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穗積隆信／著　張　琳／譯

編者按日本的青少年墮落和犯罪，已經(jīng)成為一個嚴(yán)重的社會問題。本文真實地記述了作者夫婦挽救失足女兒的過程，發(fā)表之后，曾在日本引起強烈反應(yīng)，成為轟動一時的暢銷書。作者穗積隆信，是日本廣大觀眾熟悉的演員。本文原載《世界圖書》，本刊轉(zhuǎn)載時有所增改。

櫻田門之秋

一九八一年十月七日，日比谷公園里樹木的葉子已經(jīng)泛黃，皇宮四周的護城河畔籠罩在一片秋色之中。

我和妻子來到警視廳門前，面對著這座修葺一新的威嚴(yán)的現(xiàn)代化建筑，竟沒有勇氣跨進它的大門。我并不是第一次來這里，為拍攝外景，我曾多次出入這座建筑，每次都是昂首挺胸、大踏步地走進走出，從未留意過它的外表。然而，此時此刻，這座威嚴(yán)的建筑卻使我感到膽怯。當(dāng)我的視線同筆直地站在大門兩旁的門衛(wèi)相遇時，我急忙低下了頭。我的妻子很清楚我此刻的心情，她仿佛是自言自語地小聲說：“真沒想到會和你一起來警視廳?！笔前?，我們已被失足的女兒逼得走投無路了。

我叫穗積隆信，原名鈴木隆信，演員，四十九歲，妻子，美千子，四十歲。我們的獨生女兒——鈴木由香里，十三歲。女兒的失足使我們這一葉家庭的“小舟”眼看就要被生活的驚濤駭浪所吞沒。為挽救失足的女兒，夫妻倆四處奔走，已經(jīng)筋疲力盡。萬般無奈之下，我們抱著最后一線希望，來到了警視廳。

由香里的經(jīng)歷

一九六七年十二月十六日，我們的女兒由香里生于東京港區(qū)的虎門醫(yī)院。晚于預(yù)產(chǎn)期一個月才降臨人世的女兒，體重僅有二·六公斤。望著睡在哺育器中的女兒，我只有一個愿望——定要讓她健康地長大成人。

由香里七個月的時候，有一天，突然口吐白沫，陷入虛脫狀態(tài)，住進了虎門醫(yī)院。通過粗粗的橡皮管，把林格氏溶液注入了她的體內(nèi)。

由香里的內(nèi)臟也很衰弱，為此，她成了虎門醫(yī)院住院處的?？汀Ｔ诩視r的由香里只會做一個游戲，就是在牙簽上系上一條線，扎在布娃娃的大腿上，給布娃娃做點滴注射。望著天真的女兒玩著她唯一的游戲，做父母的心情是多么的痛苦啊。每當(dāng)這時，妻子的眼里總是噙著淚花。

看來，希望女兒健康成長的愿望已成泡影。在由香里四歲零九個月時的一天，一直負(fù)責(zé)為由香里診斷的內(nèi)臟外科的池永先生將我叫到醫(yī)院，對我說：“全面檢查的結(jié)果，懷疑患有腹部腫瘤，要做好是惡性的思想準(zhǔn)備?！币粋€僅僅四歲的孩子，就要承受手術(shù)的巨大痛苦！我不禁眼前一陣發(fā)黑，倒在了妻子的懷中?！澳[瘤”、“惡性”、“思想準(zhǔn)備”，這些不僅使我感到絕望，而且使我越發(fā)地可憐我苦命的女兒。妻子望著睡在床上的女兒，控制著自己，嗚咽著說：“由香里……媽媽對不起你啊……”我低著頭，默默地站在妻子的身后。

萬幸，瘤子是良性的，摘除后，由香里就出院了。但是，手術(shù)后，由香里的身體一直沒有得到恢復(fù)。上小學(xué)時，又多次被送進醫(yī)院。其間，虎門醫(yī)院的醫(yī)生們給了我們不少的照顧。他們是小兒科的伊東先生、尊我部先生、皆川先生，內(nèi)臟外科的池永先生，以及至今仍給予我們關(guān)照的吉原昭次先生，內(nèi)科社會心理學(xué)科的鵜沢立枝先生等。由香里就是在這些醫(yī)生們的關(guān)懷下，在醫(yī)院的治療中度過了她的小學(xué)時代。

當(dāng)時，我正處在走上舞臺的過渡時期。從“俳優(yōu)座”(專門培養(yǎng)話劇及電影演員的學(xué)?！g者注)畢業(yè)后，在話劇、電視劇中扮演了許多角色，夸張點說，即正在探索自己表演藝術(shù)的時期。工作起來很賣力，也好喝酒。因此，無暇顧家，由香里全推給了妻子一人照管。

現(xiàn)在，每當(dāng)我想起那時，妻子抱著病弱的女兒，孤獨地等待我回家時的凄涼情景，就感到強烈的內(nèi)疚。事實上，如果尋找由香里走上犯罪道路的根源，我那時的生活態(tài)度也是一個重要的原因。

考進曲町中學(xué)后，由香里完全恢復(fù)了健康。她非常喜歡學(xué)校的生活，還參加了學(xué)校的“劍道部”，熱衷于劍道練習(xí)。我和妻子看到由香里終于恢復(fù)了健康，并能每天堅持到校學(xué)習(xí)，真是由衷地高興。我們憧憬著自己的女兒健康地長大成人的未來，心中仿佛吹進了一陣溫暖的春風(fēng)。生活的美酒使我們感到微醉了。

但是，沒想到，就在由香里中學(xué)一年級即將結(jié)束的三月上旬，一天，由香里回家時，臉上帶著一道被刮胡刀割破的傷口。妻子大吃一驚，拼命地追問原因，由香里就是不肯回答。

誰知，這一天竟成了由香里墮落的開端。從此后，她開始不愿意同我們交談，不要說和我，就連和她母親說話她都感到厭煩，我們越是對她嚴(yán)加管教，她就越是對我們厭惡、反感。

由香里放學(xué)回家的時間也越來越晚，一回家就不停地打電話。關(guān)于她的朋友的情況，對我們更是只字不提。這時，盡管我們發(fā)現(xiàn)了她的行動已不是一種正常的青少年的行為，但為時已晚，由香里根本不顧父母的阻攔和焦慮，迅速地墮落了下去。

出走、逃學(xué)、轉(zhuǎn)校、輔導(dǎo)(警察或負(fù)責(zé)青少年教育的人，代替家長對孩子進行教育的一種方式——譯者注)、吸毒，由香里象著了魔似地墮落了下去。我們懷著悲憤交加的心情，眼睜睜地看著女兒滑了下去。這段時間里，由香里無數(shù)次地離家出走。每次，我和妻子都向警察提出保護申請。有一次，警察對我的妻子大發(fā)脾氣：“你們這些家長真不象話！”說完，“呯”地一聲掛上了電話。

女兒每次出走，我和妻子都四處尋找。有一次，我竟在原宿(地名——譯者注)整整找了一夜。直氣得我渾身發(fā)抖，怒不可遏。

“喂！深更半夜，你們閑逛什么！”我對著那些成群結(jié)伙四處游蕩的年輕人，一邊發(fā)著脾氣，一邊繼續(xù)尋找著由香里。

“你干嘛老盯著我。”有時，我將別人家的女孩子誤認(rèn)為是由香里，竟被對方當(dāng)成是向少女調(diào)情的老色鬼了。

就這樣，我們在痛苦和凄涼中，好不容易熬過了暑假，迎來了新的學(xué)期。

一天，由香里突然提出要到虎門醫(yī)院住一段時間，理由是想要改掉吸毒的壞毛病。我和妻子都很驚訝。在此之前，女兒也曾幾次表示過要好好上學(xué)?？磥?，由香里在墮落時，內(nèi)心是矛盾的。

第二天，由香里住進了虎門醫(yī)院。從九月九日至三十日，在醫(yī)院進行了全面的檢查和治療。

“但愿由香里這次能在精神和肉體上得到新生。”我們向蒼天祈禱著，將女兒接回了家。但是，上學(xué)后沒兩天，由香里又恢復(fù)了老樣子。她認(rèn)為，“就是去了學(xué)校，也沒有我呆的地方。”我們很理解女兒的絕望心情，但又愛莫能助。我們一家三口象是走進了一條不見盡頭的漆黑小道。

虎門醫(yī)院的吉原和鵜沢先生知道了我們的困境，很為我們擔(dān)心。吉原先生向我們推薦了警視廳少年第一科的竹江孝先生。我們抱著最后一線希望，鼓足勇氣，跨進了警視廳的大門。

第一個課題

在傳達室，一位和這充滿著威嚴(yán)的地方很不相稱的漂亮的女職員接待了我們。她看過鵜沢先生為我們寫的介紹信后，馬上給竹江先生掛了電話。然后，拿出一張卡片說：“請?zhí)顚懶彰徒徽勈马棥！蔽彝ㄆ?，不知如何是好。妻子很冷靜，將卡片拿過去，迅速地填上“商討孩子的教育問題”?！罢垘线@個，到一樓右側(cè)的少年第一科?！闭f著，女職員遞給我們每人一枚徽章。望著這位和藹可親的女職員，我心中暗想：“她會怎么看我呢？”我突然感到一種難言的羞恥，躲在妻子的背后，避開入口處人們的視線，向里面走去。

我想象中的少年第一科是擁擠、雜亂的，然而，恰恰相反，那里顯得十分清靜、悠閑。休息室里，坐著一位中年婦女，看見我們走進來，她急忙將臉轉(zhuǎn)向別處。我很理解她的心情，也低下頭，挨著妻子坐了下來。

面談室的房間很小，僅有一張桌子和幾把椅子。但屋內(nèi)很豁亮，絲毫不使人感到郁悶。在接過印著警視廳少年第一科面談室心理鑒別技師竹江孝的名片后，我和妻子面對竹江先生坐了下來。竹江先生端正的身材略顯矮小，和藹的臉上透露出嚴(yán)厲的神色，他誠懇地接待了我們。

竹江先生平靜地打開筆記本，拿起筆，用穩(wěn)重的口吻說：“請你們將所發(fā)生的一切盡可能詳細(xì)地講給我?！痹谄拮拥难a充下，我大約用了三十分鐘的時間，將由香里的情況一五一十地講給了竹江先生。竹江先生一邊聽著我的講述，一邊仔細(xì)地做著筆記，聽完后，他用低沉有力的聲調(diào)說道：“你們管得過分了?！?/p>

“管得過分了”，這是什么意思？我不禁想反問這位竹江先生。但不知為什么，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一時，半年來由香里走向墮落的情景又浮現(xiàn)在我的腦海中：離家出走、男朋友、扒手朋友、多次打交道的警察，一次又一次地發(fā)怒、痛打、乞求、夫婦相對而泣……。但是，我們越是拼命地管教，女兒反而離開我們越遠(yuǎn)了。難道我們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管得過分了”嗎？此時，我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竹江先生默默地站起來，走到隔壁房間，拿來一張紙，“希望你們從今天開始，按照上面的要求去做。可能做起來很困難，但是，不這么做，就無法挽救你們的女兒?！闭f著把紙張交給我。上面寫著：

一、不要和孩子交談。(家長絕不能主動找孩子說話，如果孩子先開口，就以充滿父母情愛的口吻，隨便附和幾句，但不能發(fā)表意見。)

二、不向孩子提出交換條件，也不接受孩子的條件。

三、不要牽扯旁人。(無論你認(rèn)為孩子的朋友有多壞，也不要向他(她)或他(她)的父母提出抗議，也不要打電話對他(她)們表示不滿。)

四、日常的問候，不管孩子怎么做，家長都必須按照常規(guī)禮節(jié)和孩子打招呼，如“早晨好”、“回來了”、“晚安”等。即使孩子不予理睬，也不能加以責(zé)備。

五、如果孩子的朋友打來電話，不管你認(rèn)為是什么樣的朋友，都要象對待工作一樣，如實地傳達給孩子。

讀到這里，我抬起頭，正巧和妻子那迷惑不解的目光相遇了。紙上寫的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我只覺得血往上涌，不能自持，如墜五里霧中。我不由得將它從頭至尾又看了一遍。當(dāng)冷靜下來后，我想：“簡直是荒唐透頂，如此荒唐的事讓人怎么能做得到呢？”我們迄今對女兒所做的一切都是與此完全相反的。由香里做了壞事，我們就大加責(zé)備。認(rèn)為和她來往的哪個朋友不好，便想盡辦法，斷絕她們之間的來往。女兒不回答我們的問話，便對她嚴(yán)加訓(xùn)斥。我們認(rèn)為是壞孩子打來的電話，就當(dāng)即掛掉。我認(rèn)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對的，對于反抗的孩子，就應(yīng)當(dāng)這樣教育?？墒?，事實上，由香里非但沒有轉(zhuǎn)變，反而變本加厲……。我仿佛從竹江先生的要求中看到了一線光明，我抬頭望了望妻子，她仍舊顯得迷惑不解。但是，我很理解她此時的心情，竹江先生的要求一定也使她看到了曙光。“我懂了。”我向竹江先生說道。心中涌現(xiàn)出一種對他的強烈的信賴感。我們現(xiàn)在不僅要理解竹江先生的要求，而且是要按照要求做下去。這是擺在我們面前的唯一出路了。

“記住，無論孩子干了什么，都不要責(zé)備她，也不要發(fā)表意見。孩子對你說什么，也只做簡單的回答。如果她不回家，不要去找她，直到她自己回來為止。”我誠惶誠恐地聽完竹江先生的話，心中掠過了一絲不安。

“由香里雖然恢復(fù)了健康，但體質(zhì)仍很弱。況且，還有吸毒的毛病，萬一在外面有個好歹……”看到我說話吞吞吐吐、憂心忡忡的樣子，竹江先生接過話頭，斬釘截鐵地說：“關(guān)于吸毒問題，如果你看到她正在吸的話，就沒收。但絕不能發(fā)怒。如果發(fā)怒就能制止吸毒的話，那么，吸毒的孩子早就不存在了。如果本人不想戒掉的話，是絕對戒不了的。此外，如果在外面中毒暈倒了，也會有人叫救護車將她送到醫(yī)院。萬一發(fā)生意外，那也是她命中注定的。如果不下這樣的狠心，是挽救不了她的?！蔽夷救坏赝窠壬麤]有理會我的表情，繼續(xù)說道：“如果孩子做了壞事，請和我聯(lián)系，由我負(fù)責(zé)解決。無論發(fā)生什么事情，都要通知我?！敝窠壬芾潇o，與其說是冷靜，倒不如說是充滿著自信。

我們夫婦為了女兒的教育問題，曾四處向人求教。學(xué)校的老師、警察署少年科的刑警、兒童教育咨詢所的老師等等。大家?guī)缀跏钱惪谕暤鼗卮鹫f：“交談和家長的忍耐。”我們雖然在語言上可以理解這句話的意義，但實際上卻不知如何去做。但是，竹江先生的話卻很具體，沒有任何抽象的東西。我覺得竹江先生是值得信賴的。我決定完全按照竹江先生的指導(dǎo)去做。盡管心中交織著期待和不安，但我認(rèn)為他是能夠幫助我們挽救由香里的。

臨分手時，竹江先生對我說：“不要怕人們說什么。無論別人有什么樣的誤會，等由香里轉(zhuǎn)變后再去解釋。最重要的是挽救孩子?！边@是我終生難忘的教誨，它將與竹江先生的形象一同永遠(yuǎn)銘刻在我的心中。

我們同竹江先生約好一周后見面，便告辭了。

由香里的墮落

我的家在赤坂的東京電視臺附近的一座公寓的三樓，是一個三十多年的老住戶。我們剛搬來時，這里還是一個小商販們聚居的窮地方。如今，高達二十多層的新國際大廈等高層建筑林立，一派現(xiàn)代化的景象。

我和妻子從警視廳出來后，直接到虎門醫(yī)院向吉原、鵜沢兩位先生作了匯報，并表示了謝意，黃昏時分才回到家。

我們現(xiàn)在站在了一個新的起點上。竹江先生的中心指導(dǎo)思想是“家長不要發(fā)表意見，對于孩子的行動，只能以充滿愛的目光靜靜地觀望”。我仿佛覺得這是神的啟示。但一想起由香里平時的行為，這樣的做法能不能起作用，我仍沒有信心。我呆呆地望著放在飯桌上的那張寫有竹江先生要求的紙箋。由香里今天又沒回家。

妻子端著茶，從廚房走了進來?！斑@樣的要求，我們能做得到嗎？如果由香里知道不準(zhǔn)我們發(fā)火的話，她會不會更加肆無忌憚呢？”說著她面對著我坐了下來?！安贿^，也只能這樣做了，沒有別的法子啊。同竹江先生交談后，我覺得清醒了些……”她好象是在說給自己聽。妻子為了女兒，比我不知多吃了多少苦。她比我更清楚，這些辛苦的結(jié)果卻沒能使由香里有絲毫的轉(zhuǎn)變。是妻子拼命地將一降臨人世就多災(zāi)多難的女兒撫養(yǎng)長大的，不管怎樣，她也是從心里愛由香里的。為了女兒，她付出了作為一個母親所能付出的一切。我可以靠工作和酒精來擺脫這些煩惱，而妻子卻只能是為女兒含辛茹苦。

我們確實象竹江先生指出的那樣“管得過分了”。但是，今后的道路對于妻子來說更是充滿坎坷。妻子徹底地反省了過去，決心踏上這充滿艱難的新征途。

為挽救女兒，我們夫婦費盡了心血。這些都真實地記錄在妻子的日記中。通過日記，可以清楚地看到，由于方法不對，我們所做的努力不僅沒能起到教育作用，反而加速了女兒的墮落。我們完全喪失了家長應(yīng)有的冷靜和判斷能力。下面，我想通過妻子的日記，回顧一下發(fā)生在我們和女兒之間的一些事情。括號中是我加的注。

妻子日記摘抄：

(由香里在曲町中學(xué)上一年級時，期末的一天。回家時，發(fā)現(xiàn)由香里的臉上有一處被刮胡刀割破的傷口，我們向?qū)W校報告了這件事。學(xué)校通過警察了解到，曲町和赤坂兩中學(xué)的學(xué)生發(fā)生了沖突，由香里也卷進了這場武斗，并負(fù)了傷。由香里的墮落就是從那時開始的。)

三月十六日

由香里和同班的兩位同學(xué)離家出走，經(jīng)查發(fā)現(xiàn)她從存折里取走了十萬元(日元——譯者注)。我急忙同班主任取得了聯(lián)系，并同一起出走的F和E兩位同學(xué)的家長一起四處尋找。但沒有下落。夜里兩點，由香里打來電話，說她想在旅館過夜，說完就掛上了。讓我到哪兒去找呢？她終于一夜沒有回來。

三月十七日

天一亮，就趕到赤坂警察署，提出了保護申請(這是第一次為由香里提出的保護申請)。可是，由香里她們已求助于高年級同學(xué)了，和高年級同學(xué)在赤坂的一家咖啡店里商談了一天后，夜里回到了F同學(xué)家。我聞訊急忙趕到那里，班主任老師不顧時已深夜也趕來了。她們離家出走的理由是“老師只批評我們?nèi)齻€人”、“家長不理解我們”。家長們都認(rèn)為這是嬌孩子的任性。當(dāng)晚，將由香里接回家。她和我賭氣，不理我。

四月二十五日

晚上十點左右，由香里出去后一直未歸。我急得團團轉(zhuǎn)，又向警察署提出了保護申請。赤坂署少年科的關(guān)木先生熱情地接待了我。

四月二十六日

由香里中午回到家，丈夫很生氣，讓我把她送到警察署。關(guān)木先生誠懇地開導(dǎo)和教育她，但她絲毫沒有認(rèn)錯的表示。

五月六日

由香里和E在赤坂的見附地鐵站從自動物品寄存箱(使用者投入一百日元硬幣，箱門便可自動啟開，取出鑰匙后、該箱在一定時間內(nèi)歸投幣人使用——譯者注)中往外偷東西時，被下班路過的年級組長發(fā)現(xiàn)。年級組長大喝一聲，兩人聞聲乘車逃走。(當(dāng)時，年級組長的電話是我接的。聽口氣，年級組長很生氣。我回答說：“別發(fā)火啦，還是先找孩子吧！”這太不禮貌了。不過，當(dāng)時我們對女兒的出走是很害怕的。半夜涉谷警察署打來電話說，由香里和E身穿學(xué)生制服在鬧市閑逛，被扣住了。我放下電話匆忙趕到涉谷署。一見由香里，我狠狠地打了她一個耳光。由香里惡狠狠地瞪著我。)

五月七日

在學(xué)校的會議室，由香里、E、我和E的母親，向校長及諸位老師匯報了昨天的情況，并接受了批評。年級組長說：“在我二十年的教學(xué)生涯中，如此令人羞恥和痛心的事情這是第一次遇到?！蔽乙埠茈y過。學(xué)校分別同由香里和E進行了談話后，決定斷絕她們校內(nèi)外的一切往來。我雖然覺得這很難辦到，但也沒有表示什么。

五月八日

清晨五點左右，由香里悄悄地出了家門，是和E串通好了的出走。E給家中留下了一封信，“我們想在一起，把我們的不在就當(dāng)作是外出旅行吧。”這就是斷絕她們兩人來往的結(jié)果。丈夫認(rèn)為，愿意在一起的好朋友，越是想讓她們分開，她們就越是緊緊地抱成一團。不如讓她們兩人在一起，共同向好的方向發(fā)展。赤坂警察署的關(guān)木先生也持同樣看法。(這次也向赤坂署提出了保護申請。)

五月十日

夜深了，還沒有消息。十一點左右，大倉旅館的總服務(wù)臺打來電話說，由香里和E要求住宿，希望我能去一趟。在旅館，無論我怎樣勸說，由香里只是反復(fù)地回答說：“我要住在這里”，“不回去”。沒有辦法，被迫同意她們只住一夜。

五月十一日

夫婦二人一早就去接由香里。盡管我們和E的母親磨破了嘴皮，她們倆還是硬要再住兩天旅館。無奈，只得滿足她們的要求，在后樂園的“企業(yè)家招待所”租了一個房間。(我們總認(rèn)為，如果這次滿足了孩子的條件，她們就會改好。于是一次次地答應(yīng)了她們。這就是竹江先生所講的交換條件。她們答應(yīng)，如果同意她們再住兩天，第三天就去上學(xué)。)

五月十九日

無論怎樣勸說，由香里就是不上學(xué)。校長先生、班主任及許多老師都做了工作，但是白費口舌。沒有辦法，我們同朋友商量的結(jié)果，準(zhǔn)備將由香里轉(zhuǎn)到以自由教育聞名的明星學(xué)園。(我們犯了一個大錯誤。曲町中學(xué)的老師們曾一再告誡我，如果就此休學(xué)的話，就很難再復(fù)學(xué)了。一定要想辦法讓由香里繼續(xù)在曲町中學(xué)學(xué)習(xí)。我想，既然孩子如此討厭這所學(xué)校，還是轉(zhuǎn)學(xué)為好。于是，草率地決定了轉(zhuǎn)學(xué)。當(dāng)時，無論如何也應(yīng)讓女兒繼續(xù)在原校學(xué)習(xí)。我當(dāng)時對明星學(xué)園還寄托著希望。因為聽朋友講，這所學(xué)校對發(fā)型、服裝不加任何限制、全憑學(xué)生自己選擇。我考慮這樣的學(xué)校對女兒會有好處。)

五月二十日

我和丈夫在朋友的帶領(lǐng)下拜見了明星學(xué)園的校長先生，向校長先生詳細(xì)地介紹了情況，請求校長考慮接收她。校長說：“不能立即解決，將來如有缺員，可以考慮插班。但需要等一段時間。如果學(xué)生本人不愿意，暫時不必強迫她上學(xué)。”回家后征求由香里的意見，她表示堅決不去曲町中學(xué)?？磥?，只有把希望寄托在明星學(xué)園了。

五月二十一日

今天開始，家庭生活成了由香里生活的唯一內(nèi)容。她每天晚睡晚起。

六月十八日

由于由香里的疏遠(yuǎn)，曲町中學(xué)的朋友們都同她斷絕了來往。由香里非常想上學(xué)，并說，只要能上學(xué)，哪個學(xué)校都可以。我告訴她這是她任性的結(jié)果?，F(xiàn)在只有等待明星學(xué)園的通知。明星學(xué)園仍無消息。

六月二十三日

由香里盼望上學(xué)的心情日益迫切。在等待明星學(xué)園通知的同時，我們曾考慮以借讀的方式把由香里轉(zhuǎn)到泉南中學(xué)。(我們被逼上了絕路，我們原以為離開曲町中學(xué)能挽救由香里，結(jié)果反而害了她。我們有些坐臥不安了。)

六月二十四日

我和丈夫帶著由香里到泉南中學(xué)，請求他們接收由香里。結(jié)果碰了釘子。理由是，曲町中學(xué)將他們不要的學(xué)生推到泉南中學(xué)……(這時，我又犯了一個錯誤，由香里那時曾說過，想回曲町中學(xué)，我責(zé)備她是任性。我認(rèn)為她一回曲町中學(xué)，就還會變壞。無論如何她需要一個新環(huán)境。)

七月二十日

學(xué)校今天開始放暑假。

(這段時間，我們有些放松了，由香里好象和社會上的“竹筍派”青年在原宿跳過舞。)

七月三十日

新朋友的電話一天到晚不斷。今天又出去了。最近，由香里花錢很厲害，還說謊、在外過夜。稍加制止，便把朋友成群結(jié)隊地帶到家里來。我們簡直是無可奈何。每逢這時丈夫只能同她們聊聊，勸勸她們。(這時，由香里崇拜的一位高年級學(xué)生，住在調(diào)布的C子第一次在家中出現(xiàn)。這個C子后來一直和我們來往密切。由香里的吸毒也是從這時開始的。有失足孩子的家庭恐怕都是這樣，孩子陷到這種地步，父母簡直是毫無辦法。她(他)們這時行為粗野，脾氣暴躁，也不把家長放在眼里。旁人都勸我同孩子耐心地談?wù)劊捎上憷锔静毁I帳。“討厭”、“我知道”、“一邊去”，幾句話就將你頂回來。)

八月二十日

明星學(xué)園仍無消息。在新學(xué)期開始前，我想再請校方想想辦法。于是，和丈夫來到曲町中學(xué)。同校長先生和班主任商量的結(jié)果，決定將由香里轉(zhuǎn)到赤坂中學(xué)。

八月三十一日

拜見了赤坂中學(xué)的校長先生。校長先生已久聞由香里的“大名”，真是臭名遠(yuǎn)揚(好象是在曲町和赤坂中學(xué)學(xué)生發(fā)生沖突時知道的。)校長先生對轉(zhuǎn)學(xué)一事大為不滿，認(rèn)為這是曲町中學(xué)推卸責(zé)任的做法。但在聽完我們講述了事情的經(jīng)過后，說道：“好吧，同意接收她。如果我今天不挽救她的話，后果將是不堪設(shè)想的。校長先生的話象一陣溫暖的春風(fēng)吹進了我的心田。由香里終于有了上學(xué)的地方。我不由得鼻子一酸，緊緊地咬住了嘴唇。因為工作沒能同去的丈夫聽到這個消息后，只說了聲：“太好了。”就將頭扭向一旁。我知道他的眼里一定閃爍著喜悅的淚花。由香里有救啦！

九月一日

今天是開學(xué)典禮。清晨起來，發(fā)現(xiàn)由香里不在，桌子上放著一張字條。我和丈夫拿著字條到學(xué)校，向校長先生表示了歉意。校長先生說：“不會一下就改好的，不要著急，一步一步地慢慢來?！币估锸稽c左右，C子從調(diào)布打來電話，說由香里在她那里，如果由香里換地方，就再通知我們。丈夫說：“我相信C子一定會把她送回來的?！笨墒怯上憷餂]有回來。

九月二日

深夜，上野少年保護中心打來電話說，由香里現(xiàn)在保護中心，我急忙趕到那里。了解了情況后，將由香里和C子接了回來。(情況大致是這樣：由香里不聽C子的勸說，為了讓由香里回家，C子靈機一動，把她帶進了派出所。)

九月六日

半夜丈夫醒來，他說不放心由香里，去看看她。推開女兒的屋門，發(fā)現(xiàn)由香里面前放著一把保險刀片，正在低聲嗓泣。丈夫見狀，不覺一驚?？匆姲职诌M來，由香里一頭撲進爸爸懷里放聲痛哭了起來。丈夫說：“這么討厭上學(xué)的話，就不要去學(xué)校了?！庇上憷锍橐f：“不是討厭上學(xué)……”

九月七日

早晨，叫由香里起床。她滿臉怒氣，就是不起。我硬將她從床上拽起來，讓她準(zhǔn)備上學(xué)。她的書包用繪畫的紅顏料涂抹得一塌糊涂，真沒辦法！拖鞋也找不到，校徽也沒有。丈夫氣得臉色蒼白地說：“你要是不去上學(xué)，自己向校長講清楚?！庇上憷锱瓪鉀_沖地出了家門。我又跟在她的后面。由香里到了學(xué)校，同校長談了一會兒。談完后，校長把我叫去說：“由香里同我談過了，不要著急嘛，再耐心地等等看?！蔽抑x了校長后回到家。

看見我回來，由香里以幾個月從未有過的平靜語氣說：“媽媽，把我送到管教所，孤兒院或醫(yī)院去吧，無論哪兒都行。我也想去上學(xué)，但是，現(xiàn)在不能去。我若上學(xué)，會給學(xué)校帶來很多麻煩。所以，我堅決不能去。把我送出去吧！等我可以一個人上學(xué)的時候再把我接回來。我求求你，媽媽！”淚水象斷了線的珠子順著她的面頰流淌著。我對由香里的異樣感到震驚，“好女兒，心里有什么事跟媽媽講，媽媽幫你想辦法?！蹦概畟z幾個月來第一次平心靜氣地坐在一起，貼心地談了起來。由香里的話象決了堤的洪水，滔滔不絕：如何在伊豆海邊喜歡上了一個男孩子，男朋友回東京后如何冷淡她，孤獨和苦惱使她染上了吸毒的嗜好，最近的一天晚上，男朋友騎著摩托車帶著她兜了一夜的風(fēng)。昨天夜里，男朋友竟表示要同她一刀兩斷。受到這強烈的打擊，回家后將隱藏的稀薄劑拿了出來，正在吸的時候，爸爸進來了……最后，她表示無論如何也要到虎門醫(yī)院去住一段時間，以便戒掉吸毒的毛病。我立刻打電話給虎門醫(yī)院，同吉原先生約好第二天下午兩點見面。結(jié)果，商定由香里九月九日住院治療。(雖然住進醫(yī)院，但在一個多月的住院期間，由香里和朋友們又多次串通好在外面過夜。她還向大夫們說，無論如何想見她的男朋友，這使大夫們很頭疼。身體檢查未發(fā)現(xiàn)異常。出院后的由香里仍舊是老樣子，不去上學(xué)。我們真是瀕臨絕境了。)

我們確實是無能的家長。認(rèn)識竹江先生后，我們才真正地看清了這一點。如果以前我們對由香里再“嚴(yán)厲”一些的話，那簡直就是置她于死地了。我在懺悔對由香里所犯的錯誤的同時，心中暗暗下定決心，為了由香里，無論忍受多大的痛苦，也要堅決地按照竹江先生的要求去做。

但是，我們還不知道所面臨的考驗將是多么嚴(yán)酷和痛苦。

這天夜里，由香里又沒有回家。

第二個課題

十月四日，我們認(rèn)識竹江先生已有七天了。在這漫長的七天里，我們經(jīng)受了一連串的嚴(yán)峻考驗，掙扎著熬了過來。但是，我們沒能完全按照竹江先生的要求去做，這使我們深感內(nèi)疚。今天，我們拖著疲憊的步子又來到了警視廳。

我們向竹江先生如實匯報了一周來的情況，他一言不發(fā)，邊聽邊做筆記。竹江先生雖然沒有說什么，但我們卻覺得就象是在受審一樣。來的路上，我覺得有許多話要問竹江先生，現(xiàn)在卻一句也說不出來。

竹江先生聽完我們的匯報后說：“從今天起，不管有什么理由，都不能給孩子錢，十元(約合人民幣六分錢——譯者注)也不能給。由香里本人的必需品，如：學(xué)習(xí)用具、襯衣、襯褲、外衣等等也必須限制在最少限度。非買不可時，你們就帶著她去買?！敝窠壬z毫也沒有理會我們困惑不解的神情，繼續(xù)說：“如果由香里向朋友借了錢，她的朋友要求你們代她償還時，就告訴他們，這是由香里借的錢，去找她要好了。堅決不能替她還帳，如果是借鄰居的錢，可以替她還一次。但是，還時一定要向鄰居講清楚，今后無論如何不要再借給她，否則，概不負(fù)責(zé)償還。不能允許有任何例外。如果由香里問，為什么突然不給錢花了？就告訴她，因為你不把錢用在正道上。如果你學(xué)好，我們還可以象以前一樣。此外，我再重復(fù)說一遍，無論由香里說什么，你們只能附和幾句，絕不可主動找她交談。這絕不是冷酷無情和放任自流?，F(xiàn)在，關(guān)鍵不是要看由香里的所作所為，而是要摸清她的思想。然后，再對癥下藥，用你們的父母情愛去打動她、教育她?！?/p>

對這個新課題，我驚訝之余產(chǎn)生了懷疑。過去的七天里，我們對由香里的行動保持了沉默，但是，她竟然一連幾天都沒回家。這已使我們感到是一種放縱了。今天，要求我們限制孩子的零花錢是可以理解的。但十元都不讓給，也未免過于苛刻了吧。無論女兒怎么壞，我也不愿讓她淪為一個扒手。所以，以前每次女兒要錢，我總是滿足她。有時，一個月的零花錢竟達一萬多元。一個初中生，一個月一萬多元的零花錢確實是多了些。但由香里生長在赤坂——這個物價昂貴的地方，從上幼兒園起，每天都路過擺滿了琳瑯滿目的奢侈品的東急飯店，這種環(huán)境無形中已使她成為一個花錢很厲害的孩子了。我們一直擔(dān)心，如果控制零花錢，就可能導(dǎo)致她行竊。因此，從未在零花錢上限制過她。我簡直不敢想象，如果現(xiàn)在一下子連十元都不給了的話，會有什么樣的后果。

我毫不客氣地問竹江先生：“如果她因此去偷的話怎么辦？”他不假思索地立刻回答說：“一般的孩子是不會的。一沒錢就去偷的孩子是因為他們思想上有病，這種孩子需要對他們進行特殊的治療?！敝窠壬偸沁@樣坦率，從不隱瞞自己的觀點，并對自己的理論充滿著自信。我只得服從他了。

臨分手，竹江先生將一張寫有：“明日務(wù)必與保護人一起到警視廳少年第一科聽訊”的便箋裝進印著“警視廳”落款的信封中?！罢堔D(zhuǎn)交由香里，就說是警察送來的?！闭f著，將信封遞給我。我見信封上寫著：鈴木隆信、鈴木由香里收。

回家的路上，我向妻子訴說了心中的不安。我確實對新要求沒有信心。妻子毅然地對我說：“我們只有聽從竹江先生的指導(dǎo)，努力按照竹江先生的要求去做，才能拯救女兒。沒有別的選擇?！蔽矣袣鉄o力地應(yīng)了一聲：“是啊，是啊?！逼拮拥脑捠刮倚邞M滿面，無地自容。平時，我總是以冠冕堂皇的詞句教訓(xùn)妻子，可到了關(guān)鍵時刻卻這樣優(yōu)柔寡斷。我真是個廢物。

回到家，正巧由香里也在。我悄悄地將竹江先生的信放在飯桌上。由香里出來吃飯，看到信問道：“誰送來的？”“警察！”妻子裝出一副漫不經(jīng)心的樣子答道。由香里急忙抽出信箋看了起來?？赐?，她吃驚地說：“啊？讓我和保護人明天一起到警視廳聽訊?！?/p>

這天，由香里和我們一起吃了晚飯。這可是一頓難得的“團圓飯”??！飯桌上，由香里向我們講述了她最近去虎門醫(yī)院看病的情況。當(dāng)講到吉原先生“警告”她：“你可不能再發(fā)福了！”的時候，她自己也笑了。晚飯后，照慣例要打幾個小時電話的她卻沒打，早早地就睡了。這天晚上，合家“團圓”地度過了一個寧靜、甜蜜的夜晚。這一夜，靜得簡直令人心醉?！拔覀円苡肋h(yuǎn)這樣該多幸福啊……”我想著想著，進入了夢鄉(xiāng)。

但是，我們?nèi)f萬沒有想到，第二天等待我們的卻又是那地獄般的生活。

妻子日記摘抄：

十月十五日

上午十一點，和由香里一起去了警視廳。我盡量裝作是第一次來的樣子。

竹江先生分別同我們談了話。同由香里怎么談的我不清楚，只知道讓她明天再來警視廳。最后，竹江先生故意當(dāng)著由香里的面對我說：“今后，無論有什么理由都不許給由香里錢?！庇上憷镌谝慌匝b作沒有聽見。

剛走出警視廳，由香里就說要去R子那里，向我要車錢。我說不行，她就跟我吵。最后，由香里還是跟我回了家，到家后一個小時左右，由香里又一次發(fā)瘋似地大聲哭鬧著要錢。我告訴她，竹江先生說過不許給，可她就是不聽。當(dāng)時我想，一定要堅持住，就沒給她。而后，由香里哭著哀求我：“哪怕一百元也行，求求您，給我點吧！”我心里喊著：“這全是為了你好??！”狠著心沒有給她。由香里絕望了，從家里跑了出去。只剩下我一個人時，我放聲大哭起來。

過了一會兒，由香里幾次打電話回來，詢問有沒有她朋友打來的電話，大概是她的朋友失約了吧。可由香里是怎么去的目的地，車錢是哪兒來的，我都一無所知。后來，由香里又打來電話，說她無票乘車被抓住了，讓我去付車錢。我讓她講清楚是哪個車站，怎么回事時，她卻掛了電話。之后，一直沒再打來。

丈夫今天開始去京都演出三天。

十月十六日

黃昏時分，由香里帶著Q子回家來了。兩人一聲不吭，一進門就鉆進由香里的房間。她們將電唱機開得山響，震得我的心直發(fā)顫。一會兒，又從房間里飄出了毒品的氣味。我從門縫中看去，只見Q子仰面朝天地躺在床上，口吐煙圈；由香里嘴銜裝有稀薄劑的小瓶，精神恍惚，目光呆滯。房間里煙霧騰騰，又臟又亂，簡直象一個垃圾箱?？匆娢彝崎T進來，由香里問道：“你……你，是誰？”聽見自己女兒的問話，我氣得幾乎昏了過去。毒品的氣味熏得我想吐，四只家貓也被熏得四處亂竄。難道女兒都不認(rèn)識自己的親娘了，還要我保持沉默嗎？我急忙找出幾個百元硬幣，跑到外面給丈夫掛了電話。我真想對天大喊：“誰來救救我！誰來救救我??！”但是，我連氣帶急，只覺喉嚨冒火。真是欲哭無淚，欲喊無聲。

正巧，第二天因故預(yù)定的鏡頭停拍，休息一天，真是天助我也。我急忙趕回東京。到家一看，由香里不在，只有臉色蒼白的妻子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我趕忙給竹江先生打了電話。我和竹江先生每次會面都由他指定時間，其余的時間是不能隨便打攪他的。但打電話不在此限。

我將由香里近來的情況向竹江先生作了匯報，并問他，對女兒的胡鬧要容忍到哪一天。我真想哀求竹江先生快點把我們救出火坑。竹江先生聽完，絲毫不感意外，鎮(zhèn)靜地回答說：“請再容忍她一段時間?，F(xiàn)在所做的一切是要讓由香里明白，她的胡鬧都是自己所為，別人沒有責(zé)任。讓她今后再也沒有理由為自己開脫，也無法將責(zé)任歸咎于家長。因此，有必要讓她表演一番。任何事情都是一樣，當(dāng)事人在意識到自己錯了以前是不會改正的。請再忍耐一下，千萬不要發(fā)火?！蔽覍⒃捦簿o緊貼在耳朵上，靜靜地聽著。

竹江先生的基本要求是：不能向孩子強加任何東西，也不能大加責(zé)備，對孩子要滿懷父母深情，真心地疼愛，要摸透孩子的心理。如今，在保持沉默的基礎(chǔ)上，又要求不給孩子零花錢。

以前，我們教育孩子的方法卻恰恰與這些要求相反。孩子一有錯誤就大加斥責(zé)，甚至痛打。怕孩子偷竊，要多少零花錢給多少，毫無節(jié)制，結(jié)果反而害了孩子，加速了她的墮落。對比之下，我對竹江先生的要求有所理解了。不過，無論孩子干了什么，都只能保持沉默這一點，做起來卻是非常困難的。

取消了零花錢后，由香里對我們總是投以憎恨的目光?！鞍?，你過來！”成了媽媽的代名詞。要是不忍受這些，就是對女兒沒有真正的愛嗎？我真想不通。

確實，孩子做了壞事，一嚇唬就能改好的想法是過于天真了。正象竹江先生所說：“訓(xùn)斥，對于孩子既不是愛，也不是教育?！钡?，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女兒吸毒吸得連親娘都認(rèn)不出來了的時候，也要保持沉默嗎？真令人無法接受。我無法相信，這樣做就能使由香里認(rèn)識到自己錯了？

我從京都回來后不久的一天，由香里將她的錄音機拿出去賣了。妻子對我說，由香里將她值錢的東西差不多都賣了。這天，由香里又把朋友帶到家里來?？吹接上憷铮页粤艘惑@，她的頭發(fā)燙得象個亂雞窩。

大概是腹部腫瘤摘除的后遺癥吧，由香里從小就是紅頭發(fā)。這一頭紅發(fā)也是她墮落的一個“禍根”。上中學(xué)時，高年級的同學(xué)誤認(rèn)為是她故意染紅的。因此，由香里挨了不少冤枉拳頭。她出于中學(xué)生的單純，為逃避挨打，曾對其他同學(xué)講：“誰要打我，我就做誰的朋友。”

由香里的老師曾勸我，讓由香里將頭發(fā)染黑，但我總認(rèn)為沒必要。由香里走上邪路以后，我才不得不讓她染黑了。這頭紅發(fā)對女兒，對我，都是不幸，由于頭發(fā)本身是紅色的，即使染成黑色，用不了幾天就又變成紅黑混雜了。

頭頂“亂雞窩”的由香里簡直象個小妖精。我一氣之下，將竹江先生的要求也拋到了腦后，對女兒大聲喝問：“瞧你那樣兒，象什么話？”由香里兩眼一翻：“你管得著嗎？”說完，扭身走進自己的房間，“砰”，用力甩上了拉門。我只覺一股無名火氣直沖腦門，“嚯”地站起來，要沖進去狠揍她一頓。妻子一見，死命地抱著我的腿，痛苦地對我搖著頭?！皩?，不能發(fā)火?！毕氲竭@兒，我象個泄了氣的皮球，一下子癱在地上。

處于反抗期的孩子是不會屈服于家長的武力的。對武力，他(她)們以憎恨的目光表示反抗。由香里的行為就說明了這一點。

病人

第二天，我們又拜訪了竹江先生。我們現(xiàn)在就象是個生命垂危的病人，竹江先生就是位妙手回春的高明醫(yī)生。

將教育自己孩子的重任托付給別人的做法，肯定要受到一些人的非議。我認(rèn)為，在教育子女問題上迷途的家長，向社會伸出求援之手，拜托有責(zé)任心的專家來為自己尋找正確的道路，是一件好事。將孩子看成是個人的私有財產(chǎn)，是完全錯誤的。家長有義務(wù)幫助孩子選擇一條正確的人生道路。正是在這個意義上，我們才完全依賴于竹江先生的。在他的指導(dǎo)下，我們和女兒一起，努力地尋找著人生的道路。

我們對竹江先生是絕對服從的。正是這絕對服從，使我們被夾在竹江先生的要求和女兒的反抗中，經(jīng)受著痛苦的考驗。

竹江先生象往常一樣，邊聽邊做筆記。聽完只說了一句話：“再讓她胡鬧一陣看吧！”真使我們大失所望。分手時，竹江先生讓我們通知由香里明天到警視廳來。每次，竹江先生總是叮囑我們不要硬逼她來，通知到她就行了。這次也要我們不必反復(fù)提醒她，如果她不來就算了，靠她自覺。但由香里幾次去警視廳都是在我們再三的催促下，迫不得已才去的。

這一天夜里，由香里又沒回來。

妻子日記摘抄：

十月二十日

凌晨，丈夫醒來說：“由香里真可憐啊?！闭f著，就哭了起來，雙肩劇烈地抽搐著。由香里，我們的女兒，你什么時候才能理解爸爸的心?。∥倚睦镆凰幔猜湎聹I來。女兒的出走，使家中顯得異常凄涼、可怖。想到女兒，我再也不能入睡了。

大約在下午一點五十分左右，由香里打來電話，我告訴她竹江先生要她今天去警視廳。她說：“恐怕晚了點，還是去一趟吧?！比c左右，由香里回到家，換了衣服，就同我一起出了家門。

竹江先生同由香里談了一個半小時。然后，又叫我單獨進去?！坝上憷镎媸且晃豢蓱z的姑娘。”竹江先生第一次同我談起了由香里。“雖然她智力指數(shù)很高，但精神年齡(為標(biāo)志應(yīng)付社會問題的能力而規(guī)定的年齡，也稱智力年齡——譯者注)卻停留在三歲上。她出生后就開始患病，接踵而來的是無數(shù)次的住院、出院。幼兒時期是在病床和家中度過的。可以說，直到上初中才第一次真正接觸社會。當(dāng)然，這些，由香里本人是不會察覺的。她的社會經(jīng)驗貧乏得可憐，無論什么樣的人，只要一成為她的朋友，便認(rèn)為人家都會象父母一樣地疼愛她。于是，就象個嬰兒一樣投入她(他)們的懷抱之中。在她的心中，缺少一架正確衡量社會的天平。因次，她不可能順利地度過她的中學(xué)時代。”講到這里，竹江先生又詳細(xì)地打聽了由香里的出生和成長過程。最后，約好下周再見，我就告辭了。

一走出警視廳，由香里便有氣無力地對我說：“給我點錢吧，一百元也行?！币娢揖芙^，就失望地說了聲：“那好吧?！北阕吡?。

這天夜里，由香里又沒回家，我傷心地哭了一夜，簡直成了個淚人?！吧n天哪！快救救我可憐的女兒吧！”

近來，由香里在外面一感到累就想回家。這說明，她開始懂得家是溫暖的。雖然我們不知道她每天去哪里，但我堅信，現(xiàn)在對由香里來說，家是最安謐、最溫暖的。無疑，這是按照竹江先生的要求，沒對孩子亂發(fā)脾氣的結(jié)果。以前，我們沒能建立一個使女兒感到溫暖的家庭，女兒回到家，不是挨罵，就是挨打，得不到一點兒家庭的溫暖，當(dāng)然也就不會喜歡自己的家了。

第三個課題

十月二十六日，我們再次拜訪了竹江先生。每次走進警視廳的大門時，我都在想：“什么時候才能為女兒的自新來這里感謝竹江先生呢？虎門醫(yī)院的吉原、鵜沢先生那里也一定要去，到那時，帶上獲得了新生，面帶笑容的女兒……”但，這一天究竟何時才能到來？它到底能不能到來呢？

這次，竹江先生又提出了一個出乎我們意料的難題，“從今天起，要規(guī)定由香里的回家時間。以晚上十點為限，超過一分鐘也不給她開門。告訴由香里，這不是要把她趕出家門，而是少年法規(guī)定，未成年者，深夜不準(zhǔn)在外面閑逛。還要告訴她，這是竹江先生的要求，要恨就恨他好了。如果超過了十點，在向父母認(rèn)了錯、道了歉之后，可以原諒她一次。記住，只能一次，絕不允許有第二次！由香里的朋友可以帶回家來，但不準(zhǔn)留宿。十點鎖門時，不管他(她)們有什么理由，也要讓他(她)們回去。如果賴著不走，就打電話叫警察?！?/p>

太難了！這比不給零花錢還難辦到。由香里以前去哪兒，住哪兒，都是隨心所欲的。現(xiàn)在，一下要求她十點前到家，她是絕對不會答應(yīng)的。

但我又轉(zhuǎn)念一想，竹江先生這樣做，有他的道理。他先讓由香里隨心所欲地“自由”一段時間，讓她自己體會到，她的所作所為都是自己想做才做的，與旁人無關(guān)。然后，再通過給她提出一些要求，教她懂得她也是要受法律約束的。

十點關(guān)門，正是我們求之不得的。但是，還沒有真正去做，我的思想上就打了退堂鼓。這同女兒夜里一出去我就象丟了魂一樣，說明我對孩子表面上雖然很嚴(yán)厲，內(nèi)心里卻是一味地嬌慣、遷就。能不能做到這個新要求，這要看我們是否真有決心挽救自己的女兒了。我要全力以赴地完成這個新任務(wù)。

最近，竹江先生開始格外注意妻子對女兒的態(tài)度。經(jīng)常批評她對待女兒態(tài)度嚴(yán)厲，簡直象個馴獸師。要她端正對待孩子的態(tài)度。

每當(dāng)妻子委屈地向我哭訴，她又被竹江先生批評了時，我的心象針扎一樣難受。我很清楚，妻子對女兒之所以采取壓服的態(tài)度，其根源是由于我平時對她們母女態(tài)度蠻橫所造成的。

妻子曾聽到女兒向朋友這樣談?wù)撐遥骸拔野职趾喼毕髠€傻瓜，教訓(xùn)我時總用一些那樣的詞，‘我說得不對嗎？‘你不承認(rèn)嗎？是不是這樣？哪象爸爸訓(xùn)孩子？真討厭死了?！蔽乙幌肫鹋畠旱脑?，臉上就火辣辣的。我的話的確無法使女兒感到父愛。竹江先生批評的不是妻子，而是我。他是在通過妻子的口，反復(fù)地教給我，什么是家庭溫暖，什么是對孩子真正的愛。

竹江先生曾這樣對我說過：“作為父母，你們?yōu)榕畠旱氖ё愀械胶芡纯?。但你們卻不知道，女兒自己要比你們痛苦多少倍。你們千萬不要忘記女兒那顆痛苦的心?！?/p>

現(xiàn)在我明白竹江先生的“萬一發(fā)生意外，那就是她命中注定”這句話的真正含義了。它是在告誡我們，教育孩子事關(guān)重大。要通過曉以問題的嚴(yán)重性來啟發(fā)和觸動我們疼愛女兒的心。

第二天，我們向由香里提出了十點鎖門的要求。不出所料，她一聽就炸了。兩眼一瞪，“什么？十點？不行！”“你聽著，由香里，以前，你太自由了。竹江先生說，少年法規(guī)定：未成年者深夜不準(zhǔn)在外閑逛。所以，我們才決定十點鎖門?！蔽覀儼粗窠壬囊蠡卮鹆怂??！皠e來這套，我不知道什么少年法！”說完，由香里一扭頭走進自己的房間，“砰”地一聲甩上了拉門。

下午，由香里怒氣沖沖地出去了。今天是規(guī)定十點鎖門的第一天，我們很緊張，總擔(dān)心由香里不按時回來。唯一可使我們放心一點兒的，就是竹江先生允許有一次“例外”。看來，這個新規(guī)定對由香里很有觸動。她四點鐘左右來電話詢問有沒有她朋友來的電話，晚上八點左右就回到了家。這一夜她雖然沒有出去，電話卻打了個通宵。

較量

這幾天，由香里每天都按時回家，這使我們感到欣慰。同時，卻又擔(dān)心她不知哪一天會突然違反這個規(guī)定。不安和欣慰交織在一起，使我們幾乎有些神經(jīng)質(zhì)了。

最近，我的工作結(jié)束得比較早。一下班就匆匆趕回家，從不出門。晚上將近十點時，夫妻倆就兩眼一眨不眨地盯著表針，焦急地盼望著女兒的歸來。這種生活持續(xù)了四、五天。

這期間，有一天晚上將近十點時，由香里來電話說她買車票錢不夠，被扣在赤坂的見附地鐵站，我們聞訊后，急忙趕到車站，付了車錢。帶著女兒又在十點前趕回了家。一家三口，默念著“十點、十點”拼命往家趕的樣子，回想起來有些可笑，而在當(dāng)時卻是一場艱苦的戰(zhàn)斗。

只要由香里晚上近十點還未回來，夫妻倆就開始坐臥不安，死死地盯住表針，膽戰(zhàn)心驚地想：“今天不會晚吧？”

要是以前，家長把孩子趕出家門都是不足為奇的。如今，我們卻是這樣迫不及待地盼著女兒歸來。

“把孩子趕出家門”這句話，我開始并不了解它有多大份量。有一次，我同竹江先生談話時隨便說了一句。不料，竹江先生聽后勃然大怒：“我從沒說過要把孩子從家里趕出去！也絕不能趕出去。只是由于她違反了規(guī)定，才不給她開門。這一點請千萬不要誤解。”他認(rèn)為，由香里現(xiàn)在不是被趕出了家門，而是她失信，進不了家門。看來，“趕出家門”和“進不了家門”是有天壤之別的。

妻子日記摘抄：

十月三十日

由香里每天睡到中午，傍晚出去，晚上八點左右回家。不知因為是有了新規(guī)定，還是有別的什么緣故，她最近沒在外面過夜。

三十一日晚八點鐘左右，由香里打來電話說，她想在新宿的朋友家過夜。妻子回答說：“你自己考慮決定吧。”竹江先生要求我們不要發(fā)表意見，一切都讓孩子自己去決定。所以，我們在和由香里說話時是格外注意的。通過實踐，我們漸漸懂得了“強迫命令”和“啟發(fā)自覺”兩種做法的意義是迥然不同的。

過了一會兒，由香里帶著兩個男孩子回來了。將近十點，我讓他倆回家，其中一個說他家住川崎，離車站很遠(yuǎn)，現(xiàn)在已沒有公共汽車了，想借二千元坐出租車回去。當(dāng)時我想，寧肯讓竹江先生批評一頓，也要盡快把他們打發(fā)走。就叫了輛出租車，并預(yù)付了到新橋的車錢。

可是，當(dāng)我回到家，卻不見了由香里。我轉(zhuǎn)身下樓，竟發(fā)現(xiàn)由香里和那兩個男孩子藏在樹叢的陰影里，他倆一見我，便一溜煙逃走了，只剩由香里尷尬地站在那里。見到女兒如此坦然地欺騙自己親生的父親，我的心一下子涼透了。我木然地呆立在那里，對竹江先生的要求產(chǎn)生了懷疑。但是，我卻沒有想到，這正是由于自己違反竹江先生的要求，替由香里的朋友付了車錢所造成的。

擔(dān)心的事終于發(fā)生了。

十一月一日傍晚，由香里一聲不吭地出了家門。將近十點還沒回來，我們預(yù)感到情況不妙。兩雙眼睛緊緊盯住表針，……九點五十分，……九點五十五分……兩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時針指向了十點，夸張點說，我們當(dāng)時的心情就象被宣告了死刑一樣。夫妻倆默默無言，又緊張，又害怕。

十點十五分，樓梯上傳來了急促的奔跑聲，是由香里。門鈴響了，我克制著，不讓自己站起來。抬頭看看妻子，從她那緊閉的雙唇可以看出，她也在極力地控制著自己。

門鈴繼續(xù)響著，“快開門！”門外不時地傳進由香里的喊叫聲。我雙手捂住耳朵，幾乎脫口叫出聲來，“別叫了吧！”然而我沒有勇氣去告訴她：“這是規(guī)定，不能開。”

鈴聲響過幾十次后，由香里失望地走了。腳步聲漸漸地遠(yuǎn)去。夜，從未象今天這樣令人感到徹骨的寒冷。由香里到哪里去呢？她身無分文……瞬間，我想起女兒小時候做腫瘤摘除手術(shù)前，醫(yī)生告訴我要做好是癌癥的思想準(zhǔn)備時，我一下暈倒在妻子懷中的凄慘情景來。

突然，妻子聲嘶力竭地向我大喊：“還我女兒！你聽見了嗎？還我女兒！”我一時沒有弄清妻子為什么這樣歇斯底里。但馬上我就明白了，這是母親的心被撕碎時發(fā)出的慘叫。

妻子日記摘抄：

十一月一日

寫給我們的由香里：

媽媽永遠(yuǎn)是你的媽媽，請你原諒她吧。

我知道，你在人生的道路上迷失了方向……

媽媽在為你痛苦地流淚，

爸爸在為你哭泣、悲傷。

當(dāng)天夜里，由香里又沒回來。

十一月二日，雨淅淅瀝瀝地下個不停，天氣很冷。一夜未曾合眼的夫妻倆相對而坐，沉悶無語。他們在憂慮著一夜未歸的女兒。打開電視機，里面演的似乎是另外一個世界的事，立刻又被關(guān)掉了。女兒恐怕再也不會回來了。

“孩子有什么罪？深更半夜被趕出家門，流落街頭？是竹江先生讓我們趕走了心愛的女兒?！毕氲竭@兒，我真想拿起擴音器，走遍東京，去找回我們的由香里。同時，另外一個念頭也出現(xiàn)在我的腦海中，事到如今，也只有堅持下去了?！叭f一發(fā)生意外，那就是她命中注定。”竹江先生的話反復(fù)地在我的耳旁回響。作為父母，誰也不忍心看著自己的女兒無家可歸。我苦苦地思索著。終于，弄懂了這句話的含義——不下這樣的狠心，是無法完成挽救由香里的艱苦使命的。

中午，門鈴聲響了起來，妻子頓時跳了起來。“要是由香里的話，就不要開門?！闭f著，我也隨妻子向門口走去。

打開門上的小窗，看到由香里和R子站在門外。“喂！開門！”由香里口氣蠻橫，絲毫沒有認(rèn)錯的表示?！案嬖V你，這是規(guī)定，不能開！”砰，砰！由香里開始用力踢起門來。我們返身回到房間，任憑她去踢、去喊?！拔?！開門！”喊聲越來越大。我絕望地想，要是再不開門的話，恐怕就再也見不到女兒了。我猶豫地站起身來，要去開門?！安荒馨?！”妻子說著，一下子抱住了我。我用力推開她，向門口走去。妻子又一次死死地拖住了我?！笆前?，不能開門。”我無力地坐了下來。雖然意識到自己錯了，但還是身不由己地想去開門，仍被妻子阻攔住了?？磥恚拮邮窍铝藳Q心。門外，斷斷續(xù)續(xù)地傳進由香里和R子的說話聲。十分鐘過去了，二十分鐘過去了，叫門聲依然不停。

我盡力克制著自己，不去開門。三十分鐘后，叫聲停止了，我悄悄地走到門旁，打開小窗一看，她們走了。望著空蕩蕩的門外，我的心一下被失望籠罩了。

一個小時后，電話鈴響了起來，妻子忙操起話筒，是由香里。她第一次向媽媽認(rèn)了錯，道了“對不起”。我心里的一塊石頭落了地。竹江先生說過，“無論用什么方式，只要孩子認(rèn)了錯，可以原諒一次?！蔽颐ο蚱拮狱c了一下頭，妻子也長噓了一口氣，對著話筒大聲說：“你可以回家了?！?/p>

不一會兒，由香里和R子就到了家。雨仍在下著，兩人淋得象剛從水里撈出來似的，冷得上牙打著下牙。一進門，由香里滿臉怒氣地小聲嘟囔了一句“對不起”，看表情絲毫沒有認(rèn)錯的誠意。但平時的囂張氣焰卻有所收斂，憤怒的眼神中也流露出虛弱。兩人走進房間，蒙頭大睡。

此時，媽媽一定有許多話要同女兒講。雖然女兒不顧父母的憂慮，經(jīng)常在外過夜。但被鎖在外面這還是頭一回。媽媽一定想把女兒親熱地?fù)г趹牙?，噓寒問暖?？墒牵窠壬遣辉S我們主動同孩子交談的?？蓱z的媽媽只能把萬語千言、一片深情，都憋在肚子里了。

事實上，如果當(dāng)時家長親切地向女兒噓寒問暖，女兒肯定會反感地想：這叫什么媽媽！昨晚把我拒之門外，今天卻又甜言蜜語。

一定要讓孩子懂得，家長說話是算數(shù)的。十點關(guān)門、不給零錢都要說到做到。對于教育孩子，家長的言行一致是絕對必要的。

夜色降臨了，她倆還在睡著。九點鐘左右，由香里起來了，她用命令的口吻說：“哎！R子要回家，給她車錢！”我盡量平靜地回答她：“不行，不能給。”她臉色陡然一變，“我的朋友有困難，她沒車錢回家！”見我們不回答，她越發(fā)惱怒：“你們也算是我的父母？”我們?nèi)圆焕聿恰Ｓ上憷锉患づ?，沖我們大罵：“魔鬼！”兩只冒火的眼睛怒視著我們。我真想沖上去狠狠地給她一個大耳光。但我還是拼命壓住了火，沒有發(fā)作?！澳呛冒?，R子今晚不走了。”說完，她扭頭回房間去了。

我們本應(yīng)打電話叫警察帶走R子。但又一想，只要我們不說，竹江先生是不會知道的。于是就默認(rèn)了。

竹江先生的做法

十一月七日。由香里遵守十點關(guān)門的規(guī)定已經(jīng)有幾天了。妻子指著樓下一輛輕騎對我說：“你看，這車在樓下放了兩三天，會不會是由香里從哪兒弄來的？”我一聽，心中不覺一驚。急忙跑到樓下一看，果然停放著一輛黃色車身的“帕索拉”?！半y道真是由香里她……”我越想越怕。當(dāng)我認(rèn)定這是由香里“騎”來的時候，心中蒙上了一層濃濃的愁云。

竹江先生說過：“有的孩子是不會因為缺東西就去偷盜的?！笔聦嵰舱侨绱耍上憷镫m然好長時間未從我們這里得到一分錢，卻從沒有因偷盜被警察拘留過。因此，我一直對竹江先生的看法堅信不疑。但是，眼前的事實卻與竹江先生的斷言完全相反，我不由得又坐立不安起來，馬上給竹江先生打了電話。話筒里傳出了竹江先生鎮(zhèn)靜的聲音：“由香里對您說了嗎？”“啊……，還沒有?！薄澳热粵]有看見她偷，就請什么也不要對她說。如果一星期以后車子還放在那里，您就向赤坂警察署報告。他們會酌情處理的?！敝窠壬芾潇o，絲毫也不慌亂。

放下話筒，心中的愁云仍未消散，我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總想問個明白。由香里一進家門，我劈頭便問：“車是哪兒來的？！”“噢，輕騎呀，那是我借別人的，人家明天就來取?！彼凉M不在乎地答道?？吹剿歉睒幼?，我不愿也不敢再追問下去了。就沒再說什么。

妻子日記摘抄：

十一月八日

由香里下午出去了。我下樓一看，那輛輕騎也不見了。六點左右，小松川警察署打來電話：“您的孩子犯了事兒，請馬上來一趟?！蔽业男目┼庖幌鲁榭s到了一起，放下話筒便向松川署奔去。

由香里和她的朋友并排坐在少年科刑警木山先生面前。她倆就是為那輛輕騎被扣的。木山先生對我說：“看到她倆騎車兜風(fēng)的樣子很可疑，警察就扣留了她們。經(jīng)過調(diào)查，果然那輛輕騎已有人報了失。是由香里從赤坂偷來，騎到小松川的?！蔽以僖豢从上憷锏耐龋教幨莻?，小腿肚子皮開肉綻。我頓時驚呆了，她是什么時候，怎樣學(xué)會的騎摩托車呢？我越想越害怕，全身不由自主地哆嗦起來。木山先生笑著對我說：“由香里中途迷了路，遇上‘暴走族，被他們帶到了小松川，腿上的傷就是在路上摔的?！?/p>

我在另外的一個房間里向木山先生說明了竹江先生的要求，并懇求他嚴(yán)厲處罰由香里。木山先生卻不贊成地說：“處罰并不一定能起到較好的教育作用，她畢竟還是個孩子，您還是把她領(lǐng)回去吧！”調(diào)查、訊問結(jié)束后，已是夜里十點多了。木山先生讓我把她的同伴也一起領(lǐng)回家過夜。我再三向他解釋說竹江先生是不容許這樣做的。木山先生卻說由他負(fù)責(zé)向竹江先生解釋。萬般無奈之下，我只好把她倆領(lǐng)回家。

第二天，妻子將事情的經(jīng)過向竹江先生作了匯報。聽說他很是不滿。他雖然已經(jīng)接到了小松川署的電話。但小松川署和妻子的作法是違背他的要求的。我想，竹江先生是想通過這件事，嚴(yán)厲懲罰一下由香里，讓她懂得這樣一條法則——社會是不允許她胡作非為的。干了壞事，就要受到法律制裁。處理好這件事，確是達到這個目的的好機會，讓由香里親身體驗一下，父母的愛并不能代替社會的法則。

竹江先生從來不用“大道理”對我們進行說教，而是讓我們通過具體而又痛苦的實踐去體會他的指導(dǎo)思想。通過艱苦的實踐，我對竹江先生的基本思想有了比較清楚的理解。在家長對孩子的愛的問題上，他首先教給我們要忍耐，以便建立一個讓孩子認(rèn)為是最溫暖的家庭。要使孩子體會到她所受的一切苦難，都是她自作自受。在此基礎(chǔ)上，再讓孩子切身感受到社會上的每一個人都是要受法律約束的。

痛苦的笑

當(dāng)天夜里，由香里腿上的傷疼得很厲害，象是化了膿，她自己也害怕了。近來，由香里一直用“哎”、“你過來”之類的詞來稱呼母親。這晚卻一反常態(tài)地“媽媽，媽媽”叫個不停，一會兒也不讓媽媽離開自己的身邊。盡管這是由香里出于傷后的恐懼才這樣依戀媽媽，但母女倆和睦相處的情景近來畢竟是很難見到的。

夜里，由香里向媽媽哭訴了自己的心里話：“我并不是真心想反抗媽媽，但我又不愿向任何人低頭，而且永遠(yuǎn)不能低頭。但是，媽媽卻不能理解我……”由香里有她自己的追求目標(biāo)，為了這個目標(biāo)，她投入了全部精力，頑強地掙扎著。但是，她什么時候才能發(fā)覺她自己所追逐的生活是空虛而又是墮落的呢？作為家長，我們只能以“忍耐”去迎接這一天的到來。我在一旁靜靜地聽著母女倆的談話，試圖從女兒的話語中找到打開她心靈大門的鑰匙。

常言道：“孩子的性情變幻莫測。”我們現(xiàn)在的生活就是這樣。今天剛為看到一線光明而欣喜，明天卻又是漆黑一片。仿佛象燈光一樣，亮一陣子還是要熄滅的。

當(dāng)由香里得知自己的傷勢不嚴(yán)重以后，便更加肆無忌憚地活動起來。她每天的時間表安排得滿滿的。每天不是早晨就是下午，一定要出去，從來不休息。吸毒也更厲害了?；氐郊視r，經(jīng)常是步履蹣跚，左搖右擺。有時干脆就把裝甲苯的小瓶也拿回家。我們只能把瓶子搶過來，而又不能對她發(fā)火，只好呆呆地站在那里瞪著她。她反而滿不在乎地安慰我們：“沒……沒關(guān)系，不……要緊。”然后，一步三晃地走回自己的房間。我們有什么辦法呢？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墒?，即便如此，她每天也準(zhǔn)時在十點前趕回家。孩子的心真是令人難以捉摸。

十幾歲的孩子身上，有一股使不完的力氣。象那些為考上東京大學(xué)，終日伏案苦讀，為能參加夢寐以求的“甲子園”(舉辦初中高中棒球決賽的體育場)的比賽而終日奔跑在綠茵場上的孩子一樣，由香里也以她的全部精力在對媽媽、社會和家長進行著并非出自內(nèi)心的反抗。

妻子終日為女兒的身體健康而憂慮，幾乎每天都流著淚對我說：“十點前到家了又管什么用？這樣下去由香里的身體馬上就會垮掉?！?/p>

認(rèn)識竹江先生以前，我每天東奔西走去尋找徹夜不歸的女兒，幾乎走遍了東京的大街小巷。由香里現(xiàn)在每天在哪兒活動，我大致是知道的。我想請竹江先生通知警察取締這些地方，或者請求虎門醫(yī)院將由香里隔離到登戶的特別分院去，便于她戒掉吸毒嗜好。我在電話里向竹江先生談了我的想法，不料，他堅決反對。他說：“如果警察取締了那些‘場所的話，她們就會轉(zhuǎn)移到更秘密的地方去。知道由香里在哪兒、干什么，總比不知道好。如果強制隔離她，她出院后還會再吸毒的，如果她本人不下決心戒的話是絕對戒不了的?！蔽艺f擔(dān)心由香里再染上興奮劑。他回答說：“由香里洗澡的時候你們注意觀察一下她身上有沒有注射的痕跡，如發(fā)現(xiàn)可疑之處，立即向我報告，我會采取適當(dāng)措施的?！敝窠壬跉鈭詻Q，沒留給我們一點兒反對的余地。

這一段時間，我們一家就象是被惡魔纏住了。十年來，我的工作一直很忙。有時緊張得連休息都顧不上。但最近卻一反常態(tài)，工作驟減，很是空閑，只好終日與妻子相對而坐，默默無語地度日。

據(jù)妻子說，由香里看到我的情況也很擔(dān)憂，她在電話中對朋友說：“我家老頭子最近有點要‘栽。不過，他已經(jīng)出了名，也就可以了。”痛苦的笑，恐怕就是在這種時刻，聽完這樣的話后發(fā)出的吧。

近來，由香里的服裝明顯地“時髦”了起來。她上著一件黑色襯衣，下穿一條又黑又長的裙子，——也不知她是從哪兒借來的。頭發(fā)又燙成了“亂雞窩”，并且化妝，染黑指甲，粘假睫毛。一個13歲的少女，打扮得象個妖精，真讓人無可奈何。我不敢正視由香里那副模樣，在狹窄的家中，每天都象逃避瘟疫一樣地躲著她。

我在赤坂住了三十多年，附近商店里的人都很熟悉。我的工作地點之一——東京電視臺，就在我家對面。由香里卻不顧這些，到處給我丟人現(xiàn)眼。

有這樣的女兒，怎能不使我羞于見人呢？每當(dāng)在赤坂的大街上遇到熟人，我總是急忙鉆進人群中避開。走過商店門前時，也總是把頭低得不能再低，生怕別人認(rèn)出我來，譴責(zé)我：“您家的小姐可……”

我和妻子商量，把家搬到一個熟人也沒有的郊外去。打電話征求竹江先生的意見時，他說：“鈴木先生，您怎么這么糊涂呢！只有人群才能藏住人啊。如果您搬到人煙稀少的郊外，就會比在市里更惹人注目。再說，打扮成那樣的孩子未必是很壞的。就說小偷吧，他們絕不把自己打扮得與眾不同，而總是使自己的穿著與普通人一樣。服裝只是個興趣問題，只有治愈了心靈上的疾病，其他的‘病才能隨之好起來。關(guān)鍵是治療她的‘心病。”竹江先生的話象溫暖的春風(fēng)，把我心中的愁云吹散。

迄今為止，我所遇到的人們，沒有一個不是對失足少年的服裝、舉止大為不滿的。他們總是要我去換掉女兒的衣服，糾正她的舉止。今天，社會上的人們在接觸和真正了解這些失足少年之前就抱有“壞孩子”的先入之見。帶著這樣的成見，怎么能去挽救和教育好這些孩子呢？“服裝只是個興趣問題，只有治愈了心靈上的疾病，其他的‘病才能隨之好起來。”竹江先生這非凡的話語，使我對他重又充滿了敬意。我下定決心，為了女兒，我要挺起胸來做人。因為孩子走了邪路，自己就背上“自卑”的包袱的家長是不能教育好子女的。要想真正理解孩子的心，首先家長就應(yīng)該拋掉“壞孩子”的偏見。

難熬的日子

最近，由香里顯得很煩躁，對什么事都表現(xiàn)出不耐煩的樣子。只要是她接打到家里的電話，總是沒好氣地說：“不在！”“這不是鈴木家?！薄罢埐灰獊y撥電話?！比缓缶汀芭椤钡匾宦晵斓?。

十一月九日晚，我因工作未在家。由香里將一肚子火氣都撒到了妻子身上。這天，她很早就回到家，一進門就耷拉著臉說：“給我錢！”聽媽媽說不給，臉色“唰”地一變，咬牙切齒地說：“我他媽要你的命！”“你殺了我吧！我是你媽媽，殺了也沒關(guān)系！”聽妻子這么一說，她越發(fā)惱怒，兇神惡煞似地說：“我他媽的能殺我的老娘嗎？”說著，抄起身邊的東西朝妻子身上砸去。這就是家庭內(nèi)的暴力。近來，她不僅對她媽媽，對我也是沒大沒小，言語粗野。我?guī)状闻e起了手，但都強忍住。

言語變得粗野，是每一個失足孩子的必經(jīng)階段。這些孩子總喜歡將他們在“前輩”的大朋友那里學(xué)來的言談舉止，在家里向自己的“敵人”——父母炫耀，以示他們的威風(fēng)和對家長的蔑視。對這種暴力，我們是束手無策的。竹江先生這樣說過：“孩子拿出刀子來威脅家長，用刀子扎家長的事情是有的。這時，家長大都在驚慌之中想把孩子手中的兇器搶過來，從而發(fā)生了激烈的爭奪，甚至鬧出人命來。其實，遇到這種情況，家長只要保持鎮(zhèn)靜，對孩子的行為酌情采取相應(yīng)的行動就行了。即使孩子撲上來，他們也不會傷害家長的性命，至多也就是打掉幾顆牙而已。只要忍耐住，事情就可以解決?！彼偸怯闷届o的口氣談?wù)撘恍┝钊嗣锹柸坏膯栴}，這席話可算是一例吧。他認(rèn)為，如果家長真想挽救自己失足的孩子，對這點事情是必須忍耐的。

青少年的犯罪，在家庭和學(xué)校施用暴力，都是在和家長的關(guān)系破裂后發(fā)生的。包括我自己在內(nèi)的許多家長，在孩子幼兒時期就沒有對他們進行很好的教育。當(dāng)孩子長到十二、三歲，對家長、社會及學(xué)校都想進行反抗的時候，又不得法地對孩子不是嬌慣就是訓(xùn)斥，再就是一天到晚在他們的耳旁叨叨個沒完。其結(jié)果卻是適得其反，孩子不但沒有學(xué)好，反而離家長所期望的越來越遠(yuǎn)。

竹江先生這樣對我說：“您現(xiàn)在認(rèn)識到自己錯了的話，還為時不晚。但是，您若想挽回以前的過失，就必須拿出家長的勇氣來和孩子較量一番?！?/p>

要想挽救由香里，就要“忍耐”。我請求妻子為挽救女兒要準(zhǔn)備忍受任何暴力。我們決心經(jīng)受一切艱苦的考驗。

第二次較量

大年初一這天傍晚，由香里和兩個女孩子回到家。她倆是經(jīng)常和女兒來往的舊友。由香里說她們要去拜謁神社，妻子就將自己的和服拿出來，給那兩個女孩子穿上。

夜里八點半左右，她們?nèi)齻€和N君一起回到家。N君是由香里在永田小學(xué)校時的高年級同學(xué)。她們到家后又吸開了稀薄劑。妻子走進房間，搶過稀薄劑扔掉了。

N君一直擔(dān)心由香里又要鬧事，這一天趕在十點前告辭了。N君走了，由香里請求媽媽說：“那兩個女孩子沒有地方住，想請媽媽允許她倆住在家里?！逼拮诱f：“十點以后，任何人也不準(zhǔn)留宿?！眻猿肿屗齻z回去了。為此，由香里大發(fā)雷霆，鬧了起來。

我能夠理解由香里的心情。在認(rèn)識竹江先生以前，這兩個女孩子經(jīng)常來我家玩，也常常住在這兒。當(dāng)時，我和妻子對她倆也很熱情。因此，她倆和我們的關(guān)系自然是親密的。由香里認(rèn)準(zhǔn)我們會對她倆另眼相看。

我到家后，由香里對我也怨氣沖天，大發(fā)牢騷。我耐心地向她重申了竹江先生的要求，總算使她安靜了下來。

我不知道，對這新年一開始就發(fā)生的事，由香里是怎樣看的。但她三號那天出去后，一直到十點也沒有回家。

看來，由香里這次也是下了狠心了。整整兩天，她音信全無。

我和妻子的決心也很堅定。隨著同由香里反復(fù)多次地較量，我們與其說是習(xí)慣了她的這一套做法，不如說是對女兒不能理解父母的一片苦心而感到憤怒！以前每當(dāng)女兒出走時所產(chǎn)生的悲傷心境，現(xiàn)已變成了一定要讓她理解父母為什么這樣做的堅強決心。

第二天，由香里終于打來電話說：“讓我進家吧！”“你自己好好想想吧！”說完，我就放下了話筒。

我的語氣竟是這樣坦然。想當(dāng)初，我們的態(tài)度不堅定的時候，有時軟弱，有時發(fā)怒，有時甚至是哭泣乞求。但今天，我們具備了家長應(yīng)有的尊嚴(yán)之后，父女之間的交談也就變得自然了。由香里啊，由香里，這樣的蠢事，你究竟要干到哪一天為止呢？父母的心你是理解的?。∥以趦?nèi)心里已經(jīng)相信女兒是理解我們的誠心了。這種自然的口氣，也許就是父親真摯的愛吧。

現(xiàn)在，我們不再是竹江先生的牽線木偶，也不必事無巨細(xì)都要向竹江先生哭著乞求指示了。我們終于成為真正的家長，可以獨立思考，自己就能決定應(yīng)當(dāng)怎樣去做了。

一月七日，由香里已經(jīng)整整七天沒有回家了。這天早晨，天色剛蒙蒙發(fā)亮，赤坂五丁目派出所打來電話說：“你們的孩子來告你們，說她很想回家，但你們卻不許她進門。請你們馬上讓她進家?！甭牽跉猓旌軔阑?，我盡量用平靜的口氣回答說：“我們是按照既定的方針在教育她，請你們讓她走吧！”警察一聽，猶如火上澆油，對我們吼道：“你們也算是做父母的？！”終于和我們吵了起來。最后，警察一怒之下掛上了電話。

八點鐘左右，又接到赤坂警察署打來的電話，命令我馬上去一趟。妻子說：“還是我去吧，我向他們好好解釋一下?！?/p>

妻子去了一會兒，就打來電話說，無論她怎樣解釋，警察就是不聽，只好讓我去一趟。無奈，我馬上去了赤坂警察署。

據(jù)妻子說，她把情況的前前后后都向科長講了，并請求科長先生將由香里送進鑒別所(少年兒童被送到少年院勞教前，先送到鑒別所收容教育一段時間，以鑒別他是否應(yīng)當(dāng)送進少年院勞教——譯者注)。不料，科長一聽就火了。他對妻子說：“簡直是豈有此理！孩子是自己來警察署請求保護，我們怎能將她送進鑒別所呢？”結(jié)果，同妻子發(fā)生了爭執(zhí)。

科長先生的話是有道理的。他一定在想，以前，女兒只要一天沒回家，我們就四處尋找，鬧得滿城風(fēng)雨，跑到警察署來請求保護。而那時警察卻總是對我們大為不滿地發(fā)脾氣說：“你們做父母的太嬌慣孩子啦，以后少袒護點好不好！”但事隔數(shù)月的今天，女兒自己找警察請求幫助，使她能夠回家，而我們卻一再請求警察送她進鑒別所。這一切確實令科長費解。他一定在想：“這算是什么家長？！”

妻子的想法我完全理解，竹江先生曾想把由香里送進鑒別所，就是希望讓她通過鑒別所的生活，懂得什么是社會的約束力。并通過那里的一段經(jīng)歷，使她的生活規(guī)律化起來，今天，由香里已經(jīng)十四周歲了，況且又是一連出走了五天，這正是一個好時機，竹江先生預(yù)想的目的也許就能實現(xiàn)。

為了取得科長先生的支持，我大約用了一個小時，將當(dāng)時的情況及背景做了說明。

“要用事實使孩子體會到家長的愛和社會的法律是迥然不同的兩回事?！敝窠壬倪@個要求，我們曾幾次嘗試過。通過實踐我們體會到，只要連結(jié)在父母與孩子之間愛的紐帶堅固不斷，即使孩子被送進鑒別所，也會重新回到我們身邊的。

由香里所以跑進警察署，乞求警察幫助自己回家，就是因為在她的心中升起了和我們相通的新的感情。因此，我堅信由香里即便去了鑒別所，最終仍會回到我們的身邊。

科長聽完了我的說明后，露出一副似懂非懂的神情。這也難怪，我和妻子要求將女兒送進鑒別所，也是想盡快使女兒棄舊自新，所以我們才邁出了這勇敢的一步。

科長一定十分明白，這次由香里沒有做任何觸犯法律的事情。不僅沒有違法，而且是去向警察請求幫助的。如果將她送進鑒別所，就會使別人覺察到，警察與家長合謀來懲罰由香里，科長的處境將會狼狽不堪。那時，我曾幾次給竹江先生打電話，但他卻因工作外出了。我想不出，如果竹江先生在的話，他會做出什么抉擇。

最后，科長先生在我們再三的懇求下，似乎被我和妻子那自認(rèn)正確的理由所打動，但又極不情愿地為我們辦理了由香里去鑒別所的手續(xù)。

妻子和由香里當(dāng)時就從赤坂警察署出發(fā)，到家庭裁判所(處理家庭糾紛及有關(guān)少年犯罪的非公開法院——譯者注)去接受裁決。

根據(jù)少年法，孩子被送進鑒別所或少年院(勞教農(nóng)場，屬于刑事處罰的少年教育機構(gòu)——譯者注)前，先到家庭裁判所接受裁判官的審理，由這個少年法律機構(gòu)的法官裁決是否應(yīng)當(dāng)送鑒別所或少年院。

但是，在家庭裁判所接受審理時，由香里一口咬定她是想回家才去請求警察幫助的。她的申訴得到了裁判官的認(rèn)可。這樣，妻子和女兒便一起回到了家。

這天，整整一天，我們都沒有找到竹江先生。

第二天早晨，我頭一個和竹江先生通上了電話。他還不知道這件事?！翱傊以趶氐琢私馇宄虑榻?jīng)過之前，是什么也不能說的。”竹江先生很慎重，對我們的獨斷專行也沒有表示不滿。

當(dāng)時，我們已經(jīng)覺出走這一步是太大膽了。家庭裁判所的裁決使我們松了一口氣。

不知由香里對這些事件有何感受。她第二天中午起來后突然對我們說：“我已經(jīng)很累了，從明天開始去上學(xué)。”并自己給竹江先生打了電話。當(dāng)時，竹江先生好象很尷尬，由香里講完話，妻子接過了話筒。過了一會兒，妻子放下電話對我說：“竹江先生第一次這樣驚慌失措?！闭f著，露出了一絲深不可測的笑容，也許是因妻子見一貫對她發(fā)脾氣訓(xùn)斥的竹江先生也會一反常態(tài)地驚慌失措。我體會到，這笑里充滿了對女兒深厚的母愛。

當(dāng)時，竹江先生一定沒有料到由香里會提出上學(xué)這個問題。他的方針是，要去上學(xué)，就得由香里本人真心實意地想去，而且自己提出申請，得到校方相應(yīng)的允許后才能去。但由香里斷然向他提出：“我很累了，從明天開始去上學(xué)?！笔沟盟粫r不知應(yīng)當(dāng)如何回答是好了。

過了一會兒，竹江先生打來電話說：“你告訴由香里，今天晚上讓她自己給班主任老師打個電話，將自己的想法告訴班主任。”這時，竹江先生已經(jīng)恢復(fù)了以往的鎮(zhèn)靜，并開始指示我們應(yīng)當(dāng)如何去做了。

我和妻子將竹江先生的話轉(zhuǎn)達給由香里，她聽完只說了聲：“好吧！”

夜里，由香里給班主任打了電話，向老師訴說了自己想上學(xué)的愿望。

感情的萌芽

一月二十二日清晨六點鐘左右，急促的電話鈴聲將我們從夢中驚醒。電話是赤坂署打來的。警察說，身著學(xué)生制服的由香里手拿裝毒品的小瓶，步履蹣跚地故意在警察署門前轉(zhuǎn)來轉(zhuǎn)去，被扣留了，讓我們馬上去領(lǐng)人。我聽了警察的話真似萬箭穿心。我知道女兒想上學(xué)，而她又受不了校規(guī)的管束，萬分苦惱，最終只好以稀薄劑來折磨自己。

放下電話，妻子就匆匆趕往赤坂署，我則在家里等消息，這真象是在等死。我盡量使自己焦急的心情平靜下來，卻無論如何也做不到。一直等到九點鐘才接到妻子的電話，說她請示了竹江先生，竹江先生說“按商定好的辦”。這就是說要把由香里送進鑒別所。竹江先生讓妻子回家等待結(jié)果，他負(fù)責(zé)同赤坂署聯(lián)系。妻子回家后，向我詳述了在赤坂署發(fā)生的情況，我聽著聽著禁不住熱淚奪眶而出，這是女兒墮落以來第一次流出的充滿希望的淚水。

在赤坂署，警察對妻子大發(fā)脾氣。這恐怕是他們認(rèn)為由于家長無能，女兒才屢教不改，或許是見我們對竹江先生言聽計從，完全改變了原來的做法，認(rèn)為我們沒有主心骨吧。但是，沒有同兒女一起度過那地獄般生活的人，是無法理解竹江先生的指導(dǎo)有多么正確的。

竹江先生雖然要求我們在由香里徹底轉(zhuǎn)變之前，即使別人產(chǎn)生了誤會也不要為自己辯解。但警察的粗暴使妻子忍無可忍，終于和他們吵了起來。這一切都被關(guān)在隔壁的由香里聽到了，她吼了起來：“憑什么訓(xùn)我媽媽？！是我做了錯事，要訓(xùn)就訓(xùn)我吧！我的父母沒錯，他們是好人！”聽妻子講到這里，我的心和竹江先生產(chǎn)生了共鳴。一想到女兒終于開始從感情上向我們靠近，就如同一股暖流注入了我的心田。我的眼睛模糊了，女兒那顆痛苦而又任性的心，已開始感受到了父母的愛。

我聽說幾乎所有失足的孩子在家庭裁判所被押上開往“鑒別所”、少年院的警車時，都滿腔怨恨地對自己的父母大喊：“是你們害了我！是你們害了我??！”有哪個家長有意坑害自己的孩子呢？這種悲劇的發(fā)生，是由于家長沒有將滿腔的疼愛用正確的方法注入孩子的心田，致使連接在家長和兒女之間的感情紐帶被嬌寵和打罵所切斷了。

雖然竹江先生想趁此機會讓由香里通過鑒別所的生活懂得社會是有法律來懲罰她的胡作非為的，但由于赤坂署和學(xué)校的反對，由香里又被領(lǐng)回了家。赤坂署少年科科長要求我們強迫由香里上學(xué)，并要妻子每天接送。

幸福的一天

第二天，由香里被迫去了學(xué)校。中午妻子接到了學(xué)校的電話，便去學(xué)校把下午沒課的由香里接回家。這天正好我在家休息。由香里一進門就對我說：“爸爸，帶我去新宿買身衣服吧！”我不由得微笑著點頭同意了。

回想起來，我們已有幾年沒有一起上街買東西了。況且，又是由香里破天荒地第一次主動提出來，我怎能不欣然同往呢？！我的心由于興奮而劇烈地跳個不停。我們帶著女兒向新宿出發(fā)了。我盡量地控制著自己，不讓興奮的心情流露出來，和女兒并肩走在新宿的地下大街上。

由香里的服裝非常古怪：她上穿一件黑色毛衣，下著一條又短又肥，既不象襯褲，又不象西裝褲的“褲子”，腳登一雙金光耀眼的黃色涼鞋。我是演員，許多人都認(rèn)識我，人們迎面走過后都回頭議論說：“這不是鈴木隆信嗎？”也有的人見我和一位衣著古怪的少女并肩行走，都露出了疑惑不解的神情。我能同女兒一起上街，真是又高興又慚愧，可由香里卻毫不介意。

由香里在一家服裝店前停住了腳步。櫥窗里的模特兒穿著空中小姐穿的藍白色高檔西服。女兒靠近我，指著模特兒說：“爸爸一定想讓女兒穿上這么漂亮的衣服吧！”聽了女兒的話，我的心里象吃了蜜似的甜，但為了不讓女兒看出我心中的喜悅，只是回以淡淡的一笑，不過這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一笑。

女兒的話如同贈送給我的最珍貴的禮物，這句話使我醒悟到：女兒是理解父母疼愛她的心的。所有的失足少年都是理解父母的心的。如果他們一旦知道父母對他們失去信心，不再疼愛了的話，那就會自暴自棄，迅速地滑進罪惡的深淵。

由香里走進對面的一家服裝店。店里掛滿色彩繽紛，顏色各異，款式多樣，價格不一的服裝。她歪著頭，左瞧瞧，右看看，精心地挑選著，我終于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悅，走到她的身邊小聲說：“只要你喜歡，多貴都行?！薄皠e太浪費了，我買身便宜的就行?！闭f著，由香里對站在身旁的媽媽甜甜地一笑。果然，她買了一身價格便宜、顏色樸素的西裝，我驚訝不已，這也許是她為讓我們高興才這樣做的。若是那樣，更足以說明女兒已開始體諒到父母的心了。

從小花錢就大手大腳的女兒，竟變得如此體諒父母的心情，這怎能不使我欣喜萬分呢？

“哎，再買雙鞋吧！”一出店門，我忙對由香里說道。由香里聽后，“撲哧”地笑了起來，然后指著腳上金光閃閃的涼鞋說：“爸爸是不是看不慣這個？”“不，不是！我是想再給你買一雙和這身西服相稱的鞋?！蔽蚁笫窃跒樽约恨q解。由香里喜氣洋洋地走進一家鞋店，買了一雙價格便宜的鞋。

出了鞋店，一家人走進地下街餐廳?！拔胰Q衣服?！庇上憷镎f著拿起裝衣服的口袋向化妝室走去。夫妻倆目送著女兒進了化妝室后，兩人的目光又不期而遇了。妻子高興地笑著說道：“多好?。　薄班拧?，我很久沒有看到妻子這樣發(fā)自內(nèi)心的笑容了。我們?nèi)胰艘黄鸲冗^了一個意想不到的幸福的一天。

女兒的心

一月二十四日這天，我因工作沒在家，妻子又被學(xué)校叫去了。學(xué)校未允許由香里進教室，讓她在辦公室里寫作文。妻子在接受關(guān)于今后如何教育由香里的生活指導(dǎo)教育時，接到了赤坂署的電話。于是，妻子又趕到赤坂署。在那里，妻子就由香里上學(xué)的問題同警察發(fā)生了分歧。她雖然憋了一肚子的話要說，但最后還是忍住了，沒有同警察吵起來。從赤坂署出來，妻子又趕回學(xué)校。當(dāng)妻子向?qū)W校解釋在赤坂署發(fā)生的事情經(jīng)過時，由于過分疲勞和激動，引起臨時貧血昏倒了。由香里當(dāng)時竭盡全力，出色地照顧了媽媽。她先送媽媽到醫(yī)院檢查，并做了點滴注射。陪媽媽回到家后，又忙著收拾房間，洗衣服，做飯……女兒的行動，感動得妻子熱淚盈眶。

我曾聽一位失足少年這樣說過：“以前，我凈做壞事，害得媽媽吃盡了苦頭。我真正痛感對不起媽媽，是我在家庭裁判所，即將被送往鑒別所的時候。當(dāng)時，我看到媽媽低三下四地跪在地上向裁判官謝罪賠禮的慘相，宛如萬箭穿心。我下定決心，絕不能再讓媽媽為我受此凌辱和折磨了?！边@位少年的肺腑之言足以證明，家長的愛和忍耐是完全可以打動和感化孩子的。如此真誠的懺悔，決不會出自于暴力壓服。由香里能夠在媽媽昏倒時，盡心盡力地加以照顧，也是由于她為媽媽真誠的愛所感動了吧，她曾目睹媽媽一次次地被叫到派出所、學(xué)校，并向警察、老師們低聲下氣地賠禮道歉。此外，無論她的朋友是到家里玩，還是到家里來胡鬧，她從來未聽媽媽發(fā)過一句牢騷。媽媽真摯的愛，使她開始真正認(rèn)識到是她自己錯了。

竹江先生曾這樣談過家庭內(nèi)的暴力問題：“即使被打掉牙齒，也要忍耐住，孩子是不會殺自己的父母的?！彼@是在告訴我們，孩子是能夠從家長的真摯情愛中逐步體會到父母心的。

孩子只有感到父母在真心疼愛自己，才能信賴父母。家長也只有言行一致，說到做到，才能博得孩子的信任。即或有的事情和做法一時難以為孩子所接受，但一旦孩子們明白了家長的真意之后，就會越發(fā)地信賴自己的父母。愛和信賴是不可分割的。

然而，在現(xiàn)實中，即使家長的言行使孩子對自己的錯誤有所認(rèn)識，他們也不會馬上就好好學(xué)習(xí)，脫胎換骨的。孩子的思想不成熟，所以轉(zhuǎn)變有時也是不穩(wěn)固的。從孩子開始認(rèn)識錯誤到徹底轉(zhuǎn)變這一漫長過程，家長的正確引導(dǎo)和忍耐是非常重要的。

遠(yuǎn)離

對我來說這是闊別已久的大坂公演。東京到大坂乘新干線只需三個小時，一天就可以松松快快地打個來回。奇怪的是，在大坂住了一個月后，卻又覺得東京是那么遙遠(yuǎn)。離開了東京后，一年來發(fā)生在東京那座小公寓中的件件往事卻又是那樣的令人懷念。

在東京的妻子一定仍在為女兒的問題飽嘗著艱辛。但我卻很放心，因為我們在竹江先生的指導(dǎo)下，建立起家長應(yīng)具備的堅強信念。脫離了東京的緊張而又艱苦的生活后，我對我們的所作所為作了客觀的思考和評價后，更增強了這個信念。換句話說，就是我們已經(jīng)完全掌握和理解了竹江先生指導(dǎo)思想的實質(zhì)。

去年十月份同竹江先生第一次相見以來，對由香里引起的每一個事端，竹江先生都是耐心細(xì)致地教我們?nèi)绾握_處理，我們也努力按照他的要求去做了。當(dāng)然，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有時違背了他的意志。但我們一旦發(fā)現(xiàn)自己錯了以后，就迅速地加以改正。今天我們已經(jīng)能夠正確地對待自己的女兒了。

竹江先生從未說過，也沒有要求過我們應(yīng)當(dāng)如何使由香里自新，卻總是提醒和要求我們端正對待孩子的態(tài)度。他認(rèn)為，只要家長糾正了對待生活和孩子的錯誤態(tài)度，孩子也自然會走上正確的人生道路。

以前，我們對待由香里不是亂加限制就是嬌寵，不是打罵就是討好，一點兒也不理解孩子的心，對孩子不是積極地加以正確的引導(dǎo)，而是被動地跟在孩子屁股后面團團轉(zhuǎn)?？傊?，家長的一切錯誤做法，都集大成于我們一身。

對此，竹江先生首先讓我們認(rèn)識到，孩子也是人，對于一個人是不能隨意限制、嬌寵和打罵的。教育孩子，不能拘泥于一時一事的小節(jié)，而要將著眼點放在如何使孩子成為一個對社會有用的人的高度上。

他通過要求我們十點鎖門、不給孩子零花錢等等做法的實踐，用事實教育我們，只要家長具備了堅定信念和頑強意志，就一定能夠挽回以前的過失，教育好自己的孩子。

竹江先生指導(dǎo)思想的重要一點，就是在孩子處于形成自己的世界觀的階段，家長必須給予正確的引導(dǎo)，而不能任其放任自流。家長積極引導(dǎo)和放任自流兩種做法的巨大差異，在孩子長大成人后一定會在他們身上的某個方面充分地顯示出來。所以，竹江先生告訴我們，只有建立起一個使孩子認(rèn)為是最溫暖的家庭，才是家長對孩子真正的愛。

在這個意義上，我們完全理解了竹江先生教育思想的實質(zhì)。今后，無論遇到任何艱難險阻，我們堅信，我們是能夠把竹江先生的思想貫徹始終的。

一個月的公演順利結(jié)束了，我懷著滿意的心情和對女兒的思念，乘上了新干線的列車。

妻子日記摘抄：

一月二十九日

由香里沒去上學(xué)。下午起床后一直在房間里聽唱片。傍晚，她的朋友們又來了，一會兒就從她的房間里飄出了毒品的氣味。我進去將它沒收了。過了一會兒，臭味又飄了出來。九點五十分，她們都回去了。

一月三十日

太陽老高了，由香里這才起床。她一天都悶在屋子里。傍晚，她的朋友來了，說是同她換立體聲錄音機，將由香里的錄音機拿走了。誰知道她們搞的什么鬼，我依舊保持著沉默。依我看，她的那些朋友們今天夜里又是悠悠晃晃，閑得發(fā)慌了。

二月一日

清早，有幾個女孩子幾次給由香里打來了電話。當(dāng)我發(fā)覺事情有些蹊蹺時，由香里已背上書包，說了聲“上學(xué)去”，出門走了。我雖想問，但又不能問，只好默默地看著她下了樓。二十分鐘后，由香里帶著兩個同她年齡差不多，穿戴整齊的女孩子回到家。難道她們也是不想上學(xué)，到由香里這里來尋求幫助的嗎？三人聊著天，還不時地開心大笑，傍晚時分，她們倆才回去。兩人走后，由香里對我說：“她們也有苦惱。”她今天的心情好象很舒暢。

二月二日

丈夫第一天參加《代理店》的公演。由香里沒有去上學(xué)。

二月三日

由香里仍是老樣子，沒有去上學(xué)。每天都要睡到中午。起床后就悶在屋子里聽唱片、看書。近來她很少外出。N君來找她玩，九點多鐘告辭走了。不知為什么，她的那些朋友這些天沒有來。

二月四日

拂曉時，由香里發(fā)高燒了，我在她的頭上放了冰袋，又給她喝了些涼水。不一會兒，她入睡了。我也迷糊了一陣子。早晨七點鐘再一試表，體溫竟燒到了三十九度。看樣子她很痛苦。我忙給吉原先生打了電話，請教他，我該怎么辦。整整一天，由香里都很痛苦。好孩子，一定要挺住。

二月五日

上午，體溫降到三十七度五，由香里要去醫(yī)院，我就帶她去了。照透視、驗血、查尿后就回家了，象每次一樣，整整用了一天。由香里發(fā)燒的身體有些支撐不住了。她緊緊地依偎著我。回到家便一頭倒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了。我給她換了幾次冰袋，不知不覺地，東方已經(jīng)露出了魚肚白。

二月七日

由香里的病情仍不見好轉(zhuǎn)，做媽媽的心里也沒有個準(zhǔn)譜。孩子生病時總是想，只要病能治好，怎么都行。一旦病好了，更高的要求便接踵而至。這就是家長的心情。家長對孩子最純真的愛，是希望孩子能健康地長大成人。竹江先生所說的，恐怕不外乎這一點。通過由香里這次生病，我深刻地體會到了做父母的這種心情。我總是為她生病而擔(dān)驚受怕，一心盼著她早日痊愈，將全部的愛都傾注到了對女兒的照料上。我能做到的恐怕只這么點吧。這就是我所具有的母愛。女兒痊愈后我還要這樣去愛她。不過，到那時大概就難于做到了。

二月八日

由香里仍不舒服，但能起來吃飯了。我感到頭有些發(fā)沉，怕是著了涼。

二月九日

由香里完全好了。??！我太累了。身上有些發(fā)冷。不過看來問題不大。由香里每天仍舊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里。傍晚，她的那些朋友又來了。真沒辦法！女兒健康了，她能笑得那么甜，我也就知足了。

二月十日

由香里又是一天沒出門。傍晚，她的朋友們來了。由香里下廚房，大家在一起吃了晚飯。飯后，她們的屋里又飄出了臭味，我進去把那臭玩藝奪過來扔了。九點五十分她們就都走了。我不知道她們住在哪里，叫什么名字，但我的話她們還是聽的。每天都在十點以前回去。這使我對她們產(chǎn)生了一種奇異的親近感，也許她們都是一些值得愛的孩子。

二月十一日

一切如舊，奶奶來京。以后可以和奶奶扯扯家常了。

二月十四日

由香里仍舊一天到晚悶在屋里。她的朋友三點多就來了。這一天，她們第一次向我問好，并做了自我介紹。顯得很有禮貌。在此之前，我一直不知道她們叫什么，住在哪里，對她們的行動我也一直保持了沉默。今天，孩子們竟主動向我問好，做自我介紹，這不禁使我驚喜萬分，心花怒放。我高興得真想將這一好消息告訴在大坂的丈夫。

二月十五日

今天下午去警視廳，被竹江先生訓(xùn)了一通。情況是這樣的。丈夫出差在外，我擔(dān)心他的身體，也想看看他的演出。奶奶恰好也在東京，可以幫助照顧一下家里。因此，我同竹江先生商量能否到大坂去一天。不料，他不容分說就冷冷地給了我一句：“這么點事你們夫婦自己決定就行嘛，何必來問我?！苯又址磸?fù)地對我說：“你想一想，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你扔下家一走就是一天，這將意味著什么？總之，我們現(xiàn)在重要的是建立一個家庭，一個溫暖和睦的家庭?！蔽椅鼧O了。為了女兒，我做出了多大的犧牲?。∥以较朐礁C火，終于忍不住對竹江先生說：“我也是人??！”以前，無論他怎么發(fā)怒、告誡，我都接受了。有時，即便是流著淚我也仍舊向他請教我不懂的問題。他不管怎么勃然大怒，有一點始終是不變的。即：當(dāng)我每次去拜訪時，他總是笑容滿面地說：“您來了?！钡贿M屋就變成了一位嚴(yán)師。送我出來時，也總是和顏悅色地說：“您辛苦了?！彼?，我總覺得有他這頂保護傘，自己在教育孩子時，心里就踏實多了。然而，我今天覺得受了委屈，就淡然地回了一句：“知道了?！蔽彝s好下次見面的時間，就回去了。

二月十六日

我到底上大坂去了。把由香里托付給奶奶和千代子，便乘上了新干線。在車上我?guī)状魏蠡?，我這當(dāng)媽的太狠心了。一到大坂，馬上就給家里掛了電話，由香里老老實實地呆在家里。我邊看演出邊想，明天一定盡早趕回去。晚上，同丈夫聊起由香里近來總是悶在家里不外出的情況。我心里總在擔(dān)心不聽竹江先生的忠告，私自跑出來的行動會引起什么后果。

二月十七日

瓢潑大雨，一早就下個不停。下午，我回到了家。由香里笑盈盈地問我：“爸爸好嗎？”女兒的話使我全身緊繃的神經(jīng)一下子松弛下來。頓時，疲勞向我襲來。我拿出從大坂買來的“壽司”(用魚片、菜、醋、鹽等做成的飯卷——譯者注)，三個人一起吃起來。由香里的朋友們六點多鐘又來了，一進門就大聲對我說：“阿姨，打攪了?！边@些孩子的表情也一點點變得明快起來。

轉(zhuǎn)變

東京依然如故，當(dāng)我看到那座埋藏在東京電視臺和國際會館等高大建筑中間的陳舊公寓，似如夢初醒。去大坂前，三口人度過的那凄苦郁悶的日日夜夜又浮上我的心頭。我又要回到那種惶惶不可終日的生活中去了。

下了車，我提著皮箱剛要登上那昏暗的樓梯，驀地頭頂上傳來了女兒清脆的聲音：“爸爸，您回來了！”是由香里！我停下腳步，抬頭望去。由香里“啪嗒、啪嗒”一陣風(fēng)似地從樓上跑了下來，轉(zhuǎn)眼間已站在我的面前?！澳哿税?？辛苦啦！”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了。面前的女兒和一個月前的由香里判若兩人。十四年來，我第一次看到女兒這樣歡快，明朗。我一時竟找不出合適的話來，好不容易才擠出了一句：“我回來啦！”“我來幫你拿?！闭f著，她伸手來接皮箱?！安挥昧?，很重?！蔽液团畠阂黄鹛嶂渥由狭藰恰７块T敞開著，妻子站在門口等著我們，她那消瘦而又略顯憔悴的臉上洋溢著快慰的微笑。

屋內(nèi)的擺設(shè)沒有任何變動，但卻不象我想象的那樣陰暗、郁悶。現(xiàn)在的由香里似一陣春風(fēng)，吹得家中的一切都顯得生機盎然。

我拿出從大坂給女兒買來的禮物——運動服，由香里的眼里流露出驚喜的神采。她將衣服打開，仔細(xì)端詳著，“?。≌嫫涟。　彼膬深w眸子，象兩顆晶瑩碧透的寶石。她的眼睛是什么時候變得如此清澈了呢？我久久地凝視著女兒的眼睛。就是這雙眸子，幾個月前還在用懷疑的目光看著我們。

“治療心靈的病是最重要的，心靈的病一好，其他的病就會不治自愈。”竹江先生這極富哲理的話語再一次回響在我的耳邊。

妻子日記摘抄：

二月二十六日

丈夫?qū)τ上憷锏木薮笞兓f分驚訝，這么說是由于我一直和女兒在一起沒有覺察到她的變化吧。不過，女兒最近確實變得聽話了。“對不起”也經(jīng)常掛在她的嘴邊了。我今天好象第一次有所察覺她真的在一點點地轉(zhuǎn)變。

在我回家后，每天來找由香里的孩子們依然如故，但由香里卻極少外出。服裝也逐漸變得樸素，和她的年齡相稱。頭發(fā)只是用卷發(fā)器卷一卷，并且不再化妝了。由香里確實有了明顯的轉(zhuǎn)變。

暮春三月，到了學(xué)期末，結(jié)業(yè)式迫近。由香里很關(guān)心她能否參加結(jié)業(yè)式。在曲町中學(xué)的第一學(xué)期，她還上了幾天學(xué)，轉(zhuǎn)到赤坂中學(xué)的第二學(xué)期，幾乎沒有登過校門。所以，她心里直打鼓，不知學(xué)校能否允許她參加結(jié)業(yè)式。

三月二十四日，明天就是結(jié)業(yè)式，妻子見女兒坐臥不安，就讓她向家庭裁判所打電話問一問。妻子為她撥通了電話，當(dāng)新調(diào)到家庭裁判所來的柏雄先生講話時，她才把話筒遞給由香里。柏雄先生幫助與學(xué)校聯(lián)系，并征得了同意，但由于由香里缺乏勇氣，終于沒有去成。事后，竹江先生對妻子越俎代庖的做法大為不滿，他說：“你為什么不讓由香里自己去撥電話？如果她本人真想?yún)⒓拥脑?，她完全可以自己打電話，就是她不知道電話號碼，也是可以問問媽媽和查號臺嘛。家長插手，毫無道理。你難道還不知道家長是不能插手孩子的事嗎？”一通責(zé)難就象是當(dāng)頭一棒，打得妻子眼前一陣發(fā)黑，幾乎癱在地上。任憑妻子怎樣解釋，竹江先生再也不予理睬。

妻子回到家，又委屈，又窩火，于是便給佐藤織惠打電話，訴說了心中的苦衷，佐藤說：“你是一位患者，不懂的地方不向醫(yī)生問清楚怎么行呢？”在佐藤的勸說下，妻子又給竹江先生打了電話。這一次，竹江先生不僅耐心地聽完了妻子的話，還安慰了她一番。妻子忍不住抽泣了起來，這一切都被由香里聽到了，妻子剛放下話筒，她就從屋里出來，抄起話筒便給竹江先生撥電話：“我媽媽在哭，我第一次見媽媽哭得這么傷心，你是不是對她發(fā)脾氣了？！”“我媽媽是冤枉的，是我不好。以后無論發(fā)生什么事，我都到你那里去，有火就沖我發(fā)吧！媽媽自己可能說過，她是一位生活中的弱者，但這不是她本人軟弱，而是別人這樣看她罷了。媽媽沒錯，用不著你來訓(xùn)斥。爸爸和媽媽都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不對的只是他們的女兒。”

妻子日記摘抄：

三月二十五日

我在一旁聽著女兒和竹江先生的對話，手里捏著一把汗，我擔(dān)心從她嘴里會說出什么臟話來，可到聽完她的最后一句話時，我竟不敢相信站在面前的就是由香里了。我切身體會到了“感動”一詞的深刻含義，回顧一下漫長而又艱苦的日日夜夜，卻似乎又使我感到短暫。由香里，我的女兒，媽媽謝謝你。

我想，竹江先生聽到這一席話后，也會露出欣慰的笑容吧。

由香里至今仍然沒有上學(xué)，她接替了一個朋友的工作——在銀座的Geiumania西餐廳做臨時工。除星期天外，每天都去餐廳拼命地工作。

學(xué)校早已開學(xué)了，由香里始終沒有忘掉學(xué)校。她時?？拗鴮ξ液蛬寢屨f，她想去上學(xué)。我想，如果由香里真的下定決心上學(xué)，她會自己選擇學(xué)校去學(xué)習(xí)的。她現(xiàn)在一定是處于想上學(xué)，但又知道自己目前還不能去上學(xué)的激烈思想斗爭中。也許正是為了消除這苦悶與煩惱，才拼命地工作吧。我相信，通過勞動，由香里一定會得到許多許多于人生有益的收獲。

六月五日這天，由香里被過去的朋友叫出去把指甲砸壞了，結(jié)果到醫(yī)院把整個指甲拔掉。是打群架，還是受了他們的私刑？她本人沒有講，我們也不知道。四月份的一天，她的朋友叫她出去，她拒絕了，結(jié)果又挨了一次打。我們只是保持著沉默。由香里自己的事她自己會解決的，如果她應(yīng)付不了的話，會主動向我們求助的。

拔指甲注射的麻藥作用過后，由香里喊了幾聲疼，后來就一直忍著。盡管如此，她仍然沒有退縮，而是頑強地挺住了。我和妻子在心里默默地為她鼓勁：由香里，加油！

今后，女兒將選擇一條什么樣的人生道路，我不敢妄下結(jié)論。但我們愿和女兒一道共享甘苦。

由香里開始戒毒了。但從她的房間里仍不時地飄出毒品的氣味。每當(dāng)這時，我就對妻子說：“又冒煙了！”妻子便會意地點點頭，到女兒房間里沒收毒品。我厭惡“稀薄劑”這個名稱，不知不覺地已用“冒煙”代替了它。我想用這個給人刺激輕一些的話語來考慮女兒所做的事情，并想以此使女兒比較容易地完全拋掉稀薄劑。女兒將來總有一天會理解父母為什么必須這樣想的痛苦心情的。

終于，由香里有一天放在我桌子上一張紙條，上面寫道：“我絕不再吸毒了。鈴木由香里”我看著紙條，才算理解了竹江先生的話：“自己不下決心戒毒，是絕對戒不了的?！?/p>

我現(xiàn)在的一點想法

有一位教育家曾笑著對我說：“今天這個時代，很難說有孩子究竟是幸福還是不幸?！边@句話我至今還記憶猶新。我曾經(jīng)認(rèn)為，天下的父母都是不幸的。恐怕至今，那些為失足兒女苦惱的家長們還是這樣想吧！不，豈止是想，有的家長在飽嘗了痛苦之后，竟將自己的親生骨肉活活殺死。想到這里，我不禁熱淚奪眶而出。我要大喊：我們的心情是相同的！但是，當(dāng)我看到今天的由香里，我又為自己的這種想法而感到慚愧。孩子，不管是什么樣的孩子，都是可愛的！

當(dāng)寫完一年來發(fā)生在我這三口之家的真實記錄后，回首往事，我深深體會到：這部家庭生活記錄，絕不是女兒失足的記錄，而是一部由于做為家庭支柱的父親沒有盡到責(zé)任，而使家庭瀕臨絕境的記錄。是竹江先生使我們看到了希望，并開始向著曙光邁進的記錄。

家庭就象是用積木搭成的一樣脆弱。但是，我——一個將近五十歲的父親卻既不知道家庭的正確建造方法，也不知道父親應(yīng)占的位置，當(dāng)然，也更談不上知道女兒的位置了。妻子恐怕也和我一樣。

一年多來，在竹江先生的引導(dǎo)下，我多少對父親的位置和作用有了一些了解。

“積木”可能還會倒塌，但我再也不會驚慌失措了。我有信心再建立一個更堅實的新家庭。

這部記錄，是一位父親對昨天的訣別書，是指向未來的路標(biāo)。我們終于和女兒并肩起步了。我衷心地期待著我們光輝燦爛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