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0一八年后姜文在其自導自演的電影《邪不壓正》中制造了一個廣為流傳的梗:“正經人誰寫日記?。 倍淅碛蓜t在于,“誰能把心里話寫日記里”?有人認為這是拿《蔣介石日記》開涮。且不論導演對老蔣日記中心境、情感、觀念表達的真實性是否極盡揶揄,單就這句梗而論,日本人大概多“不正經”。野坂昭如就曾說,“日本人似乎比其他地方的人更喜歡寫日記”,他堅信日記中“即便會有修飾并混雜著搖擺,但還是會浮現出單憑文字所無法傳遞出的真實。個人的、客觀的事實即便不能變成文字,‘真實’也會被傳遞給讀者”(野坂昭如:《“終戦日記”を読む》)。與這種面對自我的兩難不同,在一些極端年代,言論統(tǒng)制會使自由表達空間受到嚴重擠壓,難以明言抑或言不由衷的困苦乃外部壓力使然。“迫害產生出一種獨特的寫作技巧,從而產生出一種獨特的著述類型:只要涉及至關重要的問題,真理就毫無例外地透過字里行間呈現出來。這種著述不是寫給所有讀者的,其針對范圍僅限于值得信賴的聰明讀者?!保袏W·施特勞斯:《迫害與寫作藝術》,劉鋒譯)而極端年代的日記則是前述兩種情形的疊加,對此類文本中的“真實”之把握更取決于讀者的讀法。每部日記都在等待一個對其抱持同情之理解的讀者,要么是生逢其時,我在故我思;要么是愿者上鉤,我思故我在。真誠、明睿自是基礎,旨趣、眼光也很重要—解讀者以何種姿態(tài)、帶著怎樣的關懷、選擇了哪些文本、意圖回應什么、與誰對話等問題皆不可等閑視之。
戰(zhàn)后至今,記述戰(zhàn)時日本政情、世態(tài)與人心的戰(zhàn)爭題材非虛構文本在彼邦多有刊行。其中,與帶著“此時彼世”眼光寫作的追憶文本、經驗談不同,戰(zhàn)爭日記、戰(zhàn)敗日記以及《萊特戰(zhàn)記》《大和戰(zhàn)艦的末日》等戰(zhàn)記作品則是旨在呈現“彼時彼世”的實感文本、體驗談,后者在相當程度上避免了當下價值觀念有意無意的滲入與污染,對于理解戰(zhàn)爭時期日本人精神史有著難以替代的價值。落實到文學領域,戰(zhàn)后至今日本文學家戰(zhàn)敗日記的整理與出版已有年矣,而對其做整體性、對象化的閱讀卻還是晚近的潮流,其中領風氣之先者當推作家野坂昭如(一九三0至二0一五)。二00五年,這位“三0后”作家將其在NHK上的講座內容輯為一冊刊行,《讀“終戰(zhàn)日記”》(NHK出版)的腰封文字一半告白了一個歷史在場者與其所閱讀對象之間的情感距離—“對我而言,這不是‘閱讀’,而是將那個時代重新活過一遍的、略帶辛酸的工作”;一半交代了一位古稀老人追問歷史的少年視角—“大人們是如何思考那個時代,又是如何活下來的?”帶著這種疑問,作者聚焦于廣島核爆直至戰(zhàn)敗初期中野重治、山田風太郎、高見順、渡邊一夫、永井荷風、大佛次郎等知識精英在各自日記中之所思,將其與艱難時世中的軍政指導者以及底層世界之境遇、心態(tài)相參證,并以自己親歷歷史的實感燭照出普通人與政治、知識精英面對戰(zhàn)敗時的巨大心理落差和認知分歧。論及旨趣,野坂坦言:
亞洲·太平洋戰(zhàn)爭導致了嚴重的損失和犧牲,并給他國造成了傷害。而我們卻將追究其原因與責任之重任全都交給了外國人,特別是美國人。當時自然是無奈之舉,但原本塵埃落定后就必須由日本人來探尋那場戰(zhàn)爭的原因,討論當時政治的錯誤,追究真正意義上的戰(zhàn)爭犯罪者是誰。該反省的反省,該謝罪的謝罪,全力避免這種危及國民生存的事態(tài)再度發(fā)生?!瓚?zhàn)爭尚未結束,至少重新審視戰(zhàn)爭是必要的,將戰(zhàn)爭記憶傳遞下去是已垂垂老去的戰(zhàn)爭體驗者之義務。
在戰(zhàn)后六十年的歷史節(jié)點上,野坂昭如以戰(zhàn)敗日記為媒介,帶著作為戰(zhàn)爭體驗者的少年視角和戰(zhàn)后知識人的主體性介入姿態(tài),意欲探知戰(zhàn)時“大人”們之所思,強調面對亞洲諸國,日本的戰(zhàn)爭責任、戰(zhàn)爭記憶不應隨戰(zhàn)爭之終結而風化。這種拒絕遺忘、不忘自我追責的姿態(tài),與高橋哲哉在同年出版的《戰(zhàn)后責任論》中所聚焦的、以“日本不處罰(impunity)戰(zhàn)爭罪犯的問題”(高橋哲哉:《戰(zhàn)后責任論》,徐曼譯)為核心的戰(zhàn)后責任形成了隔空呼應,代表了戰(zhàn)后日本左翼知識人面對戰(zhàn)爭責任的自省立場和面對戰(zhàn)爭記憶時責無旁貸的賡續(xù)自覺。
野坂昭如說:“日軍士兵常會在戰(zhàn)場上翔實地記錄每天的生活,美軍則將其作為重要情報加以利用?!逼渲幸晃恢匾谜?,便是戰(zhàn)后在美日兩國名聲大噪的日本文學大家唐納德·金(DonaldKeene,1922-2019)。二00九年,金出版了《日本人的戰(zhàn)爭:讀作家日記》(文藝春秋社,角地幸男譯,英文版翌年在美出版)。較之于戰(zhàn)時尚攜幼妹在國內流離失所的野坂,珍珠港事件爆發(fā)后旋即加入美國海軍從事翻譯和情報工作、隨軍身經數戰(zhàn)的金則是名副其實的“戰(zhàn)中派”。在戰(zhàn)爭前線,他所要處理的文書中就包含了日本兵的日記。太平洋戰(zhàn)爭爆發(fā)后,美國戰(zhàn)爭信息辦公室(OWI)下屬的“外國士氣分析部”(FMAD)就希圖通過閱讀五千多份英譯日軍日記以把握其戰(zhàn)爭心理。在金看來,“這些日記描述了寫完最后一行恐怕便注定葬身于太平洋的環(huán)礁抑或海中的人們之苦難,讀來讓人感動。我發(fā)現,閱讀它們比讀任何學術或者一般書籍都更能讓人接近真實的日本人”(ドナルド·キーン:《日本人の戦爭:作家の日記を読む》)。如其所言,除情報功能外,日記還是觀察極端語境下敵國人情、社會乃至日本人心理的重要媒介。從兩國開戰(zhàn)直至美國的對日占領,金在書中以日美關系動向為敘事基軸,借助文學家日記管窺“在日本歷史的重大時期日本人之悲喜”,以求理解那個特殊的時代。但事實上,以作家日記為觀察孔,使得此書更接近于一部戰(zhàn)爭時期日本文學家精神史,這自然與作者戰(zhàn)后的專業(yè)趣味不無關系。金在書中交代,他與伊藤整、高見順相熟,與永井荷風、平林泰子亦有半面之交,盡管和山田風太郎未曾謀面,卻與之同年出生并擁有相近的閱讀史。金與所論諸人不無年資懸隔,然雖“同時而異代”,但他還是愿取“異代而同時”之視角,強調與討論對象之間的聯結感,帶著美國人的關切試圖在曾共有的戰(zhàn)爭史語境中逼近某種歷史解答。
在唐納德·金于槍林彈雨中隨軍奔襲、野坂昭如在顛沛流離中痛失幼妹時,后來成為昭和史研究大家的保阪正康還是個未諳世事的幼童。他坦言:“一九四五年八月日本成為戰(zhàn)敗國時,我年僅五歲八個月,對戰(zhàn)爭幾乎沒有什么記憶?!保ūZ嬲担骸墩押蜁r代見證錄》,馮瑋、陸旭譯)猶太大屠殺幸存者后代、哥倫比亞大學教授瑪麗安·赫希(MarianneHirsch)以“后記憶”(postmemory)來指稱那些沒有經歷過事件本身,但在成長過程中深受其影響的人所產生的一種對精神創(chuàng)傷之想象或理解(橋本明子著:《漫長的戰(zhàn)?。喝毡镜奈幕瘎?chuàng)傷、記憶與認同》,李鵬程譯)。事實上,對于當下非親歷者的我們而言,對那場戰(zhàn)爭的遙望則多為此屬,尤當注意。職是之故,與人談及戰(zhàn)爭,當被問及年齒時無需敏感、憤怒,這可能并非某種有意冒犯,而只是指向了“后記憶”產生的體驗/經驗依據?!昂笥洃浀闹匾匦灾槐闶潜仨毥柚鐣?、文化性質的,而非個人親身經歷的‘集體記憶’,記憶研究稱其為‘語義記憶’(semanticmemory)。災難親身經歷者的災難敘述要傳承給后代,并在后代中形成后記憶,必須在社會中存在一種能保留災難記憶并為此記憶提供意義指向的語義環(huán)境。唯有這樣的語義環(huán)境才能為曾經發(fā)生在個人身上的具體事件提供一個可理解的語境。語義記憶需要借助敘述的形式,如文學作品、回憶錄、口述史、日記、歷史記敘。”(徐賁:《創(chuàng)傷與懷舊并存的極權“后記憶”》)《作家們的戰(zhàn)爭》是保阪正康二0一0至二0一一年連載于《星期天每日》中的歷史隨筆之總成,雖論述對象與野坂昭如、唐納德·金多有重合,但旨趣卻實有不同。作為歷史研究者,作者通過大量閱讀作家戰(zhàn)敗日記、戰(zhàn)記所欲介入干預的正是這種語義環(huán)境和語義記憶。
書雖冠以“作家們”之名,可保阪的關懷所系卻只限于那些“誠實面對自我并與時代格斗的作家們以怎樣的思想度過了戰(zhàn)爭時期”。這一立意源于對軍國主義政治權力肆虐時代眾多知識人隨波逐流、妥協(xié)變節(jié)之反思,作者拒絕將此理解為個體意義上的勇氣抑或操守之虧,而是指出“無論是國家還是個人,絕不允許侵犯表達的自由,這一姿態(tài)應是作家的基本態(tài)度”,這也是書中所論以各種姿態(tài)固守所信(甚至包括了德富蘇峰這類反面執(zhí)拗者)的十位作家不同程度上的共有特征。對他最為關注的四人,保阪更是以對話者姿態(tài)對其筆記原稿、歷史遺跡進行了深入調研、訪查—流連于荷風舊居以求其逸心,佇立在山田母校以感其憂困,在大岡原稿的刪改中揣摩其踟躕,在與大佛養(yǎng)女的交談中探知其心跡。而他之所以對軍國主義批評者桐生悠悠(書中未詳細論及)、清澤洌和永井荷風心懷敬畏,正是因為他們與堅信“臣民”“圣戰(zhàn)”的武者小路實篤、為東條英機“戰(zhàn)陣訓”之解釋貢獻心力的島崎藤村,以及轉向后在大日本言論報國會和文學報國會中發(fā)光發(fā)熱的諸多知識人不同,在戰(zhàn)時極端語境下堅守了“市民”(而非“臣民”)之自立姿態(tài)。正反對比燭照出戰(zhàn)時極端語境下獨立不屈者的理性光芒,也直觀地告白讀者保阪正康的基本立場。
《作家們的戰(zhàn)爭》作為保阪本人主導的“奔向昭和史的大河”系列第十一集而推出,這已明示了此書“以文證史”的取徑,而作者的史學修養(yǎng)又賦予了其文學閱讀以宏闊的歷史視野。值得注意的是,作者在書中展現出了自覺的世代意識。如果說永井荷風的《斷腸亭日乘》是帶著留給“后世史家的資料”(一九四一年六月十五日日記,參見永井壯吉:《斷腸亭日乘》第五卷)之自覺而寫作的,那么事實上多數日記則有待于讀者自帶后來人的位置感解碼其中深意。保阪的世代意識較為集中而清晰地表現在對大岡升平戰(zhàn)記的閱讀中。讀到大岡等日本兵在東南亞戰(zhàn)爭前線的凄風苦雨,他為自己生在無需為飯食而憂愁的世代感到慶幸,但同時也意識到,“大岡與我父親同齡,正因如此,我才會思考下一代人應當如何閱讀和傳播這部作品的問題”,并就此指出:“這場戰(zhàn)爭對于現在和將來的日本人意味著歷史教訓的累積,若缺乏這一視角則戰(zhàn)爭將毫無意義。它比討論戰(zhàn)爭之正誤、義戰(zhàn)與否乃至是否具有侵略性質等都更為重要,并向我們提出了這樣一個問題:應以何種姿態(tài)在歷史中繼續(xù)講述這場戰(zhàn)爭?!?/p>
自覺的“下一代”和“接著說”意識,又進而決定了保阪正康通過辨析真?zhèn)蝸砝^承歷史記憶的學術使命感。何為“偽”?有時它表現為有意改竄,有時則表現為示人以“客觀面目”之遮蔽,一個典型案例便是日本防衛(wèi)廳戰(zhàn)史研究室主編的戰(zhàn)史叢書。二0一六年底,作為“國家社科基金抗日戰(zhàn)爭研究專項工程”之一的“日本《戰(zhàn)史叢書》翻譯工程”立項,主事者計劃將該叢書全部一百零二冊由日文移譯為中文,并展開相關研究。這一基礎性譯介工作將為中國學界了解戰(zhàn)時日本對華謀略、亞洲擴張戰(zhàn)略及其相關政策背景提供重要的文獻支撐,功德無量。但關鍵問題仍在于對這些史料的“讀法”與用法。大岡升平曾對戰(zhàn)史叢書直言針砭道,“因為輸掉了戰(zhàn)爭,因此防衛(wèi)廳戰(zhàn)史室始終未能公開出版戰(zhàn)史。然今雖已出版,但其中所述皆非實情。直到今天,毋寧說正是到了今天他們才更要欺瞞”,并指出這套叢書所呈現的只是“軍方領導者”視角的“記錄”而已。作為對政治欺瞞的文學抵抗,大岡經廣泛的文獻調查和實地踏訪而寫作、出版了自己的《萊特戰(zhàn)記》。身為昭和史研究的權威,保阪更直言戰(zhàn)史叢書的實際主導者正是當年大本營的作戰(zhàn)參謀們。如此看來,參謀們不僅曾主導了戰(zhàn)爭的走向,更意圖在戰(zhàn)后主導戰(zhàn)爭記憶,以逃避自己的戰(zhàn)爭責任。若囿于日本軍方領導者的單方面視角對戰(zhàn)史解釋的壟斷與遮蔽,而對其不加甄別地全盤接受,則必被其所誤。
列奧·施特勞斯援引《格列佛游記》中慧骃國(Houyhnhnms)馬民們的觀念提出了“馬的邏輯”,并洞察到“一句話若被政府首腦不斷重復,且從未遇到駁難,其真理性就絕對不容質疑”(《迫害與寫作藝術》)。從這個意義上來講,來自底層和民間的實證文本、體驗文本之史證之義在此表現為“以兵糾軍”“以民正官”。對于今人而言,若只知官軍而不知兵民,則很難建立起對戰(zhàn)史的全面理解。如果說日記的作者身在局中難免“當局者迷”,但經歷了歷史的檢驗、歲月的淘洗、大量史料的發(fā)掘和公布,今天的我們能否撥云見日地建立起一種清醒冷靜的歷史認識,恐怕就不是能力而是意愿的問題了。為還原真實的昭和史,保阪就采訪了四千多位歷史見證者,而“昭和史的大河”也因無數涓涓細流之匯入而逐漸面目清晰。
布拉特(DavidW.Blight)曾指出,二十世紀末到二十一世紀初,世界范圍內經歷了人類歷史上第二次“記憶潮”(memoryboom),“許多記憶都與二十世紀發(fā)生的歷史災難、創(chuàng)傷和‘社會罪惡’有關,因此也都特別關乎如何看待人道災難、受害者、加害者責任、集體記憶、記憶和反記憶的沖突等問題。與此同時,特定制度下的商業(yè)利益正在與民族主義結成不神圣同盟,積極地對災難和創(chuàng)傷記憶進行‘無害處理’,并將這種記憶轉化為一種光明神話”(徐賁:《人以什么理由來記憶》增訂版)。而在日本,問題出現得更早些。加藤陽子就敏銳地觀察到,“在二十世紀七十年代,美化自己經歷的傾向變得顯著起來。不過僅僅三十年,日本和日本人似乎將過去忘記了,這讓中井(中井英夫—引者)先生的內心受到了沖擊。他說那時候覺得既然如此,那就必須將自己和周圍的戰(zhàn)友對于戰(zhàn)爭的厭惡、憎恨結集成冊并出版”(加藤陽子、佐高信:《戰(zhàn)爭與日本人》,張永亮、陶小軍譯)。中井英夫憤怒地表示:“大家對那些全然不顧世界發(fā)展的大勢,將顯而易見的侵略戰(zhàn)爭說成是圣戰(zhàn)的欺瞞,難道不會覺得恨之入骨嗎?即便一本社會科學的書都不去看,就憑自己的體膚感受、以灼爛的皮膚不就能感知到他們是錯的嗎?”〔中井英夫:『中井英夫戦中日記彼方より(完全版)』〕面對扭曲戰(zhàn)爭記憶的“光明神話”,中井和保阪分別以出版日記和解讀日記的方式做出了各自的回應。
帕特里克·格里(PatrickJ.Geary)將歷史學家的使命歸結為“過去的看門狗”,“如果人們錯用過去,我們就得在夜里吠叫,有時候還得撕咬,不過別指望會被喜歡”。在《權力的游戲》中,布蘭大概就是人類記憶的硬盤和不受異鬼待見的歷史看門狗。而在夜王大軍壓境、鬼怒鳴門(戲用三島由紀夫為唐納德·金所取日文名)之際,柔弱的他最終窮途末路,不得不在心樹下直面死亡威脅。若非艾莉亞·史塔克反常理地驟然開掛、突破重圍、手刃夜王,人類記憶將難以為繼。然而,這部劇最終卻制造了一個讓人費解的恐怖結局—在野的歷史記憶者、敘述者最終卻登峰造極,在各種力量的博弈下走向權力之巔。離開了心樹、成為統(tǒng)治者的布蘭會有怎樣的心術,歷史記憶、歷史敘事在權力陰影下又會遭遇怎樣的命運,也就不難想見了。在誓滅人倫的異鬼威脅與統(tǒng)馭七國的鐵王座誘惑之雙重擠壓中,我們若不能做一個歷史學家,或可以自立的市民姿態(tài),做一個永井荷風和清澤洌那樣的時代與自我之忠實記錄者;若懶于記錄庸常或憚于披瀝聞見,那就去做一個野坂昭如那般滿懷疑慮的觀察者和提問者、唐納德·金那般帶著同時代感覺的誠懇閱讀者;若生不逢時,至少可以試著去做保阪正康這種審慎的傾聽者和負責的傳承者。不必擔心制造偏見,這些都是健全的歷史記憶接力之所需,也是我們關于“記憶的勞動分工”(阿維夏伊·瑪格利特:《記憶的倫理》,賀海仁譯)。非此,則終將被夜王的異鬼大軍扼住咽喉,或被瑟曦的鬼火炸彈終結一切,誰也逃不掉。那時,別再指望會有一個從天而降的艾莉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