債 務(wù)

一只綠蜥蜴

在一片礫石地上，出現(xiàn)

然后，走了

好似我和它

從此有了什么約定

隔不久，我就會去望望

似乎它還會

現(xiàn)身，有一天

回來，償付曾經(jīng)的債務(wù)

我期盼它，能記得

這些。它見過我

我沒有危害它，我們會再次不期而遇

好久過去

它再也沒有原地出現(xiàn)

我經(jīng)過，看看那些雜亂的礫石

一地石頭的閃光

在眼前，光禿禿

擺放在黃昏的落日里

似乎好多事情

都已如此，過去了

留下一個想法，借據(jù)存在

債務(wù)，卻永不會兌付

但我相信，我的想法會實現(xiàn)

它的四只腳，它那綠皮膚……

那紅色噴出的舌頭

那一睜一閉，宛如兩粒

夏日的小礫石

磨著厚眼皮的鼓眼

它見過我，是條好漢，超越了我

還將一個世紀，一個世紀，活過我

遷徙日

下午它們布置好營地，在營地周圍

畫好了完整的圈，邊緣

留下了它們新鮮的尿液和糞便

然后等待白晝逝去，夜晚來臨

它們的臉這時變得溫順，心比以往

更加滿足、空寂，一家人靜靜地聽著

外面?zhèn)鱽淼氖澜绲那а匀f語

根據(jù)聲音判斷哪里是故地，哪里

藏著武器，還有哪些在一閃而去

它們想著那些自己能做的事，想找

一面鏡子，在鏡子里看到自己

這時，鄰居已在壓抑的貧瘠中無聲地歇息

一天的行走與勞累之后，這個家族

也要在簡單的思想中漸漸睡去

在更加彎曲沉靜的夢與睡眠里

少女們，開始培育它們未來的名聲

少男們，培養(yǎng)將來用于縱情的愛欲

只有它們的寡婦母親，還要醒著

作為一家之主，它輕手輕腳地去查看著

明日的天氣和它們在此借宿一晚的領(lǐng)地

永恒的泥土與樹和祖先的靈魂，給它們

以及它們的名稱漫長一夜的庇護

海濱之茅

它們從海里爬上來

瘋狂地擁擠在一起

向人叫板，占領(lǐng)那些

人還沒有占領(lǐng)的土地，一點一點

逼迫著人們再次放棄那些

曾經(jīng)墾熟的土地，它們派出強壯的

先鋒部隊，在地下卓絕地挺進，根連著根

織下嚴密靜候的網(wǎng)，然后一夜之間

突然突破地面奔涌而出，傍晚時一眼望去

已經(jīng)是一片牢固的綠色防線

它們從不讓人那么傲慢得意

用長長的葉子把踏入的腳精心絆住

再橫過葉片，用鋸子把裸露的小腿劃破，流下血滴

橫下一條心，讓人遠離它們的家園，遠離它們的家族

它們宣示著它們的力量和血緣，在風(fēng)中

表達著它們內(nèi)心唯一的意思，它們集體

讓撂荒的土地變得更加荒蕪，但并不是空無一物

跟著泥土，一直到達一條橫穿田野的沙土之路

它們在路邊止步停下，確認最后的邊界，然后扎牢

密不透風(fēng)的籬障，僅伸出微微彎垂的葉尖

與人接觸，探出無數(shù)的手指，輕輕揣測

夜晚過路人晃動的衣袖

它們有綠色的血，如果你向它們伸出鋒利的割刀

它們有團結(jié)一體的死，如果你在冬天點著它們其中任何的一株

但它們不會去仇恨，不會復(fù)仇，只會用鐵的事實訓(xùn)誡：

別來惹它們。別去惹這些洶涌的海濱之茅，別惹

第二年春天，它們又會卷土重來，絕處逢生，鋪天蓋地

新鮮的死者

晚上，我路過一個市民公園的草叢旁

里面有一團黑漆漆的東西，很小

但能分別出它和草的區(qū)別

那是一只死掉的喜鵲

昏暗的路燈下，能看到

它束緊的翅膀，被眼睫關(guān)閉的眼睛

它好像剛死了不久，或許

就是下午，天剛剛落黑的時候

它因為年老或者疾病，或者是

吃了有毒的食物，沒能挨過一夜

它墜落在路旁的草叢中，一處

安靜的地方，蒼蠅們在日落后休息了

周圍的螞蟻也還沒有摸黑趕來，時間

也沒有正式開始它的工作，它已

不再是一只白尾飛禽，不是喜悅降臨的

象征，它是一個新鮮的死者

死亡在它身上散發(fā)著嶄新的氣息

它的心里或許已是一片空白，眼睛

也不愿再看這個世界一眼，它是回家了

回到了最早的蛋殼公寓，它已失去了

羽毛，腳，臉和聲音的輪廓和形式

這是一個普通的晚上，小雨初歇

周圍還散發(fā)著風(fēng)雨的味道，我在飯后的路上

漫無目的地散步，秋后的天氣有些

寒涼，我在路旁的雜草中

無意間看到了它，用一首小詩記錄了它

我的心里，也沒有多少關(guān)于死亡的震撼

死亡只是生命的一種特殊形式，在余下

要走完的小徑之途上，我的心里也是一片空白

令人恍惚，還有一些害怕和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