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省身(1911-2004)與華羅庚(1910-1985)是20世紀中國數(shù)學界的雙子星座。他們相識相知于清華園,共事在西南聯(lián)大,保持了終身的友誼。本文是陳省身先生2000年12月18日在紀念華羅庚九十誕辰會議上的講話,發(fā)表于2001年3月26日的《光明日報》。
我與華先生有過多年的交情,第一次見面就在清華園,是1931年秋天開學的時候,到現(xiàn)在有70年了。70年之間,我們有時在同一個系,始終有不斷的聯(lián)系。
1931年他來的時候,只是初中畢業(yè)的學生,清華是很例外的,不但讓他進入清華,并且給他一個職位,這在當時大學里是很少有的一件事。因為他學歷的關系,剛來時名義是助理員。羅庚是一個很有天賦的數(shù)學家,所以他不需要一般的數(shù)學訓練。他很快就跟所有的人,所有的研究生,甚至于教員,可以在同一個階段討論數(shù)學的問題。我們時常來往,上同樣的課,那是很愉快的一段學生生活。
1934年我畢業(yè)離開了清華,到德國去念書。羅庚是1936年出國的,他到英國劍橋大學,跟隨英國的大數(shù)學家Hardy。他出國是坐西伯利亞鐵路的火車從北京到柏林。我就在漢堡,也在德國,所以我們1936年夏天在柏林相會。
不久,我去了英國劍橋,自然跟羅庚在一起。他那時的工作是關于解析數(shù)論,解析數(shù)論最要緊的法子是circle method,就是圓周的法子。
1938年他回國,那時候抗日戰(zhàn)爭已經(jīng)開始了。北京大學、清華大學、南開大學在昆明組成為西南聯(lián)合大學。他是清華的教授,因此也是西南聯(lián)合大學的一部分。我們現(xiàn)在喜歡講設備不夠,或者支持不夠。其實,我們那時候什么都沒有,甚至于本來有的書都裝在箱子里頭,也不知道什么時候需要再搬,所以圖書館的先生們都不愿意打開箱子??墒窃谀莻€情況之下,在昆明西南聯(lián)合大學,大家的情緒很好,精神很好,有很多很好的朋友。
1938年到1943年,跟羅庚在一起大概有5年的光景。剛到昆明的時候,去了一群人,沒有地方住啊。我們便借了中學的房子,那所學校很慷慨,分出一些房子讓西南聯(lián)大的人暫時住。所以教授像華羅庚、我,還有王信忠先生,我們3個人住一個房間。每人一張床,一張書桌,一個書架,一把椅子,房子擺得相當擠了,不過生活很有意思。
1943年夏天我去了美國普林斯頓高等研究院,羅庚在昆明,我們時常聯(lián)系。我們相會是1946年在上海,那時我剛從美返國,他則將去美。我1950年去美,在芝加哥大學,他在Illinois大學,相距甚近。他1950年夏天返國,須過芝加哥去舊金山登輪,大家都佩服他的愛國熱忱。此次相別,便天各一方,通訊也稀。
直到1972年,我們才在北京會面,相隔22年,兩人回顧前事,如在夢中。1980年他率團訪美,過柏克萊時在我家住了兩夜,相談如舊日,甚暢。1983年他訪問加州理工大學,我從柏克萊去訪他,相距400余公里,自己駕車。這是我們最后一面了。
1985年6月12日??,華羅庚在日本東京大學作報告,報告結束后便倒在講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