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湘華
一
不知什么緣故,我平日最討厭和家里人親近。在學校里,我還有幾句話講,在家里卻啞巴似的撬口不開,迫不得已說上幾句,也總是硬梆梆的。
“小寧,你們最近考試了沒有?”父親問。
“沒有?!蔽覐暮韲道飻D出兩個字。
“小寧,你是你們班第幾名?”母親問。
“我們不排名次?!蔽覅挓┑厝隽司渲e。
“小寧,物理競賽你得了名次沒有?”
“不知道?!?/p>
“小寧,你估計自己能不能考上重點高中?”
“搞不清。”
在家里,我沒一句多話講。對父母,更是沒一句實話講。說真的,我覺得我與同學的關系還好些呢。有什么心事,找個處得好些的同學商談商談好多了。我的父母親舍得花錢把我打扮得象朵花,可他們卻舍不得花精力去探索一下我內心究竟想些什么。我聽到的只是埋怨、斥責、打罵,我感到的只是被懷疑、被監(jiān)督,不為他們所信任,不為他們所理解,我懼怕他們倒不是打呀罵的,而是整日嘮嘮叨叨個不停,一回嘴,他們就拿成績、分數、名次、高考什么的堵著你,真是討厭死了。
二
晚上靜悄悄的,我一個人在臺燈下讀書。
父親象幽靈似的閃了進來,腳步輕得連我也不曾注意到。他一下子把我的書合上,異常迅速地瞥了一下封面,只見那上面赫然印著“物理”二字,而并非一本厚厚的小說,他才又裝模作樣地翻翻別的東西?!拔业钠?”分明是在找借口,一種時刻被懷疑、被監(jiān)督的委屈情緒在我頭腦里膨脹起來了。夜,仍是那么靜悄悄的,但我的內心已失去了先前的平靜。
我和父親之間有了一層無形的隔膜。
三
父親愛念經。只是念來念去,總少不了這么幾句:“我們那時哪象你們這樣!我在我父親面前哼都不敢哼一聲!”要不,他就賣弄他知識多。上天入地,似乎什么都懂,其實他肚里并沒有多少真功夫,大多是道聽途說,一知半解。他常常在我們兒女面前出洋相,可父親有父親的威嚴,從來不準我們說半個“不”字。他對我們學習管得可嚴哩,什么都是他說了算。
“小寧,你上哪兒去?”他看我扛輛單車下樓,忙追問。
“學單車?!蔽颐摽谌隽艘粋€謊。
我不理他,扛起單車繼續(xù)往前走。
“你給我回來!”他一把揪住了我。
“人家這么大了,怎么單車都不許學?”
“現在還不是時候?!?/p>
“幾時才是時候?”
“等你上了大學?!?/p>
“德、智、體全面發(fā)展,體育不行上不了大學?!?/p>
“你不要三百斤的野豬,只練一張嘴巴,真是娘生九子,九子連娘十條心,你怎么就不學學你姐姐的樣,肚子里多喝點墨水?!?/p>
“喝墨水,你知道喝墨水是怎么一回事嗎?它是古時對儒士的一種懲罰,學業(yè)劣等的代名詞。”我故意賣關子。
“你少跟我來這套,不要念三句書就不認得爺老子了。”他的臉漲得通紅。我掃了他的面子。
“你頂嘴,老子收拾你。怕是嬌慣你了,只有你忒出格?!?/p>
我不作聲了,將單車扛回家里,使勁一放,一個晚上沒理他。
四
晚飯后我愛獨自散步。直至太陽收盡最后的一抹余暉,我才快快地歸來。每每這時,我心里寧靜得恰象那閑淡的黃昏。
然而,我萬萬沒有想到,就是這片刻的寧靜,有時我的母親竟然也來攪亂。
那天,我永遠也忘不了那天……
她的手是那么靈巧,動作是那么嫻熟。我書包里的書、本子,她一本本地往外拽,一頁一頁地翻著……
也許,她是為了我好。遺憾的是,此后,我的心再也寧靜不下來了——從黃昏到清晨,從清晨到黃昏。尤其是見到母親,感情上總有些疙疙瘩瘩。母親什么時候也變得象父親一樣令人討厭了?
五
隔壁的婭蓮和班上的男生玩出了事。
父親和母親在家里總是不厭其煩地一遍又一遍地給我講述。
我惱火。我厭煩他們的口氣。我的童心受了傷害。唉,有一回,我還耳聽到我父親向婭蓮的父親這樣傳“經”呢。
“寧寧她費了我多少心啊!我生怕她學壞,外出時,我要她母親去跟蹤了幾次;她同學的來信,我要拆開看看;她的日記,我也常讓她母親去翻翻。唉,如今的父母真難當啊!”
“是啊,可憐天下父母心!”
當時,我真想沖進去問一問:“你們又何曾知道我們做兒女的心呢?”
六
不幸的家庭比沒有家庭更不幸。要那些花衣裳,那些精巧的耳環(huán)、項鏈干什么?要那么優(yōu)裕的家庭環(huán)境干什么?親愛的父母,我需要的只是一種精神上的和諧,世上至高無上的兩個字,那就是:理解!
我也要意篤篤地對天下所有的父母們大聲疾呼:“理解萬歲!”
“理——解——萬——歲!”
(張建廣摘自《少年文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