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煙花,但不是那種限于地面或浮于地面的煙花,例如爆竹、拉炮、煙火棒、地面旋轉(zhuǎn)式煙花、噴泉禮花這些。我對煙花的鐘愛僅限于那種帶引信點火裝置的煙花,它們能在高高的夜空中展現(xiàn)自己的輝煌。
從記事起,我就一直喜歡這種煙花。小時候,我在一個住宅區(qū)長大,也就是一長排相同的房子,里面有一樣的車道,周圍是大小相同的花園。雖然每家每戶發(fā)生的事情各不相同,但從表面來看,大家的生活都差不多。最大的不同是新年夜,在午夜十二點前后的幾分鐘里,所有孩子都會站在他們的母親身旁,在花園里看父親彎腰點爆竹,直到引信著了火,父親才會跑回來和其他人一起,站著看爆竹帶著噼啪作響的花火飛到高空。不僅這一家子人能看到,甚至墻外的人,以及所有其他住宅區(qū)的居民都能看到。
煙花就這么每年一次地照亮了每個人心中真正的想法,也照出了每個人的真實身份。哎呀!這五彩繽紛的顏色,這絢麗奪目的光輝,不僅會爆炸式地噴涌而出,還會懸在天上,再慢慢墜落,灑在漆黑的夜空中,告訴所有人它們的出處。至少在我父親看來是這樣。當(dāng)?shù)谝慌癖稽c燃高升,在傍晚早些時候的住宅區(qū)里噼啪作響時,他只是搖搖頭,坐在椅子上,不像我和我哥哥會沖到窗前去看。
當(dāng)時針接近十二點,一只又一只的爆竹從不同的地點躥到天空圍著我們,父親會清醒地點評每一只爆竹,有時還會夸贊兩句:“漢森放的這只爆竹挺好?!钡袝r候他會批評兩句,如果正好是從花園里放的一整箱煙花,那感覺仿佛自己是供奉這些燦爛煙花的仆人,配不上那么絢爛的畫面似的。“真是浪費錢?。 彼赡軙@么說。其他鄰居可能只會放一兩只爆竹,而且也不怎么壯觀,然后就變得吝嗇無趣。這些事情無時無刻不在暗示著,只有他,或者說只有通過他,我們才清楚地知曉應(yīng)該怎么做,會既不夸張也不低調(diào),既不浪費也不吝嗇地放出完美的煙花。而其他家庭在目睹我們家的煙花后,也會贊賞地點頭。
我從未在其他時刻見過父親像放鞭炮時那般快樂的神情。他一只手握著打火機(jī),另一只手擋著引信,隨后猛然起身,向我們小跑過來。我從沒在其他時刻見過,在引信燒到火藥,爆竹飛起時,父親眼里發(fā)出的那種光芒。先是小的煙花,大概在十二點鐘聲敲響前的二十秒左右,慢慢蔓延爬升到最大的煙花,用巨大的雷神為它加冕,一只形似蝴蝶的龐大生物在住宅區(qū)的上空劃過,就好像標(biāo)志著一年的結(jié)束和新年的開始。或許因為我們的煙花被其他煙花吞沒了,沒有人贊揚(yáng)或批評這份特別的煙花。但這無關(guān)緊要,因為一年中的這二十分鐘充滿了快樂和力量。毋庸置疑的是,煙花綻放在我們的頭頂,仿佛在這個世界之上的另一個世界里繪制圖案。這被美麗和財富堆疊的時刻并不是幻覺,它代表著一個真實的訊息,原來我們的生活也可以如此絢麗。
(老 痣摘自上海三聯(lián)書店《在冬天》一書,趙希崗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