[i]介音,與三四等韻合流,其余二等韻并入同攝一等韻。
《笠翁詩韻》中,效攝二等肴韻喉牙音開口與三等宵、四等蕭韻混注,如宵韻“囂”為肴韻“虓哮”注音,宵韻“腰”“要”各為肴韻“坳”“拗”注音,肴韻“敲”為宵韻“趫橇”注音,“竅,葉敲去聲”則以肴韻為蕭韻注音。梗攝二等耕庚二韻喉牙音開口與庚三、四等青韻混注,如庚三“英”為耕二“罌嚶櫻鸚”注音,耕二“鶯”為庚三“英”注音,庚二“杏”為青韻“脛”注音。江攝二等江韻、覺韻喉牙音開口分別與三等陽韻、藥韻混注,如江韻“腔”與陽韻“羌”互注,江韻“講”為陽韻“襁”注音,覺韻“覺”與藥韻“腳屩蹻”同音,藥韻“卻”“綽”分別與覺韻“確”“踔”注音。其他還有:山仙混注“眼,演”,咸添混注“減,兼上聲”,銜添混注“嵌,謙”,皆微混注“噫,衣去聲”等。此外,假攝麻二與麻三分化清楚,所見1例混注正是牙音開口字:“枒,耶”。假攝二等麻韻喉牙音開口與蟹攝二等佳韻混注,如麻二“牙”為佳二“厓涯”注音,麻二“雅”為佳二“娃哇”注音,應該是因為二等麻、佳喉牙音皆產生[i]介音而得以系聯(lián)。中古喉牙音開口以外的二等韻,要么自注,要么與同攝一等韻互注。
第三,中古異攝江宕合流、曾梗合流。
《笠翁詩韻》中,江攝江韻與宕攝唐韻、陽韻混注頻繁,合為江陽部。如“江缸釭扛杠矼岡綱亢剛骯鋼”“厖哤尨忙茫邙芒蘉”“降杭洚頏行航桁”“龐逄旁傍彭”各皆同音。曾攝蒸登兩韻與梗攝庚耕清青四韻合為庚青部,其中的韻類混注體現(xiàn)出一定的傾向性:登耕庚二互注頻繁,如登韻“崩”與耕二“帡伻繃”、庚二“祊”互注;庚三清蒸青及耕庚二喉牙音混注頻繁,如庚三“英”與清韻“瓔嬰纓攖”、蒸韻“鷹膺噟應”互注。中古異攝江宕合流、曾梗合流的韻類的合并變化,《中原音韻》便已明確列出,這是語音演變的結果。
第四,產生了支思部、車遮部。
《笠翁詩韻》中,止攝支脂之微一分為二,一部分與蟹攝齊祭廢灰等組成齊微部,一部分獨立為支思部。止攝的分化條件以聲類為依據,止攝支脂之三韻精知照組開口字自成一類,為支思部來源;止攝精知照組開口字以外,則與蟹攝相關韻類混注頻繁,合并一類為齊微部。在支思部中,日母字自注,自成一類。止攝日母字共21例,其中,平聲11字,系聯(lián)為一類“唲兒洏陑胹鮞鴯髵栭耏而”;上聲5字,系聯(lián)為一類“爾爾邇耳駬”;去聲5字,系聯(lián)為一類“貳二餌刵珥”。假攝麻韻一分為二,麻二、麻三注音清楚,各自成類。麻二與蟹攝佳夬喉牙音合為家麻部;麻三不與其他韻混注,自注100%,自成一類車遮部。
第五,果攝歌戈韻一等字在舌齒音中開合不分。
《笠翁詩韻》中,果攝歌戈韻一等字開合混注頻繁。其中,平聲混注5例,合口戈韻為開口歌韻注音,如“多,葉墮平聲”“娑,蓑”“羅,騾”;開口歌韻為合口戈韻注音,如“騾,羅”“挼,那”。上聲混注6例,合口戈韻為開口歌韻注音,如“嚲,妥”“沱,朵”“邏,裸”;開口歌韻為合口戈韻注音,如“妥,葉拖上聲”“坐,磋上聲”“火,呵上聲”。去聲混注12例,合口戈韻為開口歌韻注音,如“些,梭去聲”“癉,剁”“坷,課”“馱,垛”“那,懦”“奈,懦”“餓,臥”“磋,挫”“蹉,剉”;開口歌韻為合口戈韻注音,如“唾,葉拖去聲”“和,賀”“臥,餓”。歌戈韻一等開合混注主要發(fā)生在舌齒音聲母中,計19例,其余4例為喉牙音聲母。歌戈韻一等皆可拼舌齒喉牙類聲母,戈韻還可拼唇音聲母,應與戈韻的合口性質有關。通過對歌戈韻一等字作聲類系聯(lián),并考察聲類的對立互補分布情況,我們發(fā)現(xiàn),歌戈韻一等平聲字中,在牙音見溪疑、喉音影匣聲母中有對立,如見母歌韻“歌哥柯菏茄鴚戨”對見母戈韻“過戈蝸緺濄”,溪母歌韻“珂軻”對溪母戈韻“科窠薖蝌”,疑母歌韻“蛾莪娥鵝俄哦峨睋”對疑母戈韻“吪訛囮”,影母歌韻“阿疴?”對影母戈韻“窩渦踒倭”,匣母歌韻“荷何河苛”對匣母戈韻“禾和龢”。歌戈韻一等上聲字中,在牙音見溪、喉音匣母中有對立,如見母歌韻“哿舸”對見母戈韻“果菓裹蜾”,溪母歌韻“可珂坷軻”對溪母戈韻“顆堁”,匣母歌韻“荷”對匣母戈韻“禍夥”。歌戈韻一等去聲字中,在牙音見母中有對立,如見母歌韻“箇個”對見母戈韻“過”。歌戈韻一等字在舌齒音中不見對立,又多混注,可見舌齒音中開合已不分,喉牙音中雖有個別混注,但對立仍然存在,開合應還分立。
第六,止攝蟹攝臻攝發(fā)生開口化音變,其中,止攝蟹攝唇音、舌齒音部分合口字與開口字合流,讀開口音;臻攝一等舌齒音合口字與開口字合流,讀開口音。
《笠翁詩韻》中,止攝舌齒音來母合口字“累”以蟹攝開口字“戾”注音,而與開口齊韻四等字“例荔唳隸沴”系聯(lián)為一類,讀為開口細音;止攝舌齒音精母合口字“劑”以蟹攝開口字“祭,葉平聲”注音,而與開口“霽濟齊眥懠際”之平聲字音同,如“齊臍蠐齏躋擠赍懠”,讀開口細音。止攝唇音明母開口字“美”以蟹攝合口字“每”注音,“每”與合口字“浼”“俛”互注。蟹攝舌齒音端母灰韻合口字“碓”為開口咍韻字“戴”注音,系聯(lián)同音字還有灰韻合口字“對敦”,這些灰韻合口字讀同開口咍韻;蟹攝舌齒音透母灰韻合口字“腿”以開口咍韻字“葉臺上聲”注音;蟹攝舌齒音來母合口字“耒”為開口咍韻字“賚”注音,系聯(lián)同音字有灰韻“酹礧”、咍韻“萊”。蟹攝唇音合口與開口混注頻繁,如灰韻合口“焙北邶佩背誖”與灰韻開口“倍”同音,灰韻合口“配妃”與泰韻開口“沛”同音,灰韻合口“背”與泰韻開口“貝”同音等。臻攝合口一等魂韻舌齒音透母字“啍焞暾”以開口痕韻字“吞”注音,“吞”又以“暾”注音;合口一等魂韻舌齒音透母字“褪”以開口痕韻字“吞去聲”注音。臻攝一等魂韻、痕韻在舌齒音聲母中的分布互補,絕無對立,因此,臻攝合口一等與開口一等已完全混合為一類,讀為開口。如果說與唇音聲母相拼的韻類,本就易于丟失合口介音成分而呈開口化,那么,舌齒音聲母相拼止攝蟹攝臻攝韻類,致開口化現(xiàn)象的特征就更加明顯。
第七,精知照組聲母三等韻部分丟失介音[i],與一二等韻相混同音。
《笠翁詩韻》中,遇攝魚韻虞韻精莊組聲母字部分與遇攝一等模韻字混注,模韻“租”為魚韻“苴且菹”注音,“租”“苴”互注,模韻“胙”為魚韻“助”注音,模韻“徂”為虞韻“雛”注音。臻攝諄韻精組聲母字部分與臻攝一等魂韻字混注,魂韻“存”為諄韻“僎”注音,“尊”為諄韻“蹲遵”注音。王力在論述中古韻母發(fā)展時指出,“臻攝的精系撮口字一部分和來母撮口字一部分變?yōu)楹峡凇盵3](P140)。也就是說,臻攝精系、來母三等合口字的一部分,在語音演變過程中并不發(fā)展為撮口字,而是會丟失介音[i],成為合口字。蟹止兩攝的精系撮口字,王力認為一律變?yōu)楹峡?。蟹止兩攝精組字,一等合口泰韻“最”與三等合口脂韻“醉”互注,三等合口祭韻“歲”為一等合口灰韻“碎誶”注音,“歲”“碎”又互注。山攝精知照組聲母字也有相同的語音變化,精組三等仙韻合口字“鑴”以開口三等鹽韻字“尖”注音,“選”以先韻開口字“先上聲”注音,照組三等仙韻開口字“禪”為仙韻合口字“遄篅”注音,知組三等仙韻開口字“展”為仙韻合口字“轉囀”注音,“轉”又為開口三等鹽韻字“占”注音。山攝入聲韻的精莊組字“絕,截”、“說,設”的注音,也是以開口注合口。流攝三等尤韻精莊組字與一等侯韻字混注,如尤韻“鄒”為侯韻“鯫陬諏”注音,“蒐”為侯韻“涑”注音,侯韻“奏”字注音“鄒去聲”。曾攝精莊組聲母字一二三等混注,三等蒸韻“繒鄫嶒”與一等登韻“曾增憎橧?矰罾層”同音,三等蒸韻“冼”與二等庚韻“眚省”同音。通攝入聲韻精莊組一三等韻亦見混注,如三等燭韻字“束”為屋韻一等字“速樕”注音,三等燭韻字“促”既為一等“蔟”注音,又為二等覺韻字“齪”注音,可見,其間三等分別已不存在。在入聲韻中,精知照組一二三等混注,還有職德、陌職、麥職等。可以說,精知照組聲母三等韻部分介音消失,讀同洪音現(xiàn)象,是近代漢語一項重要的語音變化。
第八,陽聲韻部不同韻尾間雖有混注,但仍保持-m、-n、-?韻尾三分格局。
《笠翁詩韻》中,共有7個陽聲韻部,其中,東鍾、江陽、庚青,收-?尾;真文、寒仙,收-n尾;侵尋、覃鹽,收-m尾。這三種陽聲韻尾之間的混注情況,具體如表1所示:
從表1可以看出,在《笠翁詩韻》的陽聲韻尾混注中,-n/-m占比更高,這說明明清時期唇音尾與前鼻音尾在實際語音中已經合流。不過,李漁仍然遵從傳統(tǒng)韻書體例,以平水韻目為綱,可見,作者恪守官韻之保守心態(tài)。《笠翁詩韻·自序》云:“我既生于今時而為今人,何不學《關雎》悅耳之詩,而必強效《綠衣》《鶉奔》之為韻,以聱天下之牙而并逆其耳乎?”[1](P208)他又認為,生于今時而為今人,理應合于時音、合為時用。作者的這種矛盾心理,在-n/-m尾的混與分中也有所體現(xiàn),既欲依據時音而更變注音,又囿于傳統(tǒng)音系而未能徹底。實際上,它們盡管存在一定的混注比例,似乎仍應相互獨立。-?/-n尾的混注,則應是李漁的方音影響所致。李漁長期生活的江淮地區(qū),或其祖籍浙江蘭溪,其方言中的前后鼻音均不分。-?/-m尾的混注,應是前面兩種韻尾混注共同作用的結果,首先是唇音尾字變讀與前鼻音尾相同,然后是作者方音的影響,最終產生了混注。
第九,入聲韻部不同韻尾間雖有混注,但仍保持-p、-t、-k三分格局。
《笠翁詩韻》中,共有7個入聲韻部,其中,屋沃、覺藥、陌職,收-k尾;質物、屑月,收-t尾;緝入、合葉,收-p尾?!扼椅淘婍崱啡肼曧嵐彩珍?96個韻字,其中,-k尾韻收有565個韻字,-t尾韻收有287個韻字,-p尾韻收有144個韻字。-p、-t、-k三尾相混總計75例,具體如表2所示:
從表2可以看出,在《笠翁詩韻》的入聲異攝異尾混注中,-t/-p混注的頻率最高,-k/-t尾、-k/-p尾的混注也有一些。其中,-t/-p尾混注占-t/-p尾總韻字數431的8.8%,-k/-t尾混注占-k/-t尾總韻字數852的2.1%,-k/-p尾混注占-k/-p尾總韻字數709的1.7%?!扼椅淘婍崱啡肼曧嵨驳幕熳?,說明這些入聲字的性質開始發(fā)生變化,具有向喉塞音尾-?弱化的趨勢,唯有如此,才會在主元音相同的情況下相互混注。但上述比例的混注數據,并不能證明入聲韻尾的區(qū)別消失。
此外,還有遇攝模韻與流攝尤侯韻唇音字混注,這是漢語語音史上的一項重要變化,早在唐代就已出現(xiàn)。麥耘指出,通語書面語中,侯、尤韻系唇音字在唐代就有變入遇攝的,見于慧琳反切、唐代墓志銘用韻;在北宋詞韻中,尤韻唇音僅個別字最終未發(fā)生變化[12](P147-166)?!扼椅淘婍崱分校袄涯改衬怠薄案陡桓薄备鹘酝?。中古通攝與曾梗攝唇音和合口字常相混注,如“蝱盲萌甍瞢儚蒙”“蠓曚猛”“孟夢”等各皆同音。
三、《笠翁詩韻》韻類反映的江淮官話特點
江淮官話,舊稱“下江官話”,主要分布在湖北省東部、安徽省中南部、江蘇省中北部?!吨袊Z言地圖集》把江淮官話分為黃孝片、洪巢片、泰如片三區(qū)。魯國堯指出,江淮官話來源于西晉末年(四世紀),這時,北方移民南遷至淮南、江南地區(qū),形成“南朝通語”,即江淮方言的源頭[13]、[14]。我們知道,語言歷史演變以語音變化最為迅速。明清時期的江淮官話研究,借助諸多具有江淮官話特點或江淮官話區(qū)作者所編著的韻圖、韻書資料,取得了一定的成績。根據李新魁[15](P283-411)、耿振生[16](P255-261)的相關論著,江淮官話語音可資利用的韻圖、韻書資料,明代主要有:南京人李登的《書文音義便考私編》(1587),安徽蕪湖人蕭云從的《韻通》(1621—1644),安徽桐城人方以智的《切韻聲原》(1641),法國傳教士金尼閣的《西儒耳目資》(1626);清代主要有:安徽全椒人吳烺的《五聲反切正韻》(1763),江蘇連云港人許桂林的《許氏說音》(1807),湖北黃岡人江學海的《字音會集》(1862),安徽桐城人許惠的《等韻學》(1878),
江蘇南京人胡垣的《古今中外音韻通例》(1888),德國人何美齡的《南京官話》(1902),浙江桐鄉(xiāng)人勞乃
宣的《增訂合聲簡字譜》(1905)。這些韻圖、韻書記
錄了明清時期江淮官話的語音面貌,并反映出江淮官話各分區(qū)之間的語音差別。在對以上各類資料的研究中,有關明清江淮官話的語音特點已達成一些基本共識。
關于明清江淮官話的研究,除了文獻記載的相關資料之外,現(xiàn)在的方言也是考察其語音特征的重要渠道。趙元任等學者所作的湖北方言調查報告,涉及江淮官話多個點[17](P39-40)。江蘇省和上海市方言調查指導組曾調查了江淮官話洪巢片7個點,泰如片3個點[18](P20-26)。
安徽省地方志編纂委員會[19](P3-146)、江蘇省地方志編纂委員會[20](P9-306),都有關于轄區(qū)的江淮官話點的語音調查。就江淮官話某個點進行單點語音描寫的論著也非常多,如王世華[21]-[23]、鮑明煒[24]、[25]、顧黔[26]等。可以說,這些有關江淮官話語音調查的描寫,為江淮官話歷史語音研究奠定了堅實的基礎。21世紀以來,江淮官話的研究更加全面、深入,突破了以往各自為政、單點作業(yè)的研究路子,注重大片區(qū)或整個江淮官話的比較研究,以此揭示江淮官話的語音特征與歷史演變規(guī)律。顧黔對江淮官話通泰片音韻進行了專項研究[27],鮑明煒、王均對南通地區(qū)方言作了全面闡述[28],孫宜志對安徽境內的江淮官話語音作了專門研究[29],劉存雨對江蘇江淮官話的語音演變進行了深入探討[30]。相對而言,吳波可謂集大成者,對整個江淮官話語音進行了比較研究[31]。馮法強則以江淮官話方言語音調查資料為基礎,參照明清時期反映江淮官話的韻書、韻圖文獻,勾勒了近代江淮官話的語音演變概貌[32],既有歷時的演變描述,又有共時的語音特征。
根據學界對明清時期韻圖、韻書音系特征的研究成果,并結合江淮官話方言語音調查的描寫,我們把明清時期江淮官話的韻類特征歸納為十二類。它們是:1.一二等合并、三四等合并,一二、三四等有別;2.見組二等介音演變?yōu)閇i],與同攝三四等合流;3.舌尖元音產生,范圍為止攝三四等舌齒音組之后;4.“兒系字”(日母止攝字)獨立;5.果攝一等開合無別;6.有開口化音變,涉及非、幫、端、泥來、精組的蟹、止、臻攝;7.四呼形成,撮口呼介音為[y],三等介音在精知照組聲母后失落;8.流攝唇音字并入遇攝;9.山攝合口一二等有別(桓韻獨立);10.咸山攝韻尾鼻化;11.深臻曾梗四攝合并,韻尾為[n];12.入聲韻尾合并為?。
明清時期江淮官話的這十二個韻類特征,在今江淮官話分區(qū)各片的分布稍有差異。具體情況如表3所示:
《笠翁詩韻》的韻類呈現(xiàn)出中古時期至明清時期韻部的分合變化特點,反映的正是十七世紀江淮官話的語音特征。明清江淮官話韻類特征中的第1至第3項,在今江淮官話各片區(qū)全部保留,這三項特征在《笠翁詩韻》中均清楚呈現(xiàn)。第4項,今江淮官話黃孝片、泰如片仍有保留,《笠翁詩韻》中亦見。第5項,今江淮官話各片區(qū)全部保留,而在《笠翁詩韻》中,果攝一等開合無別只在舌齒音字中出現(xiàn)。第6項,今江淮官話黃孝片、洪巢片仍有保留,《笠翁詩韻》亦有開口化音變現(xiàn)象。第7、第8兩項,三區(qū)皆有保留,《笠翁詩韻》中亦見。第9項,泰如片仍有保留,洪巢片有些地方沒有保留,如南京。吳烺《五聲反切正韻》山攝合口一二等混雜,《笠翁詩韻》一等桓韻與二等刪山合口韻間多有混注,當為一類?!扼椅淘婍崱反藯l與洪巢片內南京相同。第10項,今江淮官話洪巢片、泰如片仍有保留,此條書面文獻難以考辨,《笠翁詩韻》未有發(fā)現(xiàn)。第11項,黃孝片、洪巢片仍有保留,《笠翁詩韻》鼻音尾區(qū)別清楚,雖然偶有相混,但并未合流為一類,與泰如片一致。第12項,今洪巢片、泰如片仍有保留,《笠翁詩韻》入聲韻尾雖有混注,但所占比例有限,并未見到韻尾全部弱化合流為一類。
通過對當下江淮官話保留明清江淮官話韻類特征的分析,并與《笠翁詩韻》的韻類進行比較,可以發(fā)現(xiàn),《笠翁詩韻》與江淮官話的韻類具有諸多吻合。而其中的不一致,主要是由于兩方面的原因。一方面,江淮官話語音多有變化,明清時期的一些語音特征消失了,同時還產生了一些新的特征。此外,明清江淮官話的諸多語音特征本就分布參差,有的特征是某個片區(qū)所獨有的,有的特征則為其他片區(qū)所獨有。另一方面,《笠翁詩韻》的編著,也受到傳統(tǒng)韻書的諸多牽制,盡管作者一再強調時音的重要性,仍難免會受傳統(tǒng)音系的影響,以致不能客觀地、完全地記錄實際語音的變化。總之,根據已有的韻類特征的對比,《笠翁詩韻》可以歸入明清江淮官話韻書系列。就現(xiàn)今江淮官話各片區(qū)對明清江淮官話的保留情況來看,《笠翁詩韻》所呈現(xiàn)的韻類特征,與泰如片、洪巢片(南京)的關系似乎更為密切。這正與李漁泰如片江淮官話的母語教育、洪巢片(南京)江淮官話區(qū)的創(chuàng)作刊刻《笠翁詩韻》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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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Rhyme System of Liweng shiyun(《笠翁詩韻》) and Jianghuai Mandarin in the 17th Century
Liu Qin
(City Culture and Communication College, Suzhou City University, Suzhou 215104, China)
Abstract:Liweng shiyun(《笠翁詩韻》) wrote by Qing dynasty scholar Li Yu(李漁) contains more than 7,083 rhymes. Through the rhyme class connection, it contains 23 rhyme departments, 61 rhyme classes. The rhyme category of this book has some characteristics, such as four-grade dichotomy, the combination of two-grade and three-grade rhyme of guttural tooth sound, the generation of tip-of-tongue vowels, the independence of the Zhi She(止攝) of Ri(日) initial consonant, the opening and closing of the tongue-teeth phonetic characters in Guo She(果攝) were not distinct, some of She(攝) were changed into opening mouth pronunciation, and Liu She(流攝) of labial consonant merged into Yu She(遇攝), etc. As a result, the phonological features of Liweng shiyun(《笠翁詩韻》) reflect the phonetic features of Jianghuai Mandarin during the late Ming and early Qing dynasties.
Key words:Liweng shiyun(《笠翁詩韻》);rhyme category;seventeenth century;Jianghuai Mandarin;Li Yu(李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