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上初三,二月開學班里轉過來一個女孩。五官標致,膚色白皙,往那一站即便穿著校服同樣顯得亭亭玉立,一口標準的普通話和脫俗的氣質就更不消說了。于是在同學們的眼里,尤其是在男同學眼里,這個女孩硬是把原來的“班花”給比了下去。
說來她也跟我們班有緣,女孩的名字中帶“華”字,而我們班是“橘子”中隊,她又被任命為中隊長,也不知什么諧音梗,竟然被大家叫成了“橘花”。不可否認,班里對她有意思的男同學挺多,有幾個膽大的曾私下里給她寫過字條,或有意無意地接近她,但女孩基本都不搭理更別說回信了。我當時性格老實內向,心里即使有些喜歡,但嘴里或日常神情里是絕對不會讓別人看出端倪的。本來想著在心里默默喜歡就好了,或者在“外圈”默默關心也行,但“事與愿違”,她偏偏被老師安排在我的后桌。所以每天低頭不見回頭見,面對面,眼對眼,一來二去也就熟絡起來。
當時學校開設了勞技課,我記得是政治老師兼課,教的是篆刻,雖說以培養(yǎng)興趣為主,但布置的作業(yè)也馬虎不得,期末同樣記分評級?!伴倩ā钡钠渌φn都很好,就是勞技和美術成績差點兒。尤其是勞技,一上課就皺起了眉頭。這也難怪,篆刻是真刀真石,刻制過程不但煩瑣而且用力用勁,經常不是石頭崩了就是劃到手了。再加上她自嘆沒有藝術細胞,幾次刻得“慘不忍睹”后便沒了信心。而對于我,恰恰這兩門是特長,每每交作業(yè)都被老師夸,還是班里唯一一個參加學校美術小組特訓的。自然而然,“橘花”和我便達成了“共識”。我指導她完成勞技和美術作業(yè),她輔導我溫習文化功課。自從接下這個任務后,我動力十足,千方百計想教好她。我覺得課堂上老師教的篆刻內容還不夠完善,決定自學補充。于是去舊書攤兒用零花錢買了多本篆刻專業(yè)書籍,一有時間就很用功地去查閱鉆研(現(xiàn)在想來,我能在篆刻上堅持下來并取得一點兒小成績,她“功不可沒”)。
說實話在學校里是不能相互教的,即使老師不說,同學們也會說東說西的。我們便在放學后約在離我和她家差不多中間位置的一片橘園旁,那里有間看管人住的木棚,平時閑置,到橘子成熟時才派上用場。棚里有木桌和凳子,就像是為我們準備的。這時正是橘花盛開的時候,潔白的花朵在綠葉的點綴下,宛如玉樹瓊花,移步園內土徑,鼻間時時傳來沁人心脾的淡淡幽香?!伴倩ㄏ憷@徑,春色滿新枝。借問東籬下,誰堪寄相思?”“這是誰的詩?”我腦子里好像沒有這首詩的儲備,于是問她。“呵呵呵,是我瞎寫的。好了,我們開始吧。”“橘花”笑出聲來。于是坐下拿出工具,由我先輔導她刻印,從臨摹印稿開始,接著上石,然后刻制,最后修整。說著簡單,實際操作起來就復雜了,每一步驟我都詳細講解,她不懂的我親手示范,并不厭其煩地解答,直到她完全掌握為止。學完篆刻換她“主場”,由她來幫我溫習功課,她不但先整理知識點,還摘編了幾門功課的習題冊,讓我當堂練習,她來批改,錯的每道題講解給我聽,完全是小老師的風范,不得不說,在她的課堂上我受益良多。后來我們每星期約一兩次,每次都學得津津有味、興致盎然。沒多久她刻的作業(yè)開始被老師表揚,我的功課也在慢慢進步,會意的眼神和欣慰的笑意在我們的臉上洋溢開來。這種舒服、朦朧的感覺真的很美妙,多希望能一直延續(xù)下去啊。
轉眼到了期末,有一天“橘花”敲了敲我的背,這跟她平時的手法有區(qū)別呀,我忙轉過身。只見她紅著眼圈,低聲說:“明天我要走了。”說完遞給我一張明信片便起身跑出了教室。我腦子像短路了一般,空蕩蕩的,人也待在座位上一動不動。“聽說她爸媽臨時決定的,要到別的城市去,明早就搬走?!薄伴倩ā钡耐姥a充道。我轉頭看向明信片,只見上面畫著一朵白描的橘花,花瓣緊密相連,呈旋轉形排列,散點狀的花蕊邊有顆小小的露珠。旁邊用娟秀的字體抄寫了她曾在橘園邊吟過的自作詩。那一刻的心情很難形容,我特別想哭卻流不出眼淚,現(xiàn)在想來應該除了苦悶還有出不了任何力的無可奈何。我該做點兒什么,我能做點兒什么呢?
我背起書包在同學們疑惑的眼神中沖出了教室,回到了家,這算是我人生的第一次曠課。我絞盡腦汁地想出了一首詩:“忍凍橘花淡,留根守節(jié)深。人生如相似,歲月見真心。”用小楷毛筆工工整整地抄在明信片上,同時挑了方手頭上最好的章料,刻了“歲月見真心”五個字。
快到放學時間了,我飛快地拿上明信片和印章往學校奔去,到了才知道下午第二堂課她就被她爸接走了……
橘花,你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