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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債

2025-02-14 00:00:00王曉靜
牡丹 2025年2期
關(guān)鍵詞:頂柱韓先生大娘

1

男人的暴起是突然間的,他鐵錘般的拳頭紛至沓來,周如羽還沒來得及還擊就一陣頭暈?zāi)垦?,身子不受控制地倒在地上,他的喉嚨里涌上一股腥甜,感覺肺腑像被巨手攥緊了,即將窒息。男人堅硬的皮鞋飽含戾氣重重地跺在他身上,尖銳的疼痛如電流般迅速擴散至全身。那一瞬間,周如羽的腦子里突然閃過部門經(jīng)理和前同事的臉,他們都在虛空里冷漠地看著他被疾風暴雨地毒打。

時間被抻得很長,不知道過了多久,隨著一聲暴喝“住手”,冰雹般砸落的踢打停止了。周如羽松開抱著頭的胳膊,睜開眼,一個民警正拽著男人,厲聲說:“要不是這位大娘找我報警,你準備把他打死啊?”民警旁站著一個老大娘,白發(fā)紛亂如雪后荒草,陷在皺紋里的眼睛正關(guān)切地看著他。

周如羽的腦袋還懵懵的,像團凝滯的膠水。他努力捋了捋這兵荒馬亂的一天,早上部門經(jīng)理通知他,因為銷售業(yè)績不佳,他被裁員了。然后他聯(lián)系了大學同宿舍的好友,準備去他那兒借住兩天,順便碰碰運氣找找工作,結(jié)果剛跑到火車站,同學說女朋友來了不方便,他滿心積郁的火苗在跟男人搶出租車時爆發(fā)了,剛罵出口,他就挨了一頓胖揍。

民警問他用不用去醫(yī)院做傷情鑒定,他搖搖頭,慢慢爬起來,晃晃悠悠地走向車站旁的藥店,他只想趕緊逃離圍觀者密密的視線之網(wǎng),逃離舉起的手機鏡頭,逃離所有讓他難堪的人和事。

腳步聲緊跟其后,是那個大娘。她關(guān)切地說:“娃,我陪你去包扎包扎,都流血了。”熟悉的鄉(xiāng)音像溫暖的水波浸潤了周如羽,他的心顫了顫,感激地對大娘笑笑。在藥店里,大娘用蘸了碘酒的棉簽小心地擦拭著他的傷口,嘴里嘮叨著:“娃,可疼了吧?你今天真是倒霉,碰著這種惡人,以后啊,可別跟這種人起爭執(zhí)……”周如羽感受著大娘粗糲的手指在臉頰上的輕撫,忽然鼻子一酸,趕緊把淚水憋了回去。他也用鄉(xiāng)音問:“大娘,您是來坐火車的吧?別因為我耽誤了。”

大娘的眼睛漾上一抹笑意:“娃,咱們是老鄉(xiāng)???不耽誤,我晚上住在車站,我不坐車,我找人?!?/p>

“住在車站?那怎么行?車站工作人員會趕您的?!?/p>

“我想省點錢,車站旁邊最便宜的旅館也要幾十元一晚上?!贝竽锞执俚鼐局陆?,臉上一層凄苦的笑意。

周如羽的心一陣發(fā)酸,他不敢想象這么冷的天,一個六十多歲的老人怎么會在車站冰冷的地上和衣而眠?!按竽?,您住我那兒吧,我屋子不寬敞,但還能湊合?!贝竽锿谱屃税胩?,終于答應(yīng)了。周如羽吁了口氣,又不禁暗自苦笑,剛失業(yè),沒有半點積蓄,下月的房租能不能交還不知道,還管那么多閑事。

回到出租屋,周如羽把行軍床拎出來,鋪好被褥,又磕了倆雞蛋,撒了把青菜,做了一鍋面條。大娘不住聲地說謝謝,淚光在眼眶中閃爍,她喃喃道:“你真像我兒子,心好?!?/p>

氤氳的飯香驅(qū)散了屋子里的寒氣,大娘邊吸溜著面條邊說:“我找的人叫韓先生,我沒有手機,這兩天都是借別人的手機給他打電話,可他根本就不接,唉,讓我咋還他錢?。俊?/p>

“還錢?”周如羽驚訝地放下筷子,在他的人生經(jīng)驗里,只聽說過有人跨越萬水千山去追債,還沒聽過這樣辛苦去還債的。他忽然明白了,現(xiàn)在的人心思都重,腸子拐著幾道彎,恨不得個個把自己罩在金鐘罩里,免受各種詐騙侵擾。別說大娘的鄉(xiāng)音濃重得旁人根本聽不出來,即使聽出來還債的意思肯定也不相信,以為是詐騙電話。

他替大娘發(fā)了條短信:“韓先生,有位河南大娘要找您還錢?!?/p>

“我不認識什么河南大娘?!?/p>

“是大娘的兒子王頂柱要還您錢。”

……

手機的屏幕不知不覺間暗了下去,電話那頭失去了動靜,那位韓先生像是一只困倦的蝸牛,把觸角縮回了殼里昏睡過去,完全忘了電話這頭還有兩個人望眼欲穿盯著屏幕。

忽然,信息發(fā)來了?!白屵@小子親自來還錢!”這感嘆號像炸彈一樣炸碎了一室的安寧,隔著屏幕都能感受到對方的怨氣。大娘慢慢地蹲在了地上,捂住臉,嗚嗚地抽泣聲從枯瘦如柴的手指間漏了出來。

“我兒子死了。”

電話那頭的蝸牛又縮回殼里昏睡了過去,屋里的靜寂變得堅硬而尖利。突然,短信從天而降,只有冰冷的三個字“不要了。”

大娘像被抽去了脊梁骨,人迅速矮了下去,她手扶著桌子,緩緩地坐到床上,突然又放聲大哭起來,一邊哭一邊絮絮叨叨地說著話。那些話淌到了周如羽腳下,濕漉漉地漲上來,淹沒了他。

“我大兒子去年結(jié)婚沒多久就得了病,哪還有錢給他看病呢?娶媳婦已經(jīng)把家里的錢花光了。他抓著我的手說要出院,死活也不治了,他是在為他弟弟考慮后路,我那小兒子是個傻子,還沒結(jié)婚呢。沒辦法,只好把他接回了家,捱了大半年就咽氣了。我大兒子走之前一直盯著一個小本本看,上面記的都是他借的錢,一直盯到閉眼。我知道他不想帶著這一身債走,他從小就是個重情講義的人。所以我就決定替他還錢,現(xiàn)在已經(jīng)還得差不多了,沒想到最后這個沒還上?!?/p>

大娘的訴說被哭泣切割得支離破碎,周如羽勉強把它們拼湊在一起,聽懂了個大概。他默默地又盛了碗面條,試圖用溫暖的食物來平復她的悲傷。

大娘的白發(fā)顫抖著,不停拭著淚,好像那里有兩處流淌不絕的泉眼。“你真像我兒子,心好。每年麥收時,我兒子收完自家的,還會幫著鄉(xiāng)親們收麥子。平時不管自己缸里有幾斗米,看見要飯的總會施舍點吃食。鄉(xiāng)親們都喜歡他,出殯那天烏泱泱來了很多人?!?/p>

周如羽忽然意識到,大娘一說起兒子就好像擰開了水龍頭,剎不住了。大娘兒子像團時而清晰時而模糊的煙霧,浮現(xiàn)在窗外漸濃的夜色里。

2

韓先生看著桌子上的手機,它像死魚一樣頹然躺在那兒?!巴蹴斨边@三個字把他的回憶扯到了一年前那個丟失手機的夜晚,那天韓先生就要瘋了,手機里那么多和老板娘的照片和視頻,隨便一張艷照流出去,別說職位不保,半條命都得丟掉,老板的狠辣,他非常了解。彼時,媳婦正在炒菜,烈火烹油,滋啦一聲,他覺得心也像被放在了油上煎。韓先生拿兒子手機給自己號碼發(fā)條短信:“若歸還手機,定當重謝!”

“手機會還的,能不能借給我三千元?”短信回過來,韓先生氣得跳起來,什么假惺惺的“借”,分明就是訛人!他抓過兒子手機氣啍啍?shù)卮蚪o派出所的朋友,朋友道:“這不算敲詐,《物權(quán)法》規(guī)定,權(quán)利人領(lǐng)取遺失物時,應(yīng)當向拾得人支付一定酬勞,至于酬勞多少,法律沒有規(guī)定。勸你別耗時間在這種人身上,覺得不值當?shù)脑捑唾I個新手機得了?!表n先生的臉暗下來,胸中那團火被潑了盆水,立馬變成一堆冒著余煙的冷燼。

接下來見面,一手交錢一手交機。對方是個二十多歲的男孩,形銷骨立,一臉病容。韓先生恨恨道:“我已經(jīng)拍下你的臉了,手機里的東西若泄漏半點,我可饒不了你?!?/p>

男孩垂著頭,幽幽地說:“放心吧,不會的?!?/p>

韓先生憋著一股窩囊火扭身欲走。忽然,男孩在身后說:“對不起,我太急需錢了。我叫王頂柱,您姓什么?”韓先生愣住了,半晌撂下個硬邦邦的字:“韓!”

回憶起這些事,韓先生冷笑一聲,他不信,男孩那時要錢是窮途末路,如今還錢是歉疚使然。他從頭發(fā)絲里不信世間還有這種人。韓先生十八歲出來混社會,后來進了這家貿(mào)易公司,靠著苦心鉆營,才踩著無數(shù)對手爬到主管這個位置。他什么樣的人沒見過,什么樣的虧沒吃過?

韓先生篤定地想,事出反常必有妖,這男孩根本就沒死,正伙著別人給他下套呢,以后可千萬不能接陌生來電了。他關(guān)掉手機,疲憊地將自己陷進沙發(fā)里。

3

第二天早上,周如羽迷迷糊糊地覺得屋里有人走動,一陣窸窸窣窣如風過林梢。他猛然睜開眼,天邊還是魚肚白,晨光熹微里,大娘正在整理行李,周如羽瞇著眼,悄無聲息地打量著那堆東西。忽然,一沓紅艷艷的鈔票從一方黃頭巾里露出頭,窺視著這個寒酸的屋子。大娘抽出它們,蘸著唾沫一張張數(shù)了一遍,仔細地用頭巾包好,又掖進了行李包里。周如羽的心沒來由地狂跳起來,不受控制地大鼓小鼓齊鳴。這一沓鈔票,少說也要幾千元。

周如羽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像塊正散發(fā)著腐朽氣息的糟木頭。這些天,他一直在各大招聘網(wǎng)上投簡歷,但一無所獲。口袋里已沒多少錢了,能不能捱過這個寒冬還說不準呢,周如羽翻了一下身,絕望地把空癟的肚皮貼住床榻,縮成了一張蒼白的紙片。他一轉(zhuǎn)頭又看到了那個行李包,喉頭一緊,咽了口唾沫。

“娃,我要走了,不能再給你添麻煩了?!贝竽锏穆曇衾锿钢H昵,一聽到那聲“娃”,周如羽的心立馬像被浸泡在了溫水里,暖意直沁到骨子里,他的手指顫抖起來。

“大娘,您要去哪?”

“我想去頂柱工作過的那個工廠看看,看能不能找到韓先生,我還是想把錢還了。”屋里靜了幾分鐘,忽然,周如羽說:“我陪你去。”

大娘一臉驚訝:“孩子,你不上班嗎?”

“我,我辭職了。”周如羽把失業(yè)說成了辭職,臉上不禁一燙。

中午,大娘又整理了一遍行李,周如羽躺在床上佯裝看手機,眼珠卻總是不由自主地溜向行李包,包的拉鏈敞開著,像個驚訝地張開的大嘴,正含著一個金黃的裝滿鈔票的布包。

4

大娘的兒子曾在陽城的宏達電子廠上班。周如羽盯著手機地圖上那個紅點,這地方就像個被城市扔出去的石塊,隨意拋擲在市郊,踞守著一方荒涼。它的四周都是同樣的小工廠,養(yǎng)活著那些浩浩蕩蕩的打工大軍們,也被他們所養(yǎng)活。

第二天他們一路風塵仆仆,轉(zhuǎn)了幾趟車終于找到了這個電子廠。

大娘一見廠門就嗚嗚地哭起來:“就是這兒,頂柱在這門口拍過照?!彼龘渖锨叭?,細細摩挲著大門旁的柱子,仿佛那里還殘留著兒子掌心的溫度。周如羽去找門衛(wèi),遞上早就準備好的煙,請求能放他們進去看看。

門衛(wèi)冷著臉說:“你們當這是公園啊?快走快走!”大娘不死心,巴巴地看著門衛(wèi)說:“大兄弟,跟您打聽個人,姓韓,我有他電話……”還沒說完,窗戶就被“啪”地關(guān)上了,門衛(wèi)隔著玻璃大聲說:“幾萬人的大廠,你們連名字都不知道,這不是大海撈針嗎?”他們死磨硬纏了半天沒用,只好怏怏地走開。

廠子外面都是一些小飯館,不知誰家飄來了一陣炒菜的香味。忽然發(fā)現(xiàn)已到吃午飯的時候了,他們找了一家小店,剛坐下,大娘就問店主:“一會兒工人們下班都要來吃飯吧?”

店主一邊擇菜一邊說:“中午不來,廠里管飯,吃完飯就要開工,時間緊。他們只在晚上加完班才出來吃夜宵?!贝竽锍聊税肷?,臉上掛上一層討好的笑,用蹩腳的普通話問:“老板,你認識王頂柱嗎?”

店主頭也不抬:“不可能認識,這么多工人流水一樣來來去去,哪還能記住他們的長相,更不可能知道他們的名字了。”

大娘的笑臉立刻凝滯了,爬上凄楚的表情。她癡癡地說:“那是我大兒子,他長得可排場了,瘦高個,濃眉毛,一雙大眼可有神了?!?/p>

大娘決意要坐到晚上,等著工人們來吃夜宵。她用路邊紙盒做了個牌子,讓周如羽寫上“尋找王頂柱工友韓先生”,她說即使找不到韓先生,也想遇到兒子的工友,聽聽他們嘴里的兒子是什么樣的。店主在一旁聽見,毫不猶豫地斬斷了她的念想:“這么大的工廠別說遇到你兒子工友的可能性太小,即使遇見,也沒人會記得他。工人每天早上7點多站到工位上,那身子就不是自己的了,嘴也不是自己的了,一交頭接耳就得扣工資,下了工都累得要死,懶得說話,別看一個廠的,有的半年了還互相不知道姓名?!?/p>

大娘仍然木木地坐在那兒,一直坐到華燈初上。工人們都下了工,陸陸續(xù)續(xù)走出廠子,他們像流水一樣緩緩淌過大娘身邊,沒有做片刻停留。她流著淚看著他們,始終沒有搭話。

大娘要走了,周如羽送她到火車站。她一路近乎貪婪地看著公交車外的車水馬龍,喃喃道:“這么大的城市,這么多的人,頂柱在這兒該有多孤單啊……”周如羽拍拍她瘦弱的肩膀,低聲說:“大娘,別想了?!?/p>

買票的時候,大娘扶著頭蹲了下來,說頭暈得厲害。后面排隊的人群不能繼續(xù)往前移動,開始騷動起來。車站工作人員過來說:“不舒服就去那邊醫(yī)務(wù)室看看?!贝竽锘琶Φ溃骸安挥昧?,我得趕緊回去?!惫ぷ魅藛T又指指周如羽說:“您兒子?讓他陪您坐火車吧,這么大歲數(shù)了,路上好歹要有人照應(yīng)?!贝竽镅劾镩W過一點亮光,殷切地看著周如羽說:“要不跟我回老家吧?反正你辭職了,干脆回家過年,看看你父母?”

周如羽的身子忽然變得僵直,他不敢低頭迎上大娘期盼的眼睛,只是不停地清嗓子,咳,咳,咳。后面的隊伍又開始騷動起來,有人喊:“前面的快走。”周如羽又重重地咳了一聲,忽然說:“好,我先送您回去,再回老家。”大娘的皺紋霎時都綻開了,滿臉溢著笑意?!昂冒。瑏砦夷莾憾嘧滋?。”

火車平穩(wěn)如靜水流深,載著一車人的喧鬧和夢囈向遠方駛?cè)?。大娘笑瞇瞇地看著周如羽說:“睡會兒吧,路還長著呢。”周如羽的眼神像羽毛般輕飄飄地拂過大娘的包說:“您睡吧,我?guī)湍粗欣睢ER近年關(guān),小偷多了?!?/p>

“我不瞌睡,你睡吧?!?/p>

“我也不瞌睡?!?/p>

大娘看了看他,又看著窗外幽幽地說:“你可真像我兒子,他以前也是從早忙到晚都不打瞌睡。我老伴身體不好,所以,從年輕時我就干所有的活。生了大兒子后沒多久就生了小兒子,誰知道小兒子是個傻子。大兒子腦瓜子可聰明了,可惜高考那幾天他發(fā)高燒沒考好,沒考上理想的大學他就不想再讀了,他說我太累,要照顧地里的莊稼,還要照顧他爸爸、他弟弟。他心疼我,硬是不復讀了,跟著鄉(xiāng)親到這兒打工。第一年年底,孩子凄惶惶地回來說遇到騙子了,把他一年掙的血汗錢都騙光了,他急得直扇自己嘴巴,說沒想到世上還有這么壞的人,把我心疼的啊,抱著他哭了半天。從那以后,他的性格就有些變了,以前愛說愛笑的,變得少言寡語了。唉,我兒子命苦啊,投生到了這個家?!?/p>

大娘說著說著聲音就變了,不停地擦拭著眼角,她好像已經(jīng)忘了,類似的話她已跟周如羽說過了。周如羽遞給她一張紙,在腦子里拼湊出頂柱的樣子:一張愁苦而消瘦的臉,嘴角向下抿著,滿面菜色,像城市里那些擦肩而過的農(nóng)民工。

周如羽想象著這個和自己同齡的男孩——他就像自己那些湮沒在記憶里的同學、伙伴……他們身上都刻著寒門的標簽,像螻蟻一樣努力而卑微地生存著。貧寒的原生家庭不停地為他們制造著麻煩,拖拽著他們在人生路上蹣跚而行。

車窗上仿佛出現(xiàn)頂柱晦暗的臉,他無聲地張合著嘴,好像在說:不甘心。是啊,人生才剛開始,還沒努力就被宣布終止,怎么能甘心?

頂柱的面貌漸漸隱沒不見,一片黑暗中,周如羽自己的面容忽然浮現(xiàn),也是嘴角微微下抿,眉頭堆聚著對這命運的不滿。兩張面容悄然重疊,融合得天衣無縫,如同一人。周如羽悚然一驚,原來火車進隧道了。

5

當窗外開始出現(xiàn)大片大片的麥田時,周如羽知道,故鄉(xiāng)到了。人們都說“近鄉(xiāng)情更怯”,而他何止是怯,還有一種隱隱的厭惡。

大娘家的房子和他家的一樣,是那種河南農(nóng)村隨處可見的平房,他恍惚有種錯覺,像是回到了自己家。鄰居們袖著手伸著脖子瞅他,問道:“楊大娘,這是你親戚?”大娘樂呵呵地大聲道:“是?!?/p>

院子里一個少年正趴在豬圈旁玩耍,豬圈里滿地泥濘,卻空空蕩蕩,一個老人正躺在檐下的草席上曬太陽。大娘對老人大聲道:“來客人了,還不趕緊爬起來?!鄙倌昱苓^來圍著周如羽打量一圈,嘴里嗬嗬有聲。

這個家陳設(shè)簡陋,屋里充斥著陳舊腐敗的氣息。當周如羽看到晚飯端上來時,心里一熱,大娘竟然專門為他殺了一只雞,看著橫陳在盆里那油光紅潤的雞腿,他卻沒有一點食欲。他知道,一只土雞對于一個貧困的農(nóng)家有多大的價值。少年盯著雞肉蠢蠢欲動,屢次被大娘的眼神嚇了回去,不滿地在凳子上左蹭右晃。大娘給周如羽夾了個雞腿說:“娃,多吃點,你帶我東奔西走的,今天我可算是能招待招待你了??斐园桑茨闶莸??!敝苋缬鹬挥X得被那慈愛的目光籠罩著,像是躺在柔軟溫潤的溫泉里,那顆一直浸淫在塵世里,被磨得粗糲冷硬的心,也一點點融化。

忽然間,他心里一動,也許自己就是為了這點溫暖,才千里迢迢跟著大娘回鄉(xiāng)吧。不,或許還因為些別的,只是他不敢再往深處想,那里蹲踞著一頭丑陋的怪獸,他不愿和它相見。

吃完飯,周如羽環(huán)顧四周問:“這屋里咋沒有頂柱的照片呢?”大娘沉默了,大爺接話道:“都燒了,看見也是傷心?!贝竽锟戳酥苋缬鹨谎郏杂种?,轉(zhuǎn)身去把行李包打開,取出一個卷著毛邊的本子。

周如羽的眼神又若有若無地輕輕拂過,包里的那抹金黃一閃而過,燙著了他的眼睛。

大娘拿著本子指給他看:“看,這是我兒子記的欠款?!蓖跄衬常?000元。張某某,500元……韓先生,3000元。所有人名旁邊都打了個對勾,對勾一路蜿蜒向下,停在“韓先生”的上方,大娘在旁邊指著解釋道:“畫對勾的大部分是親戚和鄉(xiāng)親,都是還過賬的,除了最后這個,你看看,這最后一個還特意畫了個圈圈住,這一定是頂柱最想還債的人,可惜偏偏這個沒還上?!?/p>

周如羽心里忽然一驚,他的嘴唇顫抖著:“這些錢都是您還的?”大娘嘆了口氣,燈罩圈起來的那束光柱下,她的面容猝然蒼老了幾分,“是啊,得替頂柱還了,他從小就不愛欠別人東西?!?/p>

周如羽“啪”地合上本子,瞪著眼說:“可他欠您的啊,他沒給您養(yǎng)老送終,已經(jīng)是欠您太多了,您不該替他還這么多賬!您不考慮考慮自己嗎?人都沒了,錢也不給自己留點養(yǎng)老?”話一出口,周如羽也愣在了那兒,好像剛才說話的不是自己,他被自己的激憤驚住了。

大娘的眼睛在昏暗的燈光下很亮,她好像在回憶著什么美好的事情,溫和而耐心地解釋道:“我把豬都賣了,牛也賣了,又包了幾畝地種藍莓,鄉(xiāng)政府和村委會也常照顧我,放心,我存了點積蓄,養(yǎng)老沒問題。我做不到不管啊,這債不還,心里就總欠著。我不懂什么大道理,只知道欠債還錢天經(jīng)地義,何況人家在咱們有難時愿意借錢就是仁義,咱不能丟了良心,沒羞沒臊地活著……”周如羽一時說不出話來,他的目光撫過大娘花白的頭發(fā)、消瘦的臉頰,眼睛慢慢模糊了。他沉默著,死死地攥著手,半晌才發(fā)現(xiàn)手指被掐出深痕。寒夜的涼氣漸漸圍攏過來,凝聚在這個小屋里盤桓不去。

晚上睡覺前,周如羽剛想鉆進被窩,大娘一臉神秘地走進來,手里舉著一樣東西讓他看。是張不大的照片,照片上一男一女并肩站著。青年瘦高,有雙和大娘一樣的眼睛,睫毛很長,眼神像駱駝一樣溫順。

大娘像個偷了糖果的小孩子笑瞇瞇地說:“看,這就是頂柱。以前我趁老頭子不注意,偷了張照片藏在枕套里了,你看頂柱長得多排場。這是他的結(jié)婚照,后來他沒了,兒媳就走了。唉,要不是這病,明年我就能抱上孫子了。”大娘興奮的神色慢慢黯淡了下來,眼里又淚光閃爍。

大娘剛回屋,大爺?shù)穆曇艟晚懥似饋恚骸绊斨吡四敲淳昧?,你只要逮住個人就嘮叨頂柱的事,說起來就沒完……”大娘嘴里不知咕噥著什么,慢慢地,屋里歸于一片靜寂。

看著霉點橫生的屋頂,周如羽不禁想起了父母,平時他強迫自己不去想,父母遙遠而尖銳,一想到他們,他們就會像箭一樣刺到他身上。可今晚這村屋里熟悉的霉味執(zhí)拗地牽引著他,回到了往昔的歲月。

也是這樣破舊的小屋,后媽的斥罵聲不絕于耳。他和小弟發(fā)生爭執(zhí),被后媽的棍棒打得脊背快斷了,末了還被罰待在院里不能動。他蹲在地上,惡狠狠地用木棍摁著螞蟻,滿地螞蟻的尸體橫陳。太陽毒辣辣的,灼得他的脖子生疼,眼前的螞蟻開始出現(xiàn)重影,他掙扎著慢慢站起來往村口走,父親正守著瓜攤,蹺著二郎腿,手里拿著一瓶酒慢慢抿著,腳尖的舊拖鞋一晃一晃,欲墜未墜。

周如羽硬著頭皮大聲道:“爸,我要找我媽,張翠花不是我媽。”

父親猛然睜眼,拖鞋墜落,砸碎一地樹影。父親盯了他半分鐘,忽然一個耳光如流星砸來,他強忍住要涌出的眼淚,扭頭便跑,疾步奔回小院里,抓起一塊石頭就砸向廂房的窗戶。后媽尖利的驚叫聲和怒罵聲劃破了午后的寂靜,他在小弟驚愕的目光中拔腿便跑,蟬鳴像滔滔的洪水涌過來淹沒了他……

長大了,他才知道,親媽在他五歲時就和嗜酒的父親離了婚,去廣州打工,在那邊再婚生子,家庭幸福美滿。這么多年,母親只會在每年他生日的時候打來電話,通話內(nèi)容干巴巴得擰不出水,距離讓他們變得越來越無話可說。

對親生父母來說,他也許只是一夜歡愉后產(chǎn)生的一團血肉。他們忽略了他是個有思想情感的人,也或者,他們只顧奔赴各自的幸福,有意無意地忽略他的感受,村里的娃,哪個嬌氣了?不都是給口吃的,野生瘋長的??筛改覆恢?,或許并不在乎,這對他造成了怎樣的影響。他漫長的童年時光,一直籠罩著陰霾,村里的男人們會時不時揪住他,嬉皮笑臉地問“你媽跟誰跑了?”班里的同學們他誰都不敢得罪,小心翼翼地維持著關(guān)系,因為一旦有爭執(zhí),對方就提著高腔喊道:“你這有娘生沒娘養(yǎng)的野種?!彼蜻^無數(shù)次架,被打得頭破血流,眼睛腫得睜不開,都是為了這句謾罵,可是不管他怎么抗爭,這屈辱都牢牢地黏在他身上。

多年后,周如羽做噩夢,還會夢見那些村民們俯視著他,那戲謔嘲弄的眼神兜頭澆下來,像是要把他澆筑在原地。有時他也會想,如今的不如意,一事無成,也許都是因為他是被親媽拋棄的野種,骨子里就不配過上好生活。

后來,后媽也跟父親離了婚,父親因常年酗酒,得過一次腦梗,行動不利索了。周如羽考上大學后每次回家都要幫忙干家里家外很多活計。他越來越厭煩父親,不想看到他那蒼老衰敗的軀體慢騰騰地挪動,不想聽到他口齒不清地喊自己小名,同學們談?wù)撈鸶改笗r他總是沉默。但他又為這種厭煩而愧疚,他也知道父親辛苦勞作是為了供他讀完大學。但他本能地想逃避,想逃離那個蒼白得像雪野的家,逃離那份沉甸甸的責任。而生命中母親角色的缺失讓他被母性所吸引,一生都在摸索搜尋那份渴望的溫暖和疼愛。

周如羽嘆了口氣,腦子里又浮現(xiàn)出頂柱的臉,他忽然覺得滿心都是妒忌,燒得他難受。他妒忌大娘三句話不離頂柱,大爺不讓她提起,她就跟鄰居說,跟村民說,跟班車司機說,跟周如羽說。

什么是真正的死亡?應(yīng)該是:這世界上關(guān)于這個人的所有痕跡都沒有了??身斨鶝]有死,他以另一種方式活著。有人在懷念他的泥濘中一路跋涉,卻甘之如飴。

周如羽攥著被子默默地流著淚,這個短命的男孩擁有了自己一直追求的東西。

6

第二天晚上,落雪了,細細密密的雪花從天空深處撒著歡兒飄落下來,清曠的田野間鞭炮聲越來越稠,已近年關(guān)。

周如羽打定主意,今年不回老家了,還回陽城。只是囊中羞澀,房租又該交了,必須想辦法趕緊弄來錢。他正躊躇間,大娘推門進來說:“唉,再過半個月頂柱的周年就到了,這最后一筆錢還沒還上,我心里真不得勁?!?/p>

周如羽的心忽然又開始大鼓小鼓齊鳴,震耳欲聾的心跳聲中,他清晰地聽見自己的聲音從喉嚨擠出:“大娘,我?guī)湍フ翼n先生還錢吧?”

大娘愣住了,看著他,寒風咚咚地撞擊著窗戶,周如羽卻覺得汗都要冒出來了。他忽然尷尬地笑笑,看著窗外說:“我最討厭下雪了,每次一下雪,陽城那邊就特別冷,房東不讓用電暖扇,說怕會造成火災(zāi),我總是半夜被凍醒,嘿嘿,就像小時候一樣,腳趾頭木木的,像是別人的,刀割都沒感覺……”他不停地說著話,掩蓋自己的慌亂。

大娘的聲音變了:“孩子。”忽然,她變戲法似的從貼身衣服里掏出個東西,還是那摞錢,被那方金黃色頭巾嚴嚴實實地包裹著。

“孩子,那就麻煩你了?!?/p>

周如羽的心里像有一萬匹馬奔騰而過,他在心里狂喊:您難道不擔心錢給了我,我卻不轉(zhuǎn)交嗎?您怎么那么傻?

大娘枯樹般的手直直地伸到周如羽眼前,那明艷的金黃映亮了周圍的一小圈夜色,也點亮了周如羽的雙眸。他的手在口袋里捏緊再松開,松開再捏緊,最終像接過一塊燙手山芋一樣手忙腳亂地收下了。大娘沉默地看了他一會兒,幫他摘下衣領(lǐng)上的頭發(fā),看著他睡下才起身回屋。

第三天,周如羽正吃著飯,手機忽然響起來,他看了眼,眉頭不覺皺了起來,猶豫了片刻,他拿著電話走出屋外。等再進屋時,周如羽輕輕地說:“大娘,明天我就要走了?!彼逦乜吹揭豢|失落的神色迅速爬上大娘的眼角眉梢,但她很快又彎著滿是褶皺的眼睛笑瞇瞇地說:“孩子,你娘想你了?喊你回家呢?”周如羽低著頭,不忍再看她強裝笑顏的樣子,含糊唔了一聲。他說:“以后您想頂柱了就給我打電話,我陪您聊天?!被璋档奈堇铮麄兌伎床磺鍖Ψ降纳袂?,卻都能感覺到,有種暖意在兩人之間悄然彌漫流動。

這天夜里,周如羽失眠了。他回想著傍晚的那個電話,父親說:“你媽從廣州回來了,肝癌晚期,你快回來吧,看看她?!彼蹲×耍赣H模糊的音容笑貌浮現(xiàn)在腦海里,但他本能地想拒絕,想說今年工作忙不回去了。話在喉頭翻滾了半天,還是沒有吐出,像滾燙的鐵塊又被他咽了回去。他沉默著,慢慢地摁斷了電話。掛掉之前,他恍惚聽見父親長長地嘆了口氣。

晚上,周如羽躺在大娘特意為他準備的新棉花被里,棉花的清香擁抱著他,身體溫暖了,大腦也異常滾燙。月光像水波一樣盈滿了一屋子,他翻了個身,床頭桌子上那團金黃色映進了眼中,周如羽猛地坐了起來,呆呆地盯著那個包著錢的黃布包。

第四天,周如羽醒來時已經(jīng)是日上三竿了,院子里的雞咕咕唧唧地叫著,窗臺上的鳥也應(yīng)和著叫個不停,一聽就是個好天氣,雪已停了。他穿好衣服坐在床邊,看著那洗得發(fā)白的門簾發(fā)愣,門簾上繡著一只單腳站立的仙鶴和一小叢松樹,針腳粗陋。

忽然,門簾掀動,仙鶴飛去。大娘走進來笑著說:“娃,看你睡得香就沒叫醒你?!敝苋缬鹈Φ溃骸皼]事,反正我定的火車是下午走的。”大娘也坐在了床邊,定定地看著他,眼里有淚光在閃動,她顫聲說:“娃,你要多吃些飯,太瘦了,太瘦了……”他不忍看她那凄惶的表情,低頭盯著拖鞋上的一個洞,鼻子又開始酸了,眼眶越來越熱,他能感覺到那慈愛的目光像只溫暖的大手慢慢地撫摸他的頭和肩。那么熨帖的溫暖,是可以藏在心底抵御這寒冬的。

又一次踏上了火車,滿車擁擠的人群都拎著往故鄉(xiāng)帶的東西,他們的目的地都是家??芍挥兄苋缬穑褚晃材媪鞫系聂~,孤獨地奔赴那個冰冷的出租屋。

周如羽趴在車窗邊,呆呆地看著外面一閃而過的風景,他明白,再往前就看不到這故鄉(xiāng)的風景了。列車挾裹著前愁舊恨一路奔馳,把往事遠遠地拋在了后面。

周如羽的頭開始疼起來,昨晚直到半夜他也沒睡著,老鼠在墻角嚙著桌子腿,他感覺良心也像在被嚙噬,隱隱作痛。半夜時分,他把那摞錢又放回了大娘屋里,它們雖然能解決他暫時因失業(yè)造成的困窘,但他過不了良心的坎兒。窗外風景急速后退,那些成排的樹木直直地擎著干枯的枝杈刺向天空,大片麥田在薄雪下安眠。他不禁想起幼時在那田間地頭的嬉鬧玩耍,那時天真無邪,不懂得成人世界里的腌臜污濁,只覺得天地寬闊,萬物可愛。

火車隔一段時間就會報站名,駐馬店、周口、開封,離新鄉(xiāng)越來越近了,他的心莫名地狂跳起來,這個地方生養(yǎng)了他,也留給他無盡的痛苦。他知道沒法選擇出身,這一生都要和這個家庭捆綁在一起。

對面座位上的女人吃起了泡面,呼嚕呼嚕的,周如羽的肚子也叫了起來,便打開行李包準備掏出方便面。忽然,一角黃色像一只金鏢,瞬間將他釘在了那兒。掏出來,竟還是那摞錢,被那方黃頭巾密密地裹著。他的手指顫抖起來,抖得布包也快要掉在地上。腦子里忽然響起大娘臨行前說的話:“你就像是我兒子,大城市打拼不容易,熬不下去就回家,家里有親人。還有,有空了就回來看看我?!睂γ娴呐梭@訝地含著滿嘴面條看著他,她看到一個面容憔悴的男孩正在無聲地流著淚,淚水蜿蜒著爬了滿臉。

這時,火車上的廣播響了起來:“旅客朋友們請注意,列車前方即將到達新鄉(xiāng)站?!??

責任編輯 李知展

王曉靜

王曉靜,河南魯山人,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在《青年文學》《莽原》《美文》《海燕》《海外文摘》等刊發(fā)表作品90余萬字,小說集《浮生宴》入選“河南省青年作家文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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