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捷 木子
編者按《這家工廠的改革波折說明了什么?》一文很值得青年們認真讀一讀,想一想。
改革不只是少數(shù)人的事業(yè),而且是億萬人民的事業(yè)。群眾的覺悟和積極性是使改革能夠成功的重要保證。這家街道小廠的改革風波就很好地說明了這一點。
在改革中,領導要依靠群眾,而群眾也要變革自己的舊觀念。隨著經濟體制改革的深入,舊觀念必然受到嚴重的沖擊,尤其當改革觸及每一個人的利益、打破了人們幾十年來養(yǎng)成的習慣和心理狀態(tài)時,觀念變革的任務便被尖銳地提到議事日程上來了。這家工廠的職工在改革中提出的一些問題很典型,很重要,是關系到如何看待社會主義的根本問題。不搞清楚它,改革就不可能順利地進行。
為此,我們圍繞這家工廠的改革實踐,請青年朋友們討論:
一、社會主義是不是大家“要窮一起窮,要富一起富”?“大鍋飯”為什么沒有優(yōu)越性?
二、改革帶來的嚴格管理,是否降低了工人在企業(yè)中的主人地位?
三、如何看待經濟承包責任制所規(guī)定的嚴格獎罰條例,這是不是“管、卡、壓”?
我們歡迎大家各抒己見,踴躍參加討論;歡迎正在改革和準備改革的企業(yè)領導和基層團組織引導青年展開討論;同時,我們也希望理論工作者為這些問題的科學回答作出積極的貢獻。
來信來稿請在信封上注明“問題討論”。謝謝。
1984年1月19日傍晚,北京市交道口服裝廠各車間的全部機器停止了運轉。隨即,除幾個黨員和班組長外,幾乎所有上中班的工人都嚷嚷著朝他們的上級單位——交道口街道黨委走去:“什么改革?明明是管、卡、壓!”幾分鐘后,幾十個人使街道黨委的小四合院變得擁擠不堪。職工們推選出自己的代表,向接待他們的街聯(lián)社領導提出質問:“我們廠有的工人連基本工資都拿不到,這個廠還算不算社會主義的?”“工人休病假不給錢還怎么體現(xiàn)社會主義制度的優(yōu)越性?”“廠領導就會扣,扣,扣!我們工人還是不是企業(yè)的主人?”職工代表口氣強硬地表示:“限你們今晚十點答復。不答復,不上班!”
從1月19日到2月2日春節(jié)前夕,這家工廠的職工停產兩天,告狀十次。這一切,竟然是改革引起的。
背水一戰(zhàn)
這家工廠有正式職工124人,平均年齡33.1歲。新蓋的廠房,新從日本引進的機器,新招進了一批青年工人,使得工廠不論在設備還是在人員素質上均居街道集體企業(yè)的前列。但是,就是這家工廠,1982年底卻戴著虧損的帽子,全廠人員思想混亂。有的職工不僅在上班時間聊天、聽收音機,而且還逛商店、買菜,有的甚至張口吵架、動手打人。至于全廠的勞動生產率和出勤率之低就可想而知了。
工廠已瀕于絕境,新組建的廠領導決定率領職工背水一戰(zhàn)。他們征得街道聯(lián)社的同意后,于1982年12月1日召開了全廠職工大會,宣布改革措施:實行班組承包經濟責任制,改固定工資制為“完成小組定額、超定額獎勵”的計件浮動工資制。即班組完不成定額便扣班組工資總額的50%;班組超額完成定額則按超額數(shù)提取50%的獎金。工資不保底,獎金不封頂。此方案于1983年3月正式實施。
以交南服裝加工門市部為例:改革前,這個門市部每月只能完成500元產值,而上交月房租一項就200元,他們連自己的工資都掙不夠;改革開始,工廠給門市部定員七人,下達月生產定額為950元。一個月下來,他們只完成了564.40元,欠定額384.60元。職工說:“廠子不過說說而已,還真會扣我們的工資?社會主義能不讓我們吃飽飯嗎?”然而,這次工廠說到做到。一月份他們被扣192.30元,七個職工平均收入為29.14元。
不到30元的工資收入,夠干什么的呢?職工們根本沒有這個心理準備:廠子會動真格的!是不是工廠下達的定額太高了?后來的事實推翻了我們的疑問:這個加工門市部以后每月的產值不斷遞增,三月份人均得獎14.10元,四月份又提高到29.00元。他們完成月生產額最高數(shù)是1,811.39元,比原來的565.40元高出三倍多!
工廠改革了工資制度,而勞保制度沒有改革。所以,有的八年以上工齡的職工干脆回家泡病號,班組的同志則要為他們背定額。出勤者要完成定額才能拿到工資,而不出勤者卻可因享受勞保照拿工資。這種現(xiàn)象對職工的生產積極性是極大的打擊。
為此,1983年3月份工廠繼續(xù)完善改革措施,決定請病、事假一天者扣3.30元,三天則將副食補貼及福利費用9.90元全部扣除。這種扣罰措施使全廠的出勤率達到了歷史最高水平。
改革不僅使廠風廠紀明顯好轉,而且收到了明顯的經濟效益,工廠從1982年底虧損一萬多元,到1983年底獲取利潤28,000元,一年內便扭虧為盈。大部分職工在工廠提高經濟效益的同時,也增加了經濟收入。
然而,工廠明顯的經濟效益與一部分職工明顯的不滿情緒卻在共同增長……
重蹈覆轍
改革在重重矛盾中進行了一年。雖然全廠大部分職工增加了收入,但幾十年來吃“大鍋飯”所養(yǎng)成的依賴心理被打消了,大家心里都多少有一種不安全感:下個月會不會出什么事?會不會也拿不到工資?這些想法使不少職工產生了一種抵觸情緒。
對一年的改革實踐所遵循的多勞多得的原則,職工們還不十分適應。有的職工說:“社會主義就是要窮一起窮,要富一起富?!币虼擞邢喈敂?shù)量的職工雖然多勞多得,卻不認為自己的所得是理所當然的,反而看著那些少勞少得的人,覺得實在“不落忍”。
過去吃“大鍋飯”所帶來的沒有競爭的平穩(wěn)、安逸,使一部分人在素質上處于劣勢,勞動技能低。經濟收入的減少,直接刺激著這部分職工的不滿情緒。他們說:“不讓人人吃飽飯,也叫社會主義嗎?”“以前我們不上班還能夠照拿基本工資呢,為什么現(xiàn)在卻不允許了?”這些問題的提出使職工的思想變得混亂了。
勿庸諱言,這個廠改革中也確實存在不少問題。從宣布改革到實行改革,廠領導都沒有把不改革便沒有出路的意義告訴給職工,改革中的措施雖然實行得堅決果斷,但思想工作卻沒有跟上;管理人員雖然在執(zhí)行某些制度上和工人相同,但他們的工資沒有和工人一樣全部浮動,也沒有一套較完善的與之相應的責任制;工廠的管理水平較低,改革中的供產銷沒有暢通;等等。
就在部分職工不滿情緒逐日增長的同時,有一個班組因衛(wèi)生差被罰款;又有一個班組因丟失了產品也被罰款;加之有的班組因貨源不足而影響定額的完成,各種矛盾激化,對某些改革措施的不滿情緒終于爆發(fā)了。
改革的受益者同改革的受“害”者一起停產告狀,強烈要求恢復固定工資制和勞保制。街道聯(lián)社只好決定:從1984年三月至八月間試恢復原有制度。
隨著“大鍋飯”的全面恢復,改革成果立即喪失,全廠出勤率從改革時的99.6%降到85.7%。有一個15人的班組,一天內竟有一半的人不出勤!由于出勤率的急劇下降,全廠生產任務不能如期完成,工廠只好請市郊農村的小廠幫助加工。全廠的月利潤也從改革時的6,800元驟然降到400元!
面對鐵一般的事實,青年們第一次陷入了“什么是真正的社會主義企業(yè)”的沉思。
必由之路
有誰能料到,全廠被迫重蹈覆轍僅兩個月,當初帶頭告狀的職工現(xiàn)在卻帶頭要求改革了。他們跑去找廠領導:“別再試行固定工資制了,再試就沒人上班了!”當初嘗到多勞多得甜頭的職工也言辭誠懇地說:“我們告狀是憑著義氣瞎起哄,現(xiàn)在還是改回來吧!”
青年們自覺自愿地起來改革了,他們不再象一年前那樣處在一個被動的位置上,而是以企業(yè)主人自居,各班組紛紛根據(jù)上次改革方案提出修改和完善的意見。如有的班組提出病假一天者扣1.63元,三天扣除全部福利費4.90元,超過三天不出勤者每天只發(fā)0.50元生活費。他們開玩笑道:“我們比步鑫生還多發(fā)一毛錢呢!”
就這樣,五月份,在各班組的強烈呼吁下,街道聯(lián)社決定結束“大鍋飯”的統(tǒng)治,各班組自訂措施,,堅決實行改革,結果全廠該月利潤頓時上升為5,300元!
現(xiàn)在,這個幾經周折的街道小廠,布滿了渴望改革的干柴。職工們在六月份民主選舉了新廠長,全廠青年正對這位受命于危難之中的同輩人拭目以待。
結束了對這家工廠的采訪,我們也陷入了深深的沉思。這家工廠的改革波折,無疑有很多教訓可以總結,但它畢竟有力地說明了,只有改革才是我們這個民族、我們這個國家的出路。同時它也尖銳地提出:在經濟改革的同時,我們的觀念也必須來一次革命。這對長期以來無憂無慮地吃“大鍋飯”的一些青年來說,是一場艱巨、甚至痛苦的革命。這家工廠職工在改革中提出的一系列問題,都反映出舊觀念與現(xiàn)實的沖突。“大鍋飯”究竟是不是社會主義制度的優(yōu)越性?社會主義允許不允許一部分人先富?……這些問題在改革中是應該并且必須搞清楚的。(題圖、插圖:李槐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