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給南墻的詩

在這個秋天之前，沒有一首詩

是寫給南墻的，但總有

一幅又一幅畫，畫給了

它，只要南墻上

開有一扇窗，畫框

便有了。誰走過窗前，誰就是

畫面，譬如

盜水的春天、劃火柴的雷電、身披大雪的

拾荒者，以及

一輩子只練寫一個字的

大雁、深諳萬物隱身術(shù)卻藏不住它自己的

月……而撞南墻，曾是我

全部的生活。偶爾用力過猛，撞碎了

窗玻璃，我便會

一頭栽進畫中，成為畫家

筆下最鮮艷的一部分

默片

兩只眼睛各流各的眼淚

四只腳各走各的夜路

一雙手不再交換牽引繩與指紋

遛狗的人在沿著暮晚的墻根遛貓，更像是

一條老狗攆著一只流浪貓

流浪，不覺流浪進了

流浪的文字間

所有的犬吠與貓叫隨之都簡化為

一聲冗長的沉默與另一聲沉默

無盡的回聲……默契無非是幾只耳朵

各聽各的耳鳴

踏秋

整個暮晚，麻雀們都在討論

沉默的意義

隔著一扇窗戶，我都能嗅得到這個秋天

因雨水泛濫而發(fā)霉的味道

將頭埋進故紙堆里久了，人會

缺氧，紙也會

窒息

踱出家門，什么也不帶了，包括

影子，減重的夙愿

瞬間達成。落葉在腳下

起伏，人，隨即又恢復了

彈性。假如此刻，一條河穿過茫茫人海

向我奔來，我必

向它奔去，隨手撕下彩云一片，絲巾一樣

不，尼采的鞭子一樣

揮舞著

哭吧

在書吧和氧吧之間，最終，我選擇

開了家哭吧

今天客人不多——

一個女孩帶著她的一條狗來哭

她的另一條狗，直至

把我和狗也帶哭了

一個男人在角落里呆坐了一宿

一滴淚也沒掉，但落下了

兩個燙滿煙洞的空煙盒

煙洞比針眼小，比駱駝大，剛好能穿過

夜風的嘆息和我的

淚滴

哭吧，哭吧……其實

這個哭吧是我為自己開的，就坐落在

詩的隔壁

月光曲

月光不來

殺菌，夜空也會

發(fā)霉

所謂群星不過是一些

霉斑，我們的語言

是另一些。這正是我

選擇沉默的原因，也是月亮

不會永遠缺席的理由。多么熟悉的

旋律，我是說

閣樓上飄下來的琴聲，一如

一個女孩伏在往事肩頭

哭泣……秋深了，那些日趨變淺的東西

再也藏不住了

窗口

一個人立在窗口，抽煙，直至

把夕陽燃盡，將燈籠點起

一個人立在窗口，制造煙灰，順便

生產(chǎn)寂靜

窗外，雪落下來；指間，灰落下來

一任灰白的寂靜就此流溢開來，漫上

夜的兩鬢和

遠山的顱頂

詩人的簡裝修

南墻上拉副簾，假裝

我在打開一扇窗

北墻上掛口鐘，假裝

我還是個擁有時間的人

東墻上畫張餅，假裝

我不會再饑餓

西墻上釘顆釘，假裝

我已補上了女媧留下的所有窟窿

最后，天花板上安裝一輪月亮，假裝

我是片月影，不經(jīng)意間投進了

你懷中，不

你杯中

谷雨記

放月光出去，放陽光進來，或者

相反

我只是一個黯淡無光的看門人。門外

有人用鼻尖嗅，有人用筆尖嗅，嗅

每一個花香氤氳的晨昏

曾幾何時日日收發(fā)的白鴿，偶爾還會

在房頂上咕咕叫個不停。我知道

那只是沉默的另一種

回聲，瘦弱得很

谷雨又來了，雨來了，而谷未至

有些東西怕是再也回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