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鄉(xiāng)的漁鼓俗稱“筒子腔”,一般用竹筒制作,對徑三寸粗、八寸長,一端蒙以魚皮或豬油膜。拍漁鼓一般配以用竹片制作的簡板。據(jù)明代王圻《三才圖會》載:“漁鼓,裁竹為筩,長三四尺,以皮冒其首,皮用豬膋上之最薄者,用兩指擊之。又有簡子,以竹為之,長二尺許,闊四五分,厚半之,其末俱略外反。歌時用二片合擊之以和者也。”演奏時,藝人懷抱漁鼓,右手指拍擊下端的鼓皮,配之以簡板和銅鈸的敲打,相擊成聲,以為節(jié)拍,節(jié)奏明快簡約。漁鼓唱詞內容大多為民間故事、神話、傳奇、公案等,也有藝人觸景而發(fā)的即興之作,唱詞押韻上口,唱腔鄉(xiāng)野村調,或平穩(wěn)、質樸,溫柔淳厚;或熱情、高亢,遇到辦紅白喜事的人家,漁鼓藝人以不同的唱腔表達不同的情緒。
童年印象中,每當大門口有“咚咚咚”的漁鼓聲響起,有諸如“漁鼓拍到主人家,六畜興旺人丁發(fā)……”之類押韻的漁鼓詞唱起來,父母總會遞上幾分或一角錢,或者在米缸里舀上半碗米端到門口,倒進漁鼓藝人隨身背著的布袋。有時遇到我們家正在吃飯,漁鼓藝人會遞上一只粗瓷大碗,讓母親給他盛上一碗熱飯,夾上一些菜,漁鼓藝人連聲稱謝,蹲在門口香甜地吃起來。有時吃完飯,漁鼓藝人會唱上一段漁鼓詞表示感謝。
有一年大年三十,寒風凜冽,大雪紛飛。我與哥哥正幫著爺爺在門口張貼春聯(lián)和門神畫,忽然聽到一串低沉的漁鼓聲從院門外傳來,爺爺趕緊放下手中粘滿漿糊的刷子,踏著厚厚的積雪,步履趔趄著去打開了院門。不一會,爺爺將一位戴著舊氈帽、捧著漁鼓筒的老人領進院子。見老人遲疑著不肯進門,爺爺笑呵呵地說:“老哥,風雪這么大,你就和我們一起過年吧!這大過年的,家里添你一副杯筷更熱鬧呢!”
那天的飯桌上,爺爺和漁鼓老人一人喝了一杯白酒,聊得很投機,以至于飯后還圍坐在火塘邊繼續(xù)聊。我們圍著火塘守歲,一邊吃著零食和水果,一邊聽爺爺和漁鼓老人聊天。他們的話題很多都是圍繞漁鼓展開的,如漁鼓的表演形式是說唱相間,唱詞有五言、十言體制,演唱形式有單口唱、對口唱和群唱;如漁鼓的唱腔由流行民歌小調發(fā)展演變而成,曲牌有平腔、魚尾腔、琵琶腔、悲腔、雜花腔。還有漁鼓據(jù)說為“八仙”所傳,漁鼓藝人每年都要聚會,焚香禮拜,謂之“敬八仙祖師”等等……我不禁有些好奇,怎么爺爺對漁鼓懂得那么多?平日里可從來沒聽爺爺談起過。聊著聊著,漁鼓老人拿出漁鼓,興致勃勃地敲打起來,爺爺雙手打著節(jié)拍,搖頭晃腦地跟著唱起了《武松打店》的漁鼓詞:梁山上的好漢英雄多,咱表表好漢武二哥……
爺爺去世那年秋天,母親從衣櫥里翻出一條黑布袋,解開系口繩,里面露出的竟是一副漁鼓。聽了母親的講述,我才知道爺爺很小的時候,在逃荒路上與家人失散,是被一個敲漁鼓的老人養(yǎng)大。那位老人無兒無女,將爺爺像親生兒子一樣養(yǎng)大,老人去世后,這副漁鼓被爺爺珍藏了起來。
光陰荏苒,轉眼間,爺爺離開我們已有30多年。每到除夕,那年大年夜里的漁鼓聲,仿佛還在耳畔縈繞,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