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個×!”那是在1996 年前后的一天,當時我在湘西州委宣傳部《導向》雜志編輯部上班,正趴在桌上看稿子,突然聽到一個大嗓門兒在辦公區(qū)中間的過道里嚷嚷。聲音聽著很熟悉,我跑出去一看,果然是他,彭世貴!又喝醉了酒,因為什么事情不滿意,到州委宣傳部找領導麻煩來了。我趕緊跑過去將他拉到我自己辦公室,把門關上,細問原委……具體什么事情現(xiàn)在也記不清楚了。
一個下級單位的員工因為一件不如意的事情,敢于跑到主管部門的辦公室找領導發(fā)飆,可見這個人的血性。
還有一次,不記得是在吉首市還是龍山縣,當時我和世貴還分別在鳳凰和古丈上班,因為什么機緣聚到了一起,那就必須吃夜宵喝酒。碰巧,我們看到湖南日報駐湘西記者站站長張湘河,也在相距約20 米遠的街邊夜宵攤兒喝啤酒,當時張還不認識我們這幾個參加工作沒多久的文學小青年。只見彭世貴背對著張湘河所坐的方向,手端著啤酒杯,毫無征兆地突然大喝一聲:“張湘河!”喊完之后,鎮(zhèn)定自若地繼續(xù)喝他的酒。那個時候,我們對媒體人尤其是省級黨媒駐湘西的負責人,心中是無比向往十分敬畏的啊,且張湘河在湘西政界文化界知名度很高,我們想接觸都還沒機會呢。那邊的張湘河清晰地聽到有人叫他名字,放下酒杯站起來沿街找了一圈兒,卻沒見到熟面孔,也沒有誰和他搭話,又疑惑地坐回去嘀咕著繼續(xù)喝酒。我們這邊,被彭世貴這么一喊,幾個人開始都有些目瞪口呆,見張湘河轉一圈兒又走了,才知道是個小惡作劇,大家忍不住望著彭世貴哧哧地笑了起來。后來,文學小青年們都成了湘西新聞宣傳行業(yè)的資深人士,自然先后都認識了,張湘河聽我們講到這個故事時也不免覺得好笑。
世貴實在是太本真太有趣了,我們之間類似的趣事少說也有一籮筐。都還是單身漢的時候,我們曾一起騎著單車哼哧哼哧顛簸20 公里,到吉首市河溪鎮(zhèn)一個當老師的朋友處喝酒。那時候大家都還是那么的健康,朝氣蓬勃。他1992 年調(diào)團結報社之后,我1994 年調(diào)入州委宣傳部,負責一個綜合內(nèi)刊的編輯工作,兩人經(jīng)常一起外出采訪。其中有一次為湘西州地稅系統(tǒng)做一組報道,我們跟著原州地稅局宣教科的楊剛科長,近半個月時間,同吃同睡一起跑遍了大半個湘西,到稅務系統(tǒng)所屬的縣市區(qū)各基層單位采訪,合作完成了一組系列報道,在《團結報》上刊發(fā)。1998 年,我也調(diào)入團結報社,跟他成了同事,兩人在一起的時間就更多了。
世貴是個太愛生活的人,我們經(jīng)常笑罵他“五毒俱全”,尤其離不開煙和酒。除了睡覺的時候,他的煙是幾乎從不離手的,說起他嗜酒,那話可就更長了。他喝酒起點很早,參加工作之后就沒有離開過酒,而且白酒、紅酒、啤酒統(tǒng)統(tǒng)來者不拒,常常是白酒之后喝紅酒,紅酒過后還需要啤酒漱口,因此經(jīng)常喝得酩酊大醉。沒喝酒的彭世貴,一般是沉默寡言、不茍言笑的,常給人一副沉思者的形象。喝酒之后話就多了,聲如洪鐘,妙語連珠,糞土當年萬戶侯的同時,點評當今風云人物,縱論國際國內(nèi)局勢,微醺之后免不了還要罵幾聲娘。
世貴大學畢業(yè)后沒回老家龍山,而是在古丈縣司法局參加工作,那是因為他戀人是古丈人。他們舉行結婚典禮就在古丈縣,應該是1991 年前后,那個時候我也找到了女友,我們倆還有幾位共同的朋友一起,坐公共汽車去古丈為他們慶賀婚禮。記得我?guī)サ亩Y物是一套嶄新黑亮的茶具,很古樸精致。我在他們簡潔的新房和喝喜酒的酒店之間來回跑了兩個回合,一邊觀察他們婚禮的流程,一邊看新房的布置,一邊規(guī)劃著自己即將到來的婚禮。記得婚禮上的彭世貴是喝得酩酊大醉的,我們走的時候他還沒醒來。
印象中是2020 年的某一天,在我休病假期間,曾向年輕時的共同朋友、團結報社社長田應明索要彭世貴的微信,想和相交近三十年的老朋友聊聊天、敘敘舊。應明兄卻告訴我:世貴已于2017 年過世了,因為腸胃方面的毛病。我聽后驚呆了,一時間百感交集,心情沉重。我隨即在網(wǎng)上搜索,得知世貴因胃病已于2017 年11 月18 日凌晨去世,還看到一篇星辰在線總編輯老朋友何旭為世貴寫的吊唁文章《與阿貴絕交》,看到最后忍不住悲從中來,淚流滿面。算起來,距離我上次回吉首與世貴見面,也就兩三年的時間,他竟然就悄悄地走了。近七八年時間,因為工作太忙,我一直沒有回過湘西,也很少和湘西的老朋友們聯(lián)系,甚至連世貴的微信都沒加上。之后我想為世貴寫點兒什么,卻一直感覺筆頭沉重,不知從哪里說起……
彭世貴,土家族人,1965 年2 月生于湘西龍山縣砸果鄉(xiāng),1984 年考入吉首大學,1988 年參加工作,先后在古丈縣司法局、團結報社工作。我與彭世貴的緣分起始于1989 年,那時候我在鳳凰縣稅務局上班,業(yè)余加入了鳳凰的文學社團湘西文學社,并成為文學社的主要負責人。世貴的起步比我早,他還在吉首大學政治系讀書的時候,就已經(jīng)在《青海湖》等著名刊物上發(fā)表散文、詩歌。我們建立聯(lián)系后真有相見恨晚的感覺,很快就開始了密切的往來。1991年,我開始編輯出版《中國當代散文詩選叢書》的時候就邀請他做了編委。1998 年之后的二十多年,我與文學漸行漸遠,而世貴卻一直孜孜以求,成果豐碩。他先后在《民族文學》等刊物上發(fā)表很多詩歌散文作品,曾榮獲全國百佳新聞記者和中國少數(shù)民族文學駿馬獎等多個獎項。進入團結報社以后,他負責文藝副刊《兄弟河》編輯工作多年,在政文副刊部主任崗位一直做到生命的最后時刻。
世貴有著天生的藝術家氣質(zhì),這一直是我頗為欣賞的。他在文學創(chuàng)作上算不得特別勤奮,作品也算不上豐碩,但是他才華橫溢,一直是有感才發(fā)。他的所有文學作品質(zhì)地都是很高的,空靈中帶有質(zhì)感,豪情中自有細膩,是他真性情的傾瀉,是他智慧和靈感的變現(xiàn)。應該說,世貴是個比較慵懶的人,他太容易放飛自我,但是他真誠,勇敢,從不矯揉造作,從來都是直言快語,敢于表達自己的觀點。
幾十年了,有一個熟悉而親切的鏡頭一直在我的腦海中頻頻閃現(xiàn):在寬厚的黑邊眼鏡后面,一頭卷頭發(fā)的世貴瞇起一只眼睛,咧著半邊嘴唇,惡作劇般對著我狡黠地微笑。
那是我最珍惜的兄弟啊,幾年時間不見,竟不辭而別從人群中匆匆走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