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秦峰

一

一九四七年三月十八日，在延安的南面已經聽到了遠遠傳來的炮聲，有時還隱隱約約地聽到機槍聲。這是我們的主力部隊在延安外圍阻擊敵人、掩護延安的黨政軍民最后撤退的激烈戰(zhàn)斗。

十八日的下午，炮聲、槍聲響得更近了。據前線傳來的消息，我軍同敵人的主力正在離延安三十里的勞山一帶進行激戰(zhàn)。到了黃昏的時候，最后一批機關工作人員和市民都絡繹不絕地向北轉移。老鄉(xiāng)們就像搬家一樣，有的牽著毛驢，有的趕著豬，提著雞。

時間已經是夜里七點鐘，情況實在很緊急了，敵人的“便衣”已經到了七里鋪。我們的部隊早已準備好隨時以戰(zhàn)斗的行動保衛(wèi)中央和毛主席安全向北轉移?？墒敲飨?、周副主席、任弼時同志、彭總都還在王家坪沒有走，大家都很著急擔心。為什么毛主席他們還不走呀！萬一有個什么差錯，那怎樣得了呀！

夜里八點多鐘了，還沒有接到出發(fā)的命令，每個人的心都急得崩崩跳！有很多人請毛主席快點走，他都不肯走，彭總勸說也不行。后來彭總叫我們的警衛(wèi)排長石玉璽同志直接向毛主席說：“你經常教導我們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今天保證你的安全，也就是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呀！”毛主席很親切地笑了笑說：“不要緊，來得及。大路朝天，一人半邊，他走他的，我走我的，他在那個山頭，我在這個山頭?！泵飨@樣回答了，他也就不敢再說什么了。

夜里九時，王震同志從黃河東岸率領部隊趕到了王家坪，毛主席見了他很高興。他向毛主席匯報了情況之后，就促請毛主席立刻離開延安。這時，毛主席、周副主席、任弼時同志才乘坐那輛抗戰(zhàn)初期馬來亞華僑贈送的救護車，離開延安向北轉移。我們的手槍連和騎兵連就隨同護送著。我們的團長、司令部人員和兩個步兵速就在后衛(wèi)掩護。這樣，我們算是安全保衛(wèi)著黨中央和毛主席離開了延安。這時，我們每個指戰(zhàn)員的心才安定了下來，大家都長長地吁了一口氣。

當我們離開王家坪的時候，王家坪的窯洞里還燃著燈光，彭總和他的指揮部還在這兒。我們留了一個排保衛(wèi)他安全地指揮陜北的戰(zhàn)爭。這時延安已是一座寂靜的空城。在王家坪的窯洞里，不斷地傳出了幽雅的琴聲。當我們定到清涼山下，聽到延河流水的ZHENG琮聲音，顯得黑夜特別深沉。從黑夜里望見對面寶塔山上的九級寶塔，依然在天幕上巍然屹立著，似乎莊嚴地問我們說：“朋友，勇敢地戰(zhàn)斗吧！最后勝利一定屬于你們。我們永遠在一起，我們等著你們?！?/p>

延安！延安！我在你的懷抱里哺乳了十年，鍛煉了十年。一旦離開你，叫我怎能不留戀，怎能不辛酸？但你永遠是我們的，我們一定能回來。再會吧，延安……我們帶著沉痛而悲憤的心情，通過了飛機場、橋兒溝，邊走邊回頭張望著，戀戀不舍地告別了延安。

二

我們在三月十八日夜間保衛(wèi)黨中央和毛主席安全地退出延安以后，就在瓦窯堡附近王家坪、白家源一帶駐下來了。敵人在侵占延安第六天就在青化砭被我倆消滅了三十一旅，旅畏李紀云也被俘了，迫使敵人暫時停滯在延安、安塞一帶。黨中央在這里分成了兩部分，中央后委由來總司令、劉少奇同志率領，東渡黃河轉移到晉西北的三交一帶；毛主席、周副主席、任弼時同志就留在陜北繼續(xù)指揮全國人民的解放戰(zhàn)爭。這時我們的部隊也分成了兩部分，一部分隨中央后委過黃河擔任保衛(wèi)；一部分隨毛主席、周副主席、任弼時同志留在陜北保衛(wèi)黨中央和毛主席。當分開時毛主席很謙讓地向我倆領導說：“你們給我留一個班就行了，其余的都隨中央過黃河吧，保衛(wèi)中央很要緊?！碑斎晃覀儾荒苓@樣做，而且朱總司令在臨行前曾召集了我們連以上干部開了會，再三指示我們要堅決地勇敢地保衛(wèi)中央和毛主席的絕對安全，也再三囑咐我們這個任務很重大、很艱巨。并且只能完成，不得出任何事故。結果我們留了一個手槍連、兩個步兵連、一個騎兵連在陜北保衛(wèi)中央和毛主席。

中央后委走了之后，我們中央機關留下的人員也武裝了起來，都改成了輕裝，也按軍事編制了起來。為了統(tǒng)一指揮成立了一個司令部，番號是三支隊，司令員是任弼時同志，代號是史林，政治委員是陸定一同志，取代號鄭位。為了保守秘密，毛主席我們就叫李德勝同志，周副主席我們就叫胡必成同志，我們的部隊番號改稱九團。

我們這支部隊是有些特殊，看起來同別的戰(zhàn)斗部隊不同——徒手的工作人員很多，牲口也很多，不是馱行李，就是馱箱子和電信器材，一到了宿營地電話線拉的很多，電臺也架的不少，山上山下都是崗哨；并且都是

駁殼槍。因此老百姓都說我們不是普通的隊伍。雖然老鄉(xiāng)們看到我們很奇怪很特別，說長論短，但并沒有出什么亂子。敵人曾經有一個情報說，毛澤東、朱德還在陜北，帶了一個騎兵速就向西拐了。這雖然有些符合事實，可是他們始終沒有弄清楚黨中央和毛主席的行蹤。

三

一九四七年四月初，我們保衛(wèi)黨中央和毛主席轉移到安塞縣和靖邊縣的邊沿上的王家灣、高川一帶。我們的部隊除了警衛(wèi)、偵察和訓練外，都隨同中央機關的工作人員開展群眾工作，向群眾宣傅國內形勢、黨的政策以及陜北戰(zhàn)爭的前途，動員群眾支援前線，也大力幫助群眾生產：種地、打柴、擔水。每個人都自己背糧食、打柴禾。到了緊張的時候，幫助群眾組織疏散，進行堅壁清野。群眾黨悟提高了，軍民真像一家人一樣。毛主席、周副主席他們也和老鄉(xiāng)們生活在一起，經常同老鄉(xiāng)拉話，問長問短，非常關心他倆的生產和生活。這里的老鄉(xiāng)們都認識毛主席，可是誰也沒有公開說過，大家心里很明白。老鄉(xiāng)們一聽到有什么風聲，就向我們說：“你們老頭不是會算嗎？國民黨的軍隊會不會來呀！”我們假裝不知道，再反問他們：“你們說的是哪個老頭呀，是我們作飯的陳老頭嗎？”“哎，不是，就是你們那個老頭嗎！”說著我們都笑了。因為我們平常說毛主席時，不叫李德勝，卻叫老頭，因此老鄉(xiāng)們也聽熟聽慣了。

我們住在王家灣、高川一帶平安地直住到六月間。這時彭總率領主力在羊馬河消滅了敵人一三五旅和蟠龍鎮(zhèn)攻陷后，就打到隴東分區(qū)的慶陽、環(huán)縣一帶去了。我們附近什么正規(guī)部隊也沒有，只有一些零星的游擊隊。敵人這時可能得到了一點情報，估計我黨中央和毛主席可能在這一帶，就乘此空隙來進攻。劉戡指揮著四個半旅從延安、安塞經蟠龍鎮(zhèn)，真武洞向我們這個方向“掃蕩。但是他們的行動很慢，都是走大川的兩邊山上，很小心地一步步前進。敵人這次到底有多少兵力，我倆幾天也沒有偵察清楚。那天情況很緊急了，我們就派了騎兵連一個排長茍美成帶了兩個騎兵前往安塞方問偵察，他們確實見到了敵人，只知道敵人分三路從龍安上來了，前面是便衣隊。但到底有多少兵力，他們沒有弄清楚?；貋碇笾芨敝飨H自問他們偵察的情況，可是不能具體地答復出來。最后毛主席又把茍排是叫去親自詢問，而且問得更詳細，他越發(fā)說不上來了，頭上的汗珠子像黃豆粒似的直往下流。這樣不具體的情況怎能使首長得出確切的結論，和下決定呢？在這種緊急的情形下，毛主席命令我部留一個排進行武裝偵察，不見敵人不走。到了黃昏的時候，支隊司令員就下了準備出發(fā)的命令，毛主席也向各個領導干部作了指示，他說：“敵人的企圖是：第一要把我們消滅在這里；第二要把我們趕過黃河；第三要把我們趕到沙漠里去消滅。但是我們決不讓敵人消滅，也決不過黃河，一定要在陜北堅持戰(zhàn)斗下去。敵人往東來，我們向西走，敵人向北走，我們就向南走，敵來我走，敵走我住，反正不過黃河，也堅決不讓他們消滅我們?！币虼?，我們就決定向西北方向轉移，我們的前衛(wèi)建就向小河方向進發(fā)。

天色漸漸地變化了，黑云布滿了天空，夜更黑得伸手不見五指，我們后衛(wèi)部隊也開始集合了。這時，老鄉(xiāng)們也都緊強起來，忙著收拾行李，堅壁最后的一些東西，有的牽著毛驢，有的拉著羊抱著雞，趕著豬，也同我們一起出動了。

我們剛走到村頭上，毛主席、周副主席、任弼時同志和陸定一同志也都騎著馬走到我們前面了。真不湊巧，老天這時偏偏掉下了雨點，后來就越下越大。天又黑，路又滑，河里又漲了水，有時還要翻山越嶺，部隊就淋著雨慢慢地行進著。有時還得停頓一下，我們走了半夜才走了十幾里。人們的衣服都淋得透濕，而且夜里更覺得冷了起來。毛主席、周副主席他們也和我們一樣，衣服都濕透了。這時已經到了后半夜，雨還在不停地下著。于是我們就到了一個村子里休息了一會。毛主席到了一個老鄉(xiāng)的窯洞里，坐在老鄉(xiāng)的炕頭上，他穿的一件棕色舊呢衣已經淋濕了。老鄉(xiāng)們很親切地招待他，看見他衣服濕了好像有些冷，趕快燒上火讓他烤烤，毛主席卻說：“不要緊，不要麻煩你了?！苯又相l(xiāng)又給他燒開水喝。這家老鄉(xiāng)也可能認得是誰了。在這里休息了一會，又繼續(xù)前進。

天亮了，雨也不下了，可是有點冷嗖嗖的，在雨里風里行軍一夜沒有休息，爬山涉水三、四十里現在算是到了宿營地。毛主席他們住在小河，我們的部隊也住在這附近。當我們的后衛(wèi)騎兵連路過昨晚毛主席在那家休息的莊子時，那家老鄉(xiāng)特別關心地親熱地問我們同志：“昨晚有一個穿褐色舊呢衣的首長在這里休息了一會的，那人是誰呀？”我們戰(zhàn)士回答說：“老人家，他是我們的旅長。”老鄉(xiāng)又說：“呵！不是吧？”“就是我們的旅長！”老鄉(xiāng)笑了笑，也就不再追問了。（李國靖插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