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別急著去形容一個黃昏,只需看,靜靜地看。
落日缺席的黃昏,是沒有看頭的。黃昏,總要與夕光霞焰糾纏。多云天氣或是陰天雨天,黯黯沉沉,黃昏也會隨之下落不明。說目睹黃昏的,眼前定有一片霞光,涂云染天。黃昏的美與憂傷,其實都是落日給的。
黃昏,是找不到一個開頭的。日頭像一只倦鳥,飛了一天,呼吸里都是人間閱歷,哪里算頭,哪里算尾,沒辦法一刀切。時間也不足為憑,夏長冬短,黃昏也有長有短,一年四季,沒有哪兩個黃昏是同一時間到來的。
非要有個說法,入暮三分最黃昏。陽光不再大張旗鼓時,開始醞釀黃昏。窗玻璃泛出紅暈,暮色已經有了一兩分。輝煌盛大的黃昏,是在入暮三分,天邊紅云似火,墻角夕照如金。當群樓淹沒落日,只有一道橘色的光暈,夕光便僅剩一息尚存。此時,暮色已經七八分了。暮色十分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萬家燈火已起,黃昏讓位。
很慶幸地,日日臨窗伏案,黃昏總來找我,如故交老友。它們來找我,是費過周折的。城市里,黃昏被高樓攔了又截,有些人先見到了黃昏,有些人卻從未見過黃昏。值得一喜,我住得夠高,黃昏沒有被調包偷換。埋案已久,抬眼便有一窗黃昏。它從窗外望我,我從窗里望它。趕上陰雨天,我就知道這位朋友不能來了。
換我去找黃昏,最希望在曠野。天和地都那么遼闊,山抹微云,將息未息的晚霞賞心悅目。人在這樣的天地之間,心像被洗過,變得柔和、熨帖、遼遠,有一種美好從心頭一掠而過。肩上,因為有了黃昏的天光云影,感到幸福無比。
退而求其次,也該足履大地。斜陽,是要站在大地上去看的。斜暉落在街上,落在肩頭,落在樹梢,有了光亮,有了瘦影,有了輪廓,才是親近的,真切的,活潑的。高樓上的黃昏,有些斷章取義。
晨光吹角連營,人人攥著一大把事出門,一件一件流淌,流到黃昏,該做的都做完了,一身輕松。這時候,人才會想起幾樁閑事:不妨出門走一走,陪黃昏走完剩下的路;或是煮一壺清茶,趁熱慢飲;或是默坐黃昏,也不見得非要在這獨處中打撈出什么,時間的河里,總要為自己的心取上幾瓢。
與你立黃昏,是閑事;黃昏獨倚闌,也是閑事。閑事都宜發(fā)生在黃昏,相約或是送別。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總有人值得在嫵媚的夕光里相見。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總有人需趁著晚風薄暮轉身告別。
不覺黃昏憂傷,黃昏只是美,美讓人憂傷而已。
(編輯""""雪彤/圖 槿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