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 弢
這是我為《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教材寫的關(guān)于魯迅的部分。這本教材名義上由我主編,實際卻是集體的共同勞動,只有這一部分,才是我個人執(zhí)筆的。文化大革命中,《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受到批判,原稿不幸丟失。其中上冊——從“五四”到“左聯(lián)”——曾印成討論稿,有少數(shù)流傳在外,魯迅的章節(jié)頭尾完整,幸存下來,劫余灰燼,一九七二年有位在出版社工作的熟人,主張將它印成單行本,我謝絕了。
古人說十年一夢,從一九六六年到一九七六年,對我個人來說,真象是一場惡夢。有一個時期,我似乎全身心掉進了冰窖。四顧茫茫,寒氣逼人。這世界真冷呵,穿心徹骨的寒冷!耳邊又經(jīng)常響起嗥叫聲:“你絕望了!”“你完蛋了!”是幻覺嗎?絕對不是。這是千真萬確的事實。我為此想過一想,默默地在心底作出了回答:但愿黨無恙,國無恙,人民和領(lǐng)袖無恙,個人抱著絕望從此完蛋,我心甘情愿。七○年以后遭遇略有改變,不過浸沉在冰窖里的心卻沒有暖和過來。
一九七六年十月,林彪、“四人幫”垮臺,惡夢結(jié)束了,而我卻象從墳墓里猛然蘇醒過來,驚愕地發(fā)現(xiàn):原來三位革命領(lǐng)導人真的已經(jīng)離開我們。一年之間,我們失去了偉大的領(lǐng)袖毛澤東,失去了從心坎里敬愛的總理周恩來,失去了慈父般的委員長朱德。而許多人,包括我自己在內(nèi),居然活著,沒有完蛋。當我患了重病躺在床上呻吟的時候,我只有一個念頭:我不能死,我要活下去。然而,我白白地活了十年!
這是多么重要的十年喲!
現(xiàn)在,又有一位熟人建議將所寫魯迅部分抽印成書,我同意了。感謝嚴家炎、朱正兩位同志,他們都提了寶貴的意見,使我得略作修正,但在觀點上,卻沒有任何改動。這些文字寫于一九六四年,從時間上說,我慶幸在它身上沒有林彪“四人幫”的空氣污染,不過惟其如此,我又不免深深嘆息:即使和讀者見面了,也仍然補不了我生命的十年的空白。
一九七九年六月一日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