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禮記·雜記》側重描述喪葬文化,語境、語言、語義較為晦澀,研究成果較少。運用TF-IDF(term frequency-inverse document frequency)方法對它的語言符號進行統(tǒng)計學分析,發(fā)現682個特征詞,其中名詞占比最高,為49.41%;動詞占比13.45%;連詞占比7.33%,有明確的語義特征。進一步對《雜記》文本熱詞圖進行研究,發(fā)現最顯著一層的熱詞分別為諸侯、主人、大夫、父母、兄弟、君子,體現了《雜記》的中心語境——宗法制社會關系;第二層為夫人、吾子;再次為孔子、執(zhí)事等,體現了先秦至漢代網格化中的關節(jié)點。從文本分析,《雜記》既展示了喪葬禮儀的儀軌語境、家族傳承與示范性和暗示性教化語義,也表現了當時人們對死亡的敬畏與尊重。研究《雜記》對于解釋古代社會生活有一定的啟示作用,對于新時代社會建設也有一定的參考價值。
[關" 鍵" 詞] 禮記;《雜記》;語言符號;語義分析;TF-IDF
引言
《禮記》是中國古代的重要典章制度書籍,共二十卷四十九篇。書中主要論述先秦禮制,反映了先秦儒家哲學、教育、政治及美學思想,展現了先秦社會的倫理觀念和風俗。《雜記》是《禮記》的第二十、二十一篇,記錄了先秦禮制、儀式、風俗民情及相關問題,包括士大夫服飾禮儀及其子女繼承父母爵位時的規(guī)定,還提及了占卜葬日、卜人作龜等習俗,以及大宗人與小宗人的角色差異,并闡述了社會地位不同者在喪葬禮儀上的差異。其中特別說明了諸侯、大夫和士的喪葬禮儀等一系列復禮的程序,包括館中死亡和在道路上死亡的處理方式及乘車左轂以綏復的細節(jié)。
通過對《雜記》中輤的裝飾、運送尸體的程序,以及在廟門外解輤的習俗的了解;對諸侯、大夫、士的訃告禮儀和適子、適孫、大子、寡君的喪服穿法,以及服斬衰、齊衰的禮儀要求的分析[1];再有對士、大夫及君子父母兄弟的喪服禮儀的認知,基本可以確定《雜記》所反映的先秦社會生活狀況。因此,研究《雜記》的思想與語言符號對研究古代社會生活史有重要價值。
一、《雜記》語言符號的儀軌語境
德國哲學家伽達默爾曾指出:“能被理解的存在就是語言。”[2]《雜記》文本共6787個字,含有效條數74條、2419個詞、682個特征詞,平均句長32.69詞,詞密度28.19%。TF-IDF統(tǒng)計顯示,名詞占比最高,為49.41%,其次是動詞(13.45%)、連詞(7.33%)等(見表1)。其中正面情感詞占比23.19%,負面詞占比50.72%,中性詞占比26.09%。由于原文本固有的情感特殊性,所以負面詞性居多,主要探討喪葬禮儀和相關規(guī)定,其內容往往涉及悲傷、哀悼等負面情感。然而,深入探究這些內容,可以發(fā)現其語境中的思想觀念和心理意識并不僅僅局限于負面情感,還包含了深刻的倫理、社會和文化價值。
通過熱詞的統(tǒng)計發(fā)現,在戰(zhàn)國至秦漢這一歷史長河中,中國社會深植于血緣宗法語境,構建起一個以家族為核心、以家天下為外延的熟人社會結構。這一時期,社會層級分明,諸侯、大夫、士各知其位,家族間的聯(lián)系緊密而復雜,形成了獨特的情感紐帶與心理情緒狀態(tài)。
諸侯、大夫、士的喪禮,不僅僅是個人生命的終結儀式,更是家族榮耀與地位的彰顯,體現了“家天下”的社會內涵。當諸侯或大夫在旅途中離世,其遺體需遵循繁復的禮制返回故國或家族,這一過程不僅是對逝者的尊重,也是家族間情感聯(lián)系的強化。在喪禮的每一個細節(jié)中,如“復”禮的舉行,諸侯以褒衣、冕服等象征身份的衣物覆蓋遺體,無不透露出對逝者生前地位的認同與追思,同時也映射出家族成員間的情感依托與心理共鳴。
在這一熟人社會語境中,人們的心理情緒狀態(tài)隨著生命階段的變化而起伏。面對親人的離世,悲痛之情難以言表,然而在宗法制與禮教的約束下,這種情感被賦予“發(fā)乎情,止乎禮”的社會文化規(guī)訓。《禮記》體現了這樣一種觀念,即適度的哀傷是對逝者的尊重,但過度的悲傷則可能危害個人健康,影響家族和諧。因此,喪禮中的種種規(guī)定,如“三年之練冠”“杖屨不易”等,不僅是對逝者的緬懷,也是對社會成員心理情緒狀態(tài)的規(guī)訓與教化,引導人們以理性的態(tài)度面對生死,維護社會的穩(wěn)定與和諧。在血緣宗法制與家天下熟人社會結構的雙重作用下,人們的心理情緒狀態(tài)被賦予豐富的社會意義與教化功能[3]。通過喪禮等儀式語境活動,古人將個人的情感表達與社會規(guī)訓相結合,達到了“發(fā)乎情,止乎禮”的理想境界,為后世留下了寶貴的文化遺產與深刻的人文精神。
二、《雜記》語言符號的教化語義
筆者不僅對詞頻進行了統(tǒng)計分析,還通過上下文分析、文化背景考證、對比分析等多種研究方法對文本進行了語義分析,發(fā)現《雜記》中很多詞在古今語境中具有語義差異,如:
諸侯行而死于館,則其復如于其國;如于道,則升其乘車之左轂,以其綏復。大夫、士死于道,則升其乘車之左轂,以其綏復;如于館死,則其復如于家。
“館”在這里作公館,有別于現代觀念的賓館。據以上所引之語境可知,諸侯、大夫和國士出訪他國,他們的身份與職能相當于出國使節(jié)。
而《雜記》下篇記載:“妻出……如舅在,則稱舅;舅沒,則稱兄;無兄,則稱夫。主人之辭曰:‘某之子不肖?!绻?、姊妹,亦皆稱之?!保?]835《雜記》文本語境中“舅”的語義和當代的解釋存在很大的出入,這里“舅”指代夫之父,對妻子而言就是公公[5]。而當代“舅”的語義有兩種釋義:第一是指母親的哥哥或弟弟;第二是指妻子的哥哥或弟弟。
下段所引內容清晰地呈現了血緣宗法制的網格化社會語境。
大夫附于士,士不附于大夫,附于大夫之昆弟,無昆弟則從其昭穆。雖王父母在,亦然。婦附于其夫之所附之妃。無妃,則亦從其昭穆之妃。妾附于妾祖姑,無妾祖姑則亦從其昭穆之妾。男子附于王父則配,女子附于王母,則不配。公子附于公子。[4]770-771
上段所述涉及大夫、士、昆弟、昭穆、父母、婦、妃、妾等不同身份的人物以及彼此間的復雜層級依附、依賴關系,這種社會關系表現為祭祀時的祭祀圖景,其影響在現在一些地區(qū)的喪禮中仍然有所體現。同樣,這種歷史語境也反映了古代社會嚴格的家族制度和宗法關系,強調了家族成員在祭祀和宗法上的依附與歸屬原則。這些原則不僅涉及直系親屬,還擴展到了旁系親屬,并考慮了不同性別和身份的差異。[6-7]通過這些規(guī)定,古代社會試圖維護家族內部秩序的穩(wěn)定。如何維系這樣的社會關系,就需要用“孝”“忠”“仁”這樣的倫理義務升華個體的德行認同,從而獲得自我價值實現,如:
祭稱“孝子”“孝孫”,喪稱“哀子”“哀孫”。
《雜記》詳細敘述了喪禮應遵循的禮儀程序。如,卒哭祭后的吉祭時要自稱“孝子”“孝孫”,通過對父母、長輩去世后的種種哀悼行為(如“哭踴”“稽顙”)以及對喪禮的感情描寫體現了古人對孝道的極度重視和社會規(guī)訓。這種孝道不僅僅是對生者的尊敬和照顧,更在死者離世后通過復雜的喪葬儀式使“孝道”“家族”精神得以延續(xù)和升華。在子貢問喪時,孔子用“三日”“三月”“三年”說明怎樣居父母之喪,這三種不同時間的哀悼期是孝道最直接的體現。
為君使而死,公館復,私館不復。公館者,公宮與公所為也;私館者,自卿大夫以下之家也。公七踴,大夫五踴,婦人居間;士三踴,婦人皆居間。公襲:卷衣一,玄端一,朝服一,素積一,纁裳一,爵弁二,玄冕一,褒衣一。朱綠帶,申加大帶于上。小斂環(huán)绖,公、大夫、士一也。公視大斂,公升,商祝鋪席,乃斂。魯人之贈也,三玄二纁,廣尺,長終幅。
三、儀軌如法,禮教為文
《雜記》所建構的教化儀軌也可以稱之為儀軌語境,用固定模式在特定場景中反復出現,如以固定的肢體動作和數字語言這樣的儀軌表達了生者對亡者的哀悼和尊重(如“哭踴”“稽顙”等行為),但同時也透露出古人對死亡的敬畏和接受的公約性語義認同[8]?!皢使跅l屬,以別吉兇”,通過特定的服飾來區(qū)分生死,體現了對死亡邊界的清晰認識。在面對死亡時,古人的情感表達并非無節(jié)制的悲痛,而是受到嚴格的禮儀規(guī)范的制約。“公七踴,大夫五踴,婦人居間;士三踴,婦人皆居間”,不同身份的人在喪葬儀式中的行為舉止都有明確的規(guī)定。這種節(jié)制和規(guī)范不僅是對逝者的尊重,也是對社會秩序的維護。
喪葬禮儀不僅僅是與逝者的告別儀式,更是對生者生命觀的深刻反思。古人通過長時間的哀悼期(如三年之喪)來反思生命的意義和價值,以及對逝者的懷念和追憶。這種生命觀的反思有助于人們更好地認識到生命的脆弱和寶貴,從而更加珍惜眼前的生活和人際關系。從情感分析的角度來看,這些古代禮儀和習俗背后蘊含著深深的敬意和哀悼之情,從《雜記》的字里行間可以感受到古人對于逝者的尊重、懷念和不舍。同時,這些禮儀和習俗也體現了古人對于家族、社會和國家的責任感和歸屬感?!峨s記》文本中少有直接表達情感的詞匯,主要側重于對禮儀和習俗的客觀描述,因此經過儀軌訓練后的情感色彩相對較為含蓄和隱晦。但正是這種含蓄和隱晦,使得這些古代禮儀和習俗更具有一種莊重和神圣的美感,讓人在感受到古人對逝者的尊重和懷念的同時,也能體會到古代社會的文明和進步。
如果從狹義的語境與語義看,《雜記》的語言風格簡潔、質樸、典雅。通過詞頻分析發(fā)現,其語言符號主要具有象征性和隱喻性兩大特點。首先,文本中的語言符號強烈象征著特定的事物、動作和情感?!翱捋x出”象征喪家之痛;而諸侯家屬的不同喪服象征他們在喪葬禮儀中的地位和權力。其次,文本的語言符號具有顯著的隱喻性?!拜€”不僅是裝飾品,更代表著死者的身份和地位,隱喻著對其的尊重;“乘車左轂以其綏復”則隱喻著對逝者的敬仰和生者與逝者間的緊密聯(lián)系[9]。語言符號的象征性和隱喻性不僅體現了語言特征,也展現了人類社會思維和認知的發(fā)展,如上文儀軌語境和肢體與數字的暗示性語義。《雜記》中頻繁出現顏色語義,顏色除具有物理屬性外,還具有社會屬性和階級屬性。在中國封建社會,顏色除了具有美化功能外,還用以表示不同階層的身份與地位。
《雜記》全文背后的思想觀念和心理意識不僅體現了對生命和死亡的深刻認識以及對倫理道德的高度重視,還反映了古人對家族觀念、社會等級和秩序和諧的追求。這些思想觀念和心理意識共同構成了古代中國社會獨特的喪葬文化和價值觀體系。喪禮符號不僅是死者的告別儀式,也反映了社會倫理道德和統(tǒng)治秩序,體現了中國古代文化的精髓。喪葬符號在縱向上映射了封建社會的等級制度,在橫向上展現了宗族間的血緣關系。《雜記》中的語言符號隱含的權利語境與語義,使喪禮和喪葬文化呈現出明顯的階層社群特征,并對人們的行為和思想具有示范教化作用。
結束語
本研究立足于語言學與符號學的交叉視角,在先前并未詳盡地概述過往學者的研究成果,而是將焦點凝聚在《雜記》的深入剖析的基礎上,運用TF-IDF統(tǒng)計方法,對《雜記》中的682個特征詞進行了系統(tǒng)分析。然而,由于篇幅呈現有限,單純的特征詞分析只是冰山一角,為了更全面、深入地理解《雜記》的思想內涵,需進一步探討其語言符號的象征性和隱喻性,挖掘其背后的文化邏輯和社會意義。
本研究不僅注重文本表面的語義分析,更致力于深入其內在的文化邏輯和哲學思想。單純從語文研究的角度去解讀《雜記》是遠遠不夠的,必須結合語言學和符號學的理論和方法,才能更準確地揭示其思想內涵。因此,在今后的研究中,要重點關注《雜記》中的神道設教思想、喪禮與數字的邏輯關系以及特定方位詞的語義分析等方面,以期能夠更深入地探討中國古代哲學思想和社會文化的精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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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三亞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