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文印
范希曾的《書目答問補正》初版于一九三一年,到現(xiàn)在,已整整半個世紀了。半個世紀來,類似的書,如《書目答問箋補》(江人度)、《
《書目答問》是清張之洞在繆荃孫協(xié)助下編撰的,初刊于光緒二年(一八七六)。張之洞字孝達,號香濤,直隸南皮(今河北寧津)人,是清末著名的“洋務派”。他曾在《勸學篇》中提出了“舊學為體,新學為用”的主張,而本書,正是他這一主張的體現(xiàn)。同治十三年(一八七四),張之洞任四川學政時,因“諸生好學者來問應讀何書,書以何本為善”,于是他便編撰了這個書目,“以告初學”。(以上引文見《書目答問·略例》)
張之洞認為,“讀書不知要領,勞而無功;知某書宜讀,而不得精校精注本,事倍功半”。(同上)因此,本書所收錄的兩千二百多種書,都是經過精加選擇而開列的。本書規(guī)定了五種書不錄,即:“凡無用者、空疏者、偏辟者、淆雜者,不錄;古書為今書所包括者,不錄;注釋淺陋者、妄人刪改者、編刻偽謬者,不錄;古人書已無傳本,今人書尚未刊行者,不錄;舊刊舊鈔,偶一有之,無從購求者,不錄。”(同上)足見,本書所收錄的,大都是具有較高學術水平和史料價值,通行、實用的書。還值得一提的是:本書收書不迷信古人,而注意反映最新和超越前人的研究成果。如經部,張之洞就明確說:“經學、小學書以國朝人為極,于前代著作擷長棄短,皆已包括其中,故于宋、元、明人從略?!闭驗槿绱耍緯珍浀臅?,“為修《四庫》書時所未有者十之三四,《四庫》雖有其書,而校本、注本晚出者十之七八?!?《書目答問·略例》)所以,本書不僅可視為是對《四庫全書總目》的補充和延續(xù),而且,也可視為是對清代光緒以前學術成果的概括和總結。
本書著錄諸書,基本上沿用傳統(tǒng)的經、史、子、集四部分類法,但有所創(chuàng)新和改進?!皡矔辈康脑O置,就是這種創(chuàng)新和改進的具體體現(xiàn)。本書在每部之下又分若干類,但不立名目,只將同類書用一拐鉤括起,以與其它類相區(qū)別。每類之中,以時間為序,順次著錄,起到了“辨章學術,考鏡源流”(章學誠:《校讎通義·序》)的作用。
本書所收諸書,不僅注明作者、卷數(shù),通行易得的較好版本,而且,不少書還附有簡短的按語,這些按語,要言不繁,清楚地指明了該書的特點。如經部《十三經注疏》下按云:“阮(元)本最于學者有益,凡有關??碧帲杂幸蝗?,依圈檢之,精妙全在于此。四川書坊
正是由于人們對《書目答問》比較重視,所以,隨著時間的推移,對它的不足也就越來越引起大家的關注。首先,“其書斷自乙亥(按即光緒元年),閱五十余年,宏編新著,影刻、叢鈔、晚出珍本,概未獲載。故在光緒初足為學人之津逮者,至晚近則病其漏矣”。(柳詒徵:《書目答問補正·序》)其次,《書目答問》本身也有若干不足和錯誤,這些,都亟待后人作進一步訂正,以免以訛傳訛。范希曾的《書目答問補正》,就是在這種情況下產生的。
正如這部書的書名所概括的,范希曾對《書目答問》共作了兩方面的工作,這就是“補”和“正”。
范希曾共補書約一千多種,占原書的一半左右。這些書,除一小部分是原書當收而漏收者外,大部分則是光緒元年之后,整理和研究我國古籍的新本、新著,其中有章炳麟、梁啟超、劉師培、羅振玉、王國維等著名學者的不少專著。范希曾對文物、考古的新發(fā)現(xiàn)十分重視,特別是在河南殷墟發(fā)現(xiàn)的甲骨文,他認為“可籍以正史書之違失,明小學之源流”,(經部《筠清館金文》后按語)因此,他把這方面的代表著作(主要是羅振玉、王國維的著作),涉小學者補入小學類,“涉史事者另入史部金石類”,(同上)盡量一一收錄。對漢簡和敦煌遺書也是如此,如,他在《十三經注疏??庇洝废?,就補了羅振玉敦煌古寫本《周易》王注校勘記排印本,在《倉頡篇》下,亦注明了“原書久佚,光緒末,匈牙利人斯坦因,于敦煌漢長城故址得漢人所書木簡中,有《倉頡篇》、《急就篇》殘簡數(shù)件……”這些著錄,都為后人作進一步研究提供了新的依據和線索。
除此,范希曾還對原書著錄方面的某些不足作了“補”的工作。例如經部《詩經二十二部古音表集說》,原缺卷數(shù),范補云:“此書二卷”。又如史部《舊聞證誤》,原只著錄“宋李心傳撰”,范則補云:“原本十五卷,久佚,此自《永樂大典》輯出”。這類情況很是不少。特別是張之洞在撰《書目答問》時,凡當時尚健在的作者,只“錄其書”而“闕其名”,(見該書凡例)僅以“今人”代之。如《考工輪輿私箋》二卷,鄭珍撰,而該書附圖一卷,則署“今人”,這種作法實在是毫無可取之處,如不是范希曾補云:“附圖,珍子鄭知同撰”,不要說現(xiàn)在,就是當時人用起來也會感到十分不便的。而這些問題,范希曾都予以解決。范希曾還仿原書體例,補了某些書的按語,如《論語駢枝》一卷,范即補云:“所說不多,而條條精確?!边@些補充,顯然都是對讀者大有裨益的。
除“補”之外,范對《書目答問》的另一項工作就是“正”,即訂正了原書不少錯誤。如《商子》五卷,原為“嚴可均輯”,范更正云:“嚴可均輯當作嚴可均校。”又《
《書目答問》是一部給初學者指示門徑的書目,盡管它本身還有某種程度的錯誤和不足,但經過半個世紀的實踐,已證明這是一部較好的書目。范希曾正是看到了這一點,因此,他沒有象有些人那樣,將其完全拋開,另起爐灶,而是完整地保存了這個書目,并在原有的基礎上作了認真的“補正”,使該書在原有的高度又前進了一步,這不能不是范希曾的成功之處。
范希曾字來研,號樨露,淮陰人,一八九九年生。他曾就學于南京高等師范,畢業(yè)后,即為中學教師。由于他認為“空文無用玷教席”,(柳詒徵:《書目答問補正·序》)便辭職歸家,專事著述,對目錄學尤為留心。一九二七年,他的老師柳治徵為南京國學圖書館館長,范希曾被邀入館編目,《書目答問補正》就是于這時開始撰寫的。這部書窮三年之力,于一九三○年大致完成。遺憾的是,就在這一年,范希曾因病猝然辭世,因此,對這部書稿未能作進一步的訂正。雖然,本書在一九三一年初版時,蒙文通先生曾為之加了若干按語,以訂正原稿之失,但“蒙按”只限于經部,其它諸部便付諸闕如了??傊?,由于作者的不幸病逝,這部《補正》亦帶上了明顯的“先天不足”之處。而其中最主要的不足,就是范希曾未能會?!稌看饐枴犯鞣N版本,吸收各家之長。
在范希曾生前,《書目答問》主要有下面幾個版本:①原刻初印本;②原刻后印本(比初印本,作者增改了二十多條);③王秉恩校本;④《慎始齋叢書》本。其中王校本是一個較好的本子,據柴德賡先生說,此本改正了原刻初印本二百八十多處錯誤。很可惜,范希曾所用以補正的《書目答問》,卻是一個類似原刻初印的本子,而且沒有看到王校本,其不足就很清楚了。至于還有一些當改未改,當補未補,甚至改錯了之類的例子,我們除了惋惜作者的早逝,還能說些什么呢?
盡管《書目答問補正》仍有某些不足和錯誤,但半個世紀的實踐亦證明,這是一個頗具水平的書目,它不僅對初學,就是對研究者也有極大的參考價值。有人說,《書目答問》流行五十年之后,有了《書目答問補正》;現(xiàn)在,《書目答問補正》又流行了五十年,我們要不要再來一個“補正的補正”呢?筆者拙見以為無此必要了。首先,《書目答問》和《書目答問補正》都是舊時代的產物,如果說前者總結和概括了清光緒以前的學術成果的話,那么加上后者,則正好概括和總結了有清一代和“五四”運動以前的學術成果。很明顯,它們是對我國舊文化和舊學術成果的概括和總結。范希曾之所以能夠給《書目答問》作“補正”,是因為他所“補”的內容,和《書目答問》固有的內容一樣,都屬于我國舊文化的范疇。(范所補雖下限至一九三○年,但大體上和實際上仍以“五四”以前的為主)這種舊的書目,特別是它們那種經、史、子、集分類法,已遠遠不能適應著錄“五四”以后所形成的新文化的豐富內容,更何況這種書目又沒有戲曲、小說的地位呢?因此,再作“補正的補正”,是徒勞無益的。
總結“五四”以后新文化、新學術著作、新古籍整理本,需要有一個在新思想指導下的新的書目,這是歷史的必然,絲毫也不損害和貶低舊書目在研究我國封建文化方面所起的作用。
一九八一年六月二日改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