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的夜里,好像總?cè)菀装l(fā)生點兒什么,叫人心神不定。
《爛柯山》里,朱買臣被逼著寫休書的那晚,是雪夜。若不是他沒能撿到御寒的柴火,崔氏還會下狠心趕他走嗎?
《紅樓夢》里,蘆雪廣聯(lián)詩倒是痛快明媚,眾人還擼了那么多鹿肉串,過癮過癮。不過,你們還記得嗎?前一天,賈寶玉惦記著天下不下雪,“一夜沒好生得睡”。
最驚心動魄的,還是《水滸傳》里的風(fēng)雪山神廟。林沖別了店小二,去草料場報到。記得書里說,“彤云密布,朔風(fēng)漸起,卻早紛紛揚揚卷下一天大雪來”。一個“卷”字,讓書里的人忐忑不安,看書的人心中一緊。千里以外,他的娘子其實已經(jīng)死了,而他的仇人正在謀劃著,要他的性命。小時候聽書,聽到這一回,居然不忍聽下去。隔日問外婆:“哪能呀!林沖活了沒有?”因為我知道,林沖實在太能忍了。后來看了京劇《野豬林》,李少春飾演的林沖,眉宇間殺氣太重,但那一段唱得實在精彩:“大雪飄,撲人面,朔風(fēng)陣陣透骨寒。彤云低鎖山河暗,疏林冷落盡凋殘。往事縈懷難排遣,荒村沽酒慰愁煩。望家鄉(xiāng),去路遠,別妻千里音書斷,關(guān)山阻隔兩心懸……”這一段,一字一句雖不算精彩,然而唱下來,真是氣象萬千。陌路的英雄,終究還是英雄吧。用葫蘆裝的熱酒,必定比別的更有風(fēng)味,配了牛肉吃,便是這風(fēng)雪夜唯一的安慰吧。
林沖的雪夜里刀光劍影,張岱的雪夜有種說不出的惆悵:“崇禎五年十二月,余住西湖。大雪三日,湖中人鳥聲俱絕。是日更定矣,余拏一小舟,擁毳衣爐火,獨往湖心亭看雪。霧凇沆碭,天與云、與山、與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長堤一痕、湖心亭一點,與余舟一芥、舟中人兩三粒而已。到亭上,有兩人鋪氈對坐,一童子燒酒爐正沸。見余大喜,曰:‘湖中焉得更有此人!’拉余同飲。余強飲三大白而別。問其姓氏,是金陵人,客此。及下船,舟子喃喃曰:‘莫說相公癡,更有癡似相公者。’”
讀到這段文字之前,我一直以為張岱是一個愛熱鬧的人,接踵比肩處有他,鑼鼓喧天處有他,沸反盈天處有他。你們?nèi)タ此摹抖臉蝻L(fēng)月》《虎丘中秋夜》《揚州清明》《西湖香市》等篇,均在游刃有余中聲光相亂、斑駁錯落,又節(jié)制。卻不知道,人群散去,當(dāng)天地大靜,一縷清笛,一彎殘月,靜坐,亦有他。
然而,論“癡兒”,我還是最喜歡《金瓶梅》里,西門慶在李瓶兒處吃酒,那邊潘金蓮在屋里“雪夜彈琵琶”,猛聽得房檐上鐵馬兒聲響,只道西門慶敲得門環(huán)響,叫春梅去瞧。春梅回道:“娘,錯了,是外邊風(fēng)起,落雪了。”
聞?wù)呗錅I。
你們覺得,一個完美的雪夜,應(yīng)該是什么樣的?
(喀秋莎摘自微信公眾號“夜光杯”,陳曦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