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jīng)過手的撫摸,一塊石頭感覺到手的溫度和柔軟了吧。如果石頭毫無察覺,撫摸過它的那只手也應記得彼此的不同。再過一段時間,恐怕連手也忘記了曾經(jīng)與一塊石頭相遇。然而,這件事情的確發(fā)生過,世界因此發(fā)生了細微的變化。
一座高大的建筑,我看是看到了,如果轉(zhuǎn)身離開,它和我能有什么關系呢?它甚至不比一片樹葉給我的印象深刻。有一天,我邁步走進去,了解到它是一座圖書館。它聽到我登上階梯的聲音,我得以窺見它的內(nèi)部構(gòu)造;我從中借了一本書,這本書有可能改變我對世界的看法,或者啟發(fā)我借閱更多的書……我再也忘不掉這座建筑,不知是我,還是無數(shù)本藏書,賦予它以生命。望著它的窗口,我仿佛感到它在呼吸,它在微笑。
這么多年過去了,我從未做成一件宏大的事情。改變不了一棟樓房的位置,我卻幫助幾塊石頭搬遷到更適宜的地方,還跟其中一塊石頭感情甚篤,邀請它來到我的院子中。伴石如伴友,后來我又為它寫了一篇童話故事,它便有了一段奇幻之旅。有時候,我還沒有一塊黑板堅定,錯誤的東西一直糾結(jié)于心,不肯擦去或者修改。這種人性的局限使我不敢繼續(xù)夸張自己的力量。學會無比謙卑地活著吧,不能成為一棵參天大樹,不妨快樂、滿足地去當好一株狗尾巴草,即使卑微渺小,也以屬于自己的一生改變周圍的風景。一塊從未生長過狗尾巴草的土地和一塊生長出狗尾巴草的土地,會是一樣的嗎?在這個世界上,類似的、同質(zhì)化的東西越來越多,有一點點不同就已經(jīng)稱得上可貴,在擁有個性的同時還能神采奕奕地活著,就更加不容易。
有的書需要從圖書館借閱,有的書則需要走得更深入一些,成為永久的伴侶,假如有一天我流落到孤島上,希望能夠帶去一本靈魂讀物。我開始購買書,收藏書。我見過太多一模一樣的房間,聽過太多隨聲附和的談話,然而哪怕在一間陋室里放上一本書,它便顯得與眾不同起來。更奇妙的是,當兩個人開始談論同一本書的時候,他們的見解越不同,彼此反而越振奮,都感覺得到了意外的收獲。同一本書,影響甚至培養(yǎng)了兩個富有個性的讀者,這的確是值得慶賀的事情。
在一些人看來,像書這種可有可無的東西實在太不實際了,他們接受不了潤物細無聲的變化,越是響亮的、光彩的東西,越受到他們的歡迎,卻不知高樓大廈留下的陰影也巨大,書籍再小再薄,也是一片心靈的綠蔭,它對人精神的撫慰和庇護有什么能夠替代呢?讀過書的我跟沒有讀過書的我比較,又有哪些不同?書不能教給我芝麻開門的咒語,更不會為我開啟藏寶洞,我卻因閱讀而多了一扇窗戶、一份祝福和一個出口。
也許活了一輩子,我只能在黑板上寫好屬于自己的一行話,時間又會漸漸擦掉那些字,可是這又有什么關系呢?我和黑板已經(jīng)有了聯(lián)系,它對我做了一次清晰的呈現(xiàn),我則向它做了一次深情的坦白,從此以后,我和它都與以往不同。
我打開一本書,正默默地看著,一只蝴蝶飛了過來,輕輕地落在書頁上,它的美麗簡直鋪滿了整本書,我和它仿佛在同讀一本書。我的世界怎么不會有變化呢?這小小的奇妙,讓我變得比昨天更輕盈、更滿足,也使我更深入地了解世界。
幫一塊石頭搬家,和一只蝴蝶同讀一本書——這就是我值得銘記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