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松樹的地方才能看見
松樹。有人的地方
才會有多義的背影
但我在沒有海浪的地方
聽見了濤聲——群山
在涌動:峰巒拉扯著峰巒
朝著某個方向
劇烈地翻卷,發(fā)出寬大的轟鳴
舊有的群山概念謎一樣消失
就像是日常的松岡
被注入魔法
雕造為黑暗中的怒蟒
并且以怒蟒之怒,身體
如同變軟但又膨脹的宮殿立柱
無主地拱動和互撞
發(fā)動了立體的聲音革命
——這靜止之物的叛亂
是在估測之外驟然發(fā)生
然后就是可怕的結(jié)果
極端得如同歸來的采藥人
所說:在沒有死亡的地方到處
有葬禮。在沒有
葬禮的地方到處是哀悼
仙鶴在空中閃過
我對升仙與消失的想象全是由它
提供。美的本身不可言傳
乍現(xiàn)的早已創(chuàng)造的但又近乎
不存在的美
如此令人惆悵
我呆立在忙肺山與忙礦山
之間的一片林間草坡
它消失后,眼睛還一直望著
佤族人青色的長出枯枝的天空
不想改變視角并把目光
轉(zhuǎn)移到別處。在我
新產(chǎn)生的想象中,它現(xiàn)身之處
必是世界的結(jié)束與鋪開之處
我懇求時間之神
讓我遺忘漫長的結(jié)束前的記憶
然后讓我置身在短暫的
剛鋪開的記憶中
逆光行走,到光里去
長出一對翅膀
馱著陌生的自由
哦,那只改變了記憶的仙鶴
它的空無之美——令我陷入冥想
同時還扭轉(zhuǎn)了現(xiàn)在
我認知世界的路徑
那縈繞的白霧不是永恒的
逝去的人注定沒有見過
白霧中的雪山是永恒的
道路上走來的人
都看到過,未來的人也必看到
它閃爍的積雪,穩(wěn)固的
天際線,教堂的氣質(zhì)
一直不曾變化,是時間與遺忘
古老的對手。它的四周,
神秘主義,現(xiàn)實主義,象征主義
早就合并成一種主義
而且不需要任何一種語言
溫和地進行表達。它的啟示錄
奇觀非秘聞,見識不在物表
一切都是如此直白
像光詮釋明亮。在山下的拉祜族
寨子,人們知道它在,在身邊
無人把它當成談資,只會在早禱時
默念:天亮了,我又看見你
——我的血,我的肉,我的骨骼
我高大的父親,早安!
鋼絲在夢境中輕松繃斷
穿透至夢境外,卻像針刺
一樣尖利。無聲無息地就把那么多
容易被冒犯的
人和事物
戳出漏光的小孔
這夜間的暴雨
我很久沒有遇到了,從夢境里
一直下到屋子四周
窗玻璃上的閃電——光的一次性植物
則是從現(xiàn)實移植到夢境
中間的浮橋上
黑金屬一樣的闖入者
在雨傘下持燈而行
激流如絲綢
而空氣則如不知從何處開始炸裂
最終導致無處不在炸裂的
冰川。螻蟻般的冰粒
與雨滴等量,雙重大幕的兩邊
隔世的樂器擺放有序
樂隊卻沒有到場
一個黑衣服的瘦高個調(diào)試著
音響,他給話筒涂上蜂蜜
(蜂蜜和毒藥是同一種激素)
但我沒有找到真實的自己
覺得自己在場,氣喘如牛
又覺得自己因為脆弱而變成了
一只暗中觀察的眼睛
鋼絲編制的刺猬
往返于暴雨和夢
一張張面具臉,突然
掛滿石墻。而閃電的公義性
一閃一閃,一閃而過
像描述瘟疫一樣
描述夢境
像書寫戰(zhàn)亂一樣書寫
暴雨。天快亮時,當我放下懷里的
鋼絲刺猬,看著身上沉重的鎧甲
我才知道多少人在夢中
穿著鎧甲
稍一探頭
就會遭到迎面痛擊
寫回憶性的文字,意外的
將茶杯打翻,水從桌面裂縫
流入書柜。這樣的事情
已經(jīng)不會讓我著急。清理書柜時
翻到了多年前用毛筆
摘抄書中語句的幾張紙片
并且都沾上了水漬。我有些
不相信自己曾經(jīng)熱愛過警句
但也不以為意。紙片曬干之后
它們字跡清晰,墨汁竟然沒有洇開
仿佛沒有水到過紙上
讓我無比的喜悅
——其中一張紙片
摘抄的是意大利小說家
馬格里斯作品《另一片?!分械?/p>
一句話:“轉(zhuǎn)頭看自己的影子時
并不會毀掉影子?!?/p>
雨一直往過去
下回去。旗山連綿的濕高峰
并沒有阻擋它。讓石頭中的金錢豹
洗干凈舌頭再亮相,讓松樹喝飽
來自未來的凈水。這樣的行動
本來就無人能做得圓滿
唯有它可以做到并創(chuàng)造更多奇觀
我們沿著唯一的路,到廟墟中
尋找起義高僧的墳塔而沒有
找到。相愛的人趕往
山頂會面,總是在路邊的雜草上
拴一根與道路一樣長的
鬼魂走路的棉線
因為他們明白:此去沒有吉兆
如果死于愛神之手,自己變成鬼魂
從這根棉線上還能走回家
——從正確的路上走入
歧途,或毀于真理與美學
有多少人萌生了新的世界觀
所以,當雨水下到事物的歷史之中
我看見那么多獅子王
來到空闊的地方
仰首洗凈它們那些實際上布滿花紋
但理論上始終臟兮兮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