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正在地里干活，接到媳婦打來的電話，說兒子小冬被狗咬了。立秋趕緊放下手里的活兒，騎摩托車回了家。

立秋回到家，看到小冬正坐在炕上哭呢。立秋問他哪里被咬了。小冬說，腳脖子。立秋看看小冬被狗咬傷的左腳脖子，有個牙印，破了皮，但不嚴重。

立秋問，誰家狗咬的？

小冬說，小南家的狗。

小南跟小冬一般大，兩人天天在一起玩。往常，小冬去小南家都繞個圈走后門，今天他沒繞圈，直接從大門進的院子。誰知小南家的狗今天沒拴，看見小冬進來，一邊叫著一邊跑了過來。小冬趕緊往外跑，但還是被狗咬了一口。幸好是條小狗，要是大狗，小冬的腳脖子就不只是破皮了。

小冬可能被嚇著了，哭個不停。立秋安慰他說，沒事的，爸帶你去醫(yī)院打個針就好了。立秋說著抱起小冬，帶他去鎮(zhèn)醫(yī)院打了狂犬病疫苗。從醫(yī)院回來后，小冬蔫蔫的，不說話，也不吃東西。立秋問他怎么了，他也不吱聲。再問，他竟然哭了，說，爸爸，我是不是要死了？

立秋很驚訝，問，誰說的？

小冬說，醫(yī)院那個人說被狗咬了會得狂犬病，得了狂犬病人就死了。立秋想起他帶小冬去鎮(zhèn)醫(yī)院時，有個人也在醫(yī)院打狂犬病疫苗，他被狗咬得很嚴重，腿肚子上有好幾個血窟窿，流了不少血。那人很擔心，不停地問醫(yī)生他會不會得狂犬病。醫(yī)生說，打完疫苗，大多數(shù)人都沒事。那人說，也就是說，還有少數(shù)人有事。醫(yī)生說，誰也不敢說百分百沒事的話呀。那人又說，萬一得了狂犬病，人是不是就完了？醫(yī)生說，這個不好說，我沒遇到過得狂犬病的人，不好做出結(jié)論。

當時立秋也聽到了，沒往心里去，沒想到七歲的小冬聽心里去了。

立秋說，那個叔叔是瞎擔心，爸爸小時候也被狗咬過，現(xiàn)在不也好好的。

小冬不相信地問，爸，你也被狗咬過？

立秋說，對呀，那年爸爸才六歲，比你現(xiàn)在還小一歲呢。立秋說著伸出左胳膊，把肘彎處的疤痕指給小冬看。立秋說，當年我這胳膊都被狗咬出血了，比你的傷嚴重多了，我還沒打狂犬病疫苗呢。

立秋說完愣了一下，父親當年偷偷帶他打了狂犬病疫苗，但是不讓他說，因為他的胳膊是隔壁吳二叔家的狗咬傷的。那天放學，立秋快走到家時，碰見隔壁吳二叔出來找狗。吳二叔家的狗平時都用繩子拴著，那天不知怎么，狗掙脫繩子跑出了院子。立秋也沒啥事，就幫著吳二叔一起找狗。路過一片楊樹林時，吳二叔家的狗忽然從楊樹林里躥出來，徑直撲向立秋。立秋喊叫著，一邊抬起左胳膊擋住頭臉，一邊往后躲。吳二叔趕緊過來抓狗，可狗還是把立秋的左胳膊咬出了血。

當時立秋的父母都在地里干活，吳二叔騎自行車帶立秋去鎮(zhèn)醫(yī)院，鎮(zhèn)醫(yī)院沒有狂犬病疫苗，要打只能去縣醫(yī)院。

那天，去縣醫(yī)院的最后一趟汽車已經(jīng)開走了，要去也只能等明天再去。所以立秋在鎮(zhèn)醫(yī)院簡單處理一下傷口就回來了。

回到家，吳二叔見到立秋的父母，跟他們講了立秋被他家狗咬傷的經(jīng)過，很歉疚地說，今天沒車了，明天坐第一班車帶立秋去縣醫(yī)院。

立秋父親說，花那錢干啥，誰小時候沒被狗咬過呀，不都活得好好的嗎？吳二叔說，還是打了放心。立秋父親說，沒事，不用打，你回去歇著吧。

吳二叔走后，立秋母親說，真不打呀，萬一將來得狂犬病咋辦？立秋父親說，打，但是不能讓吳二哥知道，他家也不富裕。

第二天早上天還沒亮，立秋父親就把立秋叫了起來，先騎自行車帶他到鎮(zhèn)上，然后坐第一趟去縣城的汽車，去縣醫(yī)院給立秋打了狂犬病疫苗。

從縣醫(yī)院出來，父親蹲下身，鄭重地跟立秋說，記住，回家不能跟吳二叔說你打狂犬病疫苗了，跟誰都不能說，聽見沒？立秋問，為啥呀？父親說，別問為啥，只要你不說，你要啥爸給你買啥。立秋說，我想吃大白兔奶糖。這是只有過年才能吃到的東西。父親用手指點了一下他的頭說，你個臭小子。

小冬問，你沒打狂犬病疫苗就好了？立秋回過神來，猶豫了一下說，是啊。小冬終于放下心說，我想吃黃桃罐頭。立秋笑了一下說，爸這就去給你買。

晚上，小南父親來看小冬，聽說小冬打了狂犬病疫苗，非要給立秋錢。立秋不要，但沒撕扯過小南父親，就收下了。小南父親走后，立秋媳婦說，這錢你明天還回去吧。立秋說，不用了吧，天比樹葉長，以后總能還回去的。

狂犬病疫苗要打五針，到鎮(zhèn)醫(yī)院打就行，比以前方便多了。立秋小時候每次打疫苗都要去縣醫(yī)院，還要偷偷摸摸地去，不能讓吳二叔和村里其他人知道。他總覺得是父親想多了。

傷口愈合后，小冬又恢復了從前活潑好動的狀態(tài)，每天在外面瘋跑，不到吃飯的時候不回家。

這天還沒到吃飯的時候，小冬就回來了，沒精打采的。

立秋問他，怎么了？

小冬說，小南他媽媽不讓小南跟我玩，說怕他家的狗再把我咬了。

立秋怔住了，以為自己聽錯了。他不知道該怎么安慰小冬。立秋想，原來父親是對的。這一刻他才明白，當年父親為什么不讓他說他打了狂犬病疫苗。

那個被狗咬的夏天，立秋除了胳膊有點疼，過得很幸福。吳二叔隔三岔五就會給他送些水果來。父親也是，立秋想吃什么都盡量給他買，因為他幫父親守住了秘密。

此時此刻，立秋很懷念那個夏天。

選自《天池小小說》

2024年第2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