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fēng)吹過樹林,一陣跟隨一陣
涌浪的底下是一條直路
陽光正均勻地流動其上
他是那個從岔道進來的人,走著
但經(jīng)常遲疑于是否繼續(xù)走下去
風(fēng)一直在吹,流年的舊物
從他被夕陽打偏的影子里,吹向過去
照亮他背上的包袱。不知道下一個岔口
在哪里出現(xiàn),也許是他站立的地方
又或者還需再走一段
時間相向而來,比風(fēng)還快
在他的身上碰撞成一團,明光爍亮
他聽見風(fēng)一直在吹,看見樹林將他分為
一個個碎片,它們各自低匐晃悠
貌似在不停地,說著什么
這條路通向一處美麗的家園:時間的前方
蔥蘢的記憶,紛紛從包里飄向空中
他仿佛想起什么似的,徑自向路的盡頭走去
風(fēng)吹過他的頭發(fā),比人間的時限快
比他的回憶遲緩
幸好在多個夜晚抬頭望到的那些星星
真的無法被我觸及,不然,它們會
在我的手里變暗,變空
幸好你也不舍得,讓我做個狂熱的摘星人
非要走近黑處,試圖爬得更高,去涉險
我們坐在雨花湖畔的木椅上,更加緊密
沒有任何的別人,置身四面八方的微風(fēng)中
你說怕黑,不敢一個人,卻在獨自一人時
挨過數(shù)不清的黑;怕黑里更黑,怕我也
一個人埋身這黑里,孑然無依
你和我,單獨地在這里,周匝無光
路燈在幽暗處,經(jīng)營一日,現(xiàn)已悄然退隱
身旁的紅花,在白晝櫛風(fēng)沐雨,晚來也褪色斂容
它們都不會開口,也未意識到沉默亦是說話
就像此刻我們對坐無聲
還沒體會到,像我這樣,有你在身旁
黑便難以侵入,心頭,自有一叢光火漸暖
最美的夏天已經(jīng)過去了,我回憶
她于屋里留下的影子和屋外的陽光一般真實
氣息平靜,遲疑的眼神,帶著紅色的眩光
像風(fēng)里的魚,慌張
她就坐在我書桌旁的椅子上
說房屋的簡陋和生活的失意
這些我不在意,青年時代的背面是黃金時代
然而我忘記她所擁有的時代背面,空茫一片
燈光昏暗,她的生命在這暗里顯得格外黑
她已經(jīng)八十歲,住在翻新的磚房,就在老屋的廢墟上
高出原來五米有余,而她一天天矮下去,做了祖母
我以為光明的,其實是以新掩舊
我以為幸福的,其實生老病死融匯一堂
奶奶站起身來,蹣跚著下樓
“死亡”也會走下坡路,它寬容她,我為之心存僥幸
這個詞的筆畫里只有四方形的思想
所以疏漏總會發(fā)生,和真理一樣,我相信
那么說,我的家
是一棵,接一棵的杉樹
那么說,是滿山原本碧翠的杉樹
先被伐倒,再被整齊地鋸開
然后遵照合理的秩序,架構(gòu)為
云南,西疇,龍樹腳村,我家
那么說,從我現(xiàn)在的位置,往上看
可以通覽木柱、桁梁、黑瓦,僅僅
相距六米。在我與屋頂之間,有
一段距離,此刻嵌入一束玫瑰色的陽光
打在左側(cè)的磚墻上,裸露的磚,坑坑洼洼
像海浪,而那光就是海面的帆船,在移動
里面載著早晨、下午和他們,我親愛的人
以及那個穿著黃色燈芯絨補丁外套的小男孩
看不清他們的臉,卻仿佛能聽到歡笑聲
只是照片太舊,時間太遠,光也逐漸昏暗
這么說,我得起身,追一追,興許趕得及
可明明還是那樣——我站在人間
力有未逮,不過一介薄衫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