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濟平
近幾年來,在文學研究領(lǐng)域里涌進了大量的新觀念、新名詞和新的體系。面對國外新的文藝理論思潮的引進和輻射,作為古代文學研究工作者當然不能抱殘守缺,但也不能生搬硬套,必須付出艱辛的勞動去認真學習,思索、探求,才能避免名詞概念的簡單替換,而從廣度和深度上把古典文學研究推向前進。在這方面,楊海明同志的《唐宋詞風格論》吸取新的方法,探討唐宋詞的風格學,取得了一定的成果。
這部書上編闡說唐宋詞的“主體風格”及其變革。作者從詞的風格形成到發(fā)展變革的不同階段進行深入淺出的論述。下編為“雜論”,從宋人論詞的“雅”與“俗”的觀念到唐宋詞人風格中“疏”與“密”的比較,“自然”與“雕琢”的論析,都有自己獨到的見解。貫穿全書的最顯著的特色,首先在于運用新的方法而又融匯傳統(tǒng)的詞論。我國自宋代以來,沿至近代的詞話著作就有八十多種,還不包括歷代詞集序跋、詞律、詞韻等。這些極其豐富的古代詞學理論遺產(chǎn),是我們今天從事唐宋詞研究的重要基石。作者的審視角度既放眼于傳統(tǒng)的詞學理論,又不囿于門戶之見;既吸收新的體系,而又不簡單地替換新名詞。比如關(guān)于宋詞的風格流派問題,明代張誕在《詩余圖譜》凡例中提出詞體大略分為“婉約”與“豪放”兩大流派,后經(jīng)詞學理論家不斷充實發(fā)展,逐漸成了我國傳統(tǒng)的詞學理論之一。當然從總體上來說,不足以概括唐宋詞苑明珠奇葩紛呈的風姿。近年來論詞者雖有新的追求,但沒有從宏觀角度加以研究。而這部專著用唐宋詞的“主體風格”及其變革來論述,視野比較開闊。書中不僅勾勒唐宋詞風形成嬗變的大致軌跡,而且突出詞風發(fā)展變態(tài)的重點??芍^亦史亦論,而又寓史于論。比如北宋詞以柳永慢詞為“主體風格”的第一次變態(tài),開出了宋詞的新格局。周邦彥詞為第二次變態(tài),指出其“縝密典麗”的特色。而蘇軾詞作列為進一步變革的代表,開辟了宋詞的新天地。這樣用宏觀的眼光,把北宋詞風的演變劃為柳永、蘇軾和周邦彥三個階段,既符合宋詞自身發(fā)展變革的歷史實際,又較客觀地介紹了“婉約”與“豪放”兩大流派的代表作家。在具體論述中,作者注意吸收傳統(tǒng)詞論的精華,但又不落前人窠臼。根據(jù)抒情詩所表現(xiàn)內(nèi)心蘊藏諸多感情的特點,結(jié)合唐宋詞苑的實際情況,書中將唐宋詞的“主體風格”歸納成五個字,即:真、艷、深、婉、美。并著重指出這五種特色不是所有的詞作都具備,也不是說,在詞以前的詩歌中就一定缺乏上述特色,不過是從唐宋詞的總體而言,同時又作了深入的論證。比如“詞為艷科”,這已為前人論詞者所經(jīng)常采用,但是為什么自晚唐五代以來詞里的色澤芳香更為濃艷呢?作者從時代原因、詞人與題材等方面展開多角度多層次的綜合考索,沒有空泛抽象的議論,其中所引史料,如用沈義父《樂府指迷》中所謂“不著些艷語,又不似詞家體例”云云,不僅能說明詞體之“艷”,而且顯示出在宏觀指導(dǎo)下微觀研究內(nèi)涵的充實性。
其次是用時空觀念來探討唐宋詞的風格特征。對于總體風格的客觀因素——語言的表現(xiàn)形態(tài),不可能是單向的、凝固的。作者開拓的思維空間引向時代、地域、文體等因素作多側(cè)面的觀照,形成一種多向的、發(fā)展的勢態(tài)。從時間方面來說,唐五代和兩宋的不同歷史階段的“世運升降”,必然會形成時代風格上的差異,而詞人的氣質(zhì)、素養(yǎng)及其生活道路又使作品呈現(xiàn)出獨特的個性。這種時空觀念使書中在“主體風格”變革的論述中,比較蘇軾與辛棄疾豪放詞風的異同,出現(xiàn)了一種新的格局。如前人論蘇軾詞的風格,有用“豪放”二字來形容,也有以“韶秀”稱賞,近代有人以“清雄”概括。作者認為這些評語既正確而又嫌不夠準確。書中采用轉(zhuǎn)換表述的方式,從整體上把握蘇軾詞風的多樣性,并在其詞作的“情深”、“思深”、“直率”這三方面來展現(xiàn)蘇軾精神世界的風貌。這種論述表現(xiàn)出作者更新思辨方式的才能。再從空間方面來說,不同民族、不同地域的差異又影響著文學風格的形成。比如作者指出晚唐五代詞中的“南國情味”所具有的地方色彩,是與“南方文學”艷麗婉美的風調(diào)一脈相承的。這是很有見地的。
至于本書下編“雜論”中所分列的四個專章也頗有特色。作者不僅運用藝術(shù)辯證的方法,對唐宋詞中的“雅與俗”、“剛與柔”、“疏與密”等進行深入細密的論述,而且觸及到詞作所蘊含的審美價值,對拓展唐宋詞風的研究作了有益的嘗試。這些都凝結(jié)著作者多年來研究唐宋詞風格的心血,對推動詞學研究工作是做出了一定貢獻的。讀后感到不足的是,作者在運用史料方面還缺少綜合融匯的功夫,個別地方還出現(xiàn)一些疏誤。如該書引韓子蒼的《送葛亞卿》作為唐人詩。而韓子蒼即韓駒,是宋江西派詩人。又如引晁以道說:“公非不能歌,但豪放,不喜剪裁以就聲律耳”。其實這是陸游對蘇軾詞的評說,晁以道應(yīng)作陸游,見《老學庵筆記》卷五。另外此書的印刷、裝幀都不精美,與本書的內(nèi)容極不相稱,這也不能不讓人在讀書之后感覺到遺憾。
(《唐宋詞風格論》,楊海明著,上海社會科學出版社一九八六年三月第一版,1.35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