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彰善

暮色蒼蒼，長沙市西湖橋沙石碼頭工地上，經(jīng)過一天緊張勞動的人們紛紛散去，只剩下一個18歲的姑娘獨立嚴冬，隔著湘江向岳麓山下眺望，眺望。那里樓房櫛比，綠樹掩映，風景如畫，湖南有名的幾所高等院校就座落在那里。

姑娘名叫吳婭芳，她久久地凝望著、久久地……

北風吹拂著她的亂發(fā)，臉凍得紫紅，手腳也冷得麻木了，她似乎一點不覺得，仍然凝望著那遠遠的高等學府出神。

那是她一直向往的地方。這時，她是西區(qū)勞動服務隊沙石隊里唯一的姑娘，一個冒名頂替的臨時工。她凝望湘江北去，心潮逐浪，想起了自己的前途、命運：上大學，我吳婭芳是不能了，而達到大學的水平是可能的，可能的！自學就是從此岸到達彼岸的橋梁。

勞累了一天，她雙腿象灌了鉛，一步一步往家挪?；氐郊依?，看著原來放在桌子上的《趣味數(shù)學》《趣味化學》《趣味生物學》，竟然全部失去了趣味，那一行行英文，也都仿佛成了催眠的曲譜。她無力地倒在床上，連翻身的力氣都沒有了。

這晚，吳婭芳做了上大學的美夢，夢見自己同時接到了三個高等院校的錄取通知書。開始是三個大學都爭著要她，她高興得直跳。后來，哪個大學都不肯要她，她急得直哭，去敲一個一個大學的門，急急地敲，狠狠地敲，但總是敲不開。她氣得下決心自學，很快就學會了兩三門外語，一口流利的外語說出來比大學生還大學生……

夢里走過千里路，醒來還是在床上。無論是上大學，還是講外語，這一切都不是現(xiàn)實。她確確實實是在做夢。吳婭芳揉了揉睡眼，她清醒過來了。她的大腦立即發(fā)出命令：起床！她要起來，但是，疲勞之神卻拖住她。的確，她是太疲勞了。一個女孩子第一次參加那么重的運沙石勞動，四十多度的坡，一百多斤的擔子，幾十米的距離，一天要挑一百多擔呀！她第一次嘗到了“疲勞”二字的滋味，也第一次看到了自己身上的惰性?！翱朔栊裕　眳菋I芳掙扎著起床，穿好衣服，小屋里飛出了朗朗的英語聲。

在我們的生活中，既有癡心父母，又有孝順兒女。為了給家里分難解愁，吳婭芳堅持著繁重的勞動，以便給久病的爸爸購買一點補品，給小弟弟添置一件新衣。工余，她按照既定的決心，自學外語，在炎熱的夏夜學，在風雪的早晨學，在奔忙的工地上學，在爸爸的病床邊學。

“爸爸，藥煎好了，您喝吧！”吳婭芳一邊給爸爸送藥，一邊在心里默讀著這句英語。

“爸爸，您安心養(yǎng)病吧，您會好的！”吳婭芳一邊安慰爸爸，一邊默記著這句話的英語寫法。

一九七七年夏天，億萬青年聽到了一個福音：高考制度改革啦！吳婭芳興高采烈。但她沒有報考，她爸爸病逝后，家庭生活更加困難了，每月等著她做臨時工的收入。吳婭芳義無反顧地在自學的道路上奔跑。她的工作很不固定，從沙石隊到土方隊，從土方隊到基建隊，從基建隊到蚊香廠，再到制鞋廠，不論她走到哪，總是堅持自學到那里。

工間休息時，人們在一塊閑聊，吳婭芳卻在一旁深思生活的哲理：“要承認生活是這樣的，但不能容忍生活老是這樣。”年輕的臨時工們對這位新來的姑娘投以探詢的目光，吳婭芳不得不參入他們的話題。她說得很新鮮，講的是拿破侖、高爾基、保爾·柯察金、愛迪生等政治家、文學家、科學家的故事，言語間顯露出了自己的凌云壯志。

“哈羅—高中生！如今招生的全瞎了眼啦，怎么沒錄取你上大學？！”一個青年不無同情地取笑她。

“掌握知識不一定要上大學！”吳婭芳據(jù)事論理地辯解，同時神氣地瞪了對方一眼。

“X、Y—Z，自學—冒得用！洋文和這土方、砂石能聯(lián)系上？”說這話的青年一步三搖頭。

“知識的力量可以使我們變成真正的人，現(xiàn)代的人！”吳婭芳向?qū)Ψ阶髁丝隙ǖ幕卮稹?/p>

自學最大的困難莫過于難找到熱心賜教的老師。她拜師求教了幾位英語講得好的校友，開初人家還能給她指點指點，后來時間長了，人家便不那么耐煩了?！班?，自學外語嘛，就是靠自己學?？慷嘧x，多寫。”人家指導得簡單而又放之四海皆準，回答得冷淡而又不失禮貌。吳婭芳的自尊心被刺傷了。以后，她每天勞動回來，哪兒也不去，閉門自學。

有一天，吳婭芳聽到了一個好消息—中央電臺和省電臺開設英語廣播講座。她立即想到從此有了老師給自己進行輔導、正音、答問，一下子高興得跳起來。她雙腳輕飄飄地蹦著跳著回到了家里，這才想起家里并沒有收音機。當她從理想王國回到現(xiàn)實生活的境地之后，她又犯難了。

“自家沒有，可鄰居有呀?！?/p>

“□□（祖母），我想晚上到您家里來收聽外語廣播講座，可就是時間晚了點……”

“不要緊，來吧!”鄭奶奶早就被吳婭芳的學習精神所感動，二話沒說答應了。

以后，每天晚上鄭奶奶睡覺前總是給吳婭芳泡好一杯茶，將門虛掩，好讓她來聽課。有些時候，鄭奶奶的兒子回來了或者來了客，吳婭芳便到別家去聽課。就這樣，她奔東家、走西家地收聽外語講座，竟也沒有少聽一堂課。

自學的道路越走越寬廣。一九七八年十一月，八角亭居委會辦起了業(yè)余日語夜校。這里也是大學。吳婭芳積極報名參加，學習認真，引起了任課老師的注目。老師得知吳婭芳艱苦自學的情況后更為感動，把她列入重點輔導對象，吳婭芳如龍歸海，學習進步更快。

一九七九年底，吳婭芳以優(yōu)異成績考取了長沙市友誼商店營業(yè)員。幻想之花結(jié)出了并非幻想的甜果，昔日的夢想變成了現(xiàn)實。

一九八0年五月一日，吳婭芳來到湘江賓館小賣部正式上班。吳婭芳用英語和日語，有時還能操德語同外賓們談話，那一雙雙藍色的眼睛頓時發(fā)出了驚訝的目光。

“您是哪個大學畢業(yè)的？”

“我沒有上過大學，我能榮幸地用貴國的語言和您交談，是自學的結(jié)果。”

外賓們頻頻點頭，那一張張驚奇的臉上一下子都泛起了對這位中國姑娘的尊敬。

艱苦自學者的最大欣慰和愉快莫過于學得的知識派上了用場。吳婭芳上第一個班就贏得了外賓的贊揚和尊敬，她感到多么的自豪和高興啊！面對生活她微笑了，笑得真甜呀！

她笑，是因為她感到自己做了生活的主人。一年以后，她的事跡被廣為傳頌，成了美談，一位外賓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在日本，一個營業(yè)員如果作了一大筆生意，或者為商品贏得了信譽，店主人就會在這個營業(yè)員當月的工資袋里增加一個可觀的數(shù)目?！边@位外賓表示要到中國有關(guān)部門去為吳婭芳請獎，請加工資。吳婭芳聽了，友好而懇切地回答說：“先生說的符合日本的國情，但是，在中國商店，我們營業(yè)員就是主人呀！”說完，她也是那么甜甜地一笑。

她笑，還因為她得到了難得的自學外語的條件。外賓是她的服務對象，又是她學習外語的好老師。她結(jié)合本職工作學習外語，可以使工作、學習互相促進，兩全其美。

吳婭芳現(xiàn)在可以流利地用日語、英語和外賓對話，但她不因此而滿足。商品的種類那么多，一個營業(yè)員用中國話對中國顧客詳細地講清楚各類商品的名稱、特性、用途，產(chǎn)地等等，也是不容易的，何況用外語接待外國顧客呢？！更何況還要包括政治、經(jīng)濟、科技、文化等領(lǐng)域的用語呢？！吳婭芳著眼于將來，有志于精通。她現(xiàn)在每天仍堅持自學，每星期的業(yè)余時間有三天學英語，四天學日語。

如果吳婭芳高中畢業(yè)就考上大學，那她早就成了大學畢業(yè)生。如果恢復大學考試制度以后，她有條件報考并考取大學的話，那她很快也將大學畢業(yè)了。人們問她對此的感想，她說：“上大學是難得的寶貴的學習機會，但決不是因此就決定命運。我們沒有能夠上大學的青年，應該要求自己在知識和對祖國的貢獻方面不低于一個大學生。”

有志自學成才的青年朋友們，

高高揚起理想的帆，

牢牢掌握命運的舵，

緊緊把住生活的槳，

步步不離自學的路。

生活，

也一定會向著你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