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建民

臺灣女作家三毛突然自殺的消息使許多喜歡她的讀者頗受震驚，亦大惑不解。那樣一個“瀟灑豁達”、“自強不息”的女性，怎么可能選擇自殺的方式來了結自己的一生?臺灣報紙對此間原因揣測紛紛，歸納起來大致有四種：一是說她因患絕癥而輕生；一是說她因情感孤獨而自殺；也有說她是因為卷進了愛情糾葛一時想不開；還有說她是因為《滾滾紅塵》一片未能獲得最佳編劇獎，壓力太大而走上了黃泉不歸路。

然而細細思量，這些都不足以逼得三毛突然自殺，她的死實有一個從“量變到質(zhì)變”的漫長過程。

知子莫如父。三毛的父親最近如是說：“十一年前，從荷西死后，她就一直有死的念頭，遇到情緒不好的時候，更是常把死掛在嘴邊。我想，她大概一直感到很寂寞吧。我揣測，她大概覺得她人生這條路已經(jīng)走得差不多了吧。我一直覺得，雖然三毛和川端康成、三島由紀夫、海明威等世界級的作家還有一大段距離，但我隱約預感，三毛也會走他們一樣的路，我嘴里雖未說出，但心中陰影一直存在?！?/p>

三毛的父親為什么會有這種預感?原因是，三毛小的時候就十分特殊。她父親說：“三毛小時候就是一個特殊人物，和一般女孩子不同。對于很多事情，一般小孩是不會當一回事的，可她不同，她會非常在意?！?/p>

與三毛一家相交甚深的劉先生說：“三毛這個女孩子外表堅強、感情豐富，然而內(nèi)心卻十分孤僻，曾患有‘自閉癥。在十幾歲時，有一段時間把自己關在屋里，連大門都不愿跨出一步，家人再勸也無濟于事，連飯菜都要端到臥室去吃。所以，三毛的自殺是可以想見的。自荷西死后，三毛一直活得很不快活。她不愿讓人了解她，她心里許多事，我們都不知道，甚至她的父母、姐姐、弟弟對她的了解也是很有限的?！?/p>

如果荷西不死，三毛的“自閉癥”也許不會再發(fā)，荷西的死對三毛打擊太太了，從那以后，她又重新把自己封閉起來。

三毛從西班牙回到臺灣后曾和父母同住了三年?？捎幸惶煸绯?，她留下一封長信就突然出走了。父親對她十分擔憂，便寫了一封長信給她。從三毛父親的這封信，我們可以看到三毛把自己封閉得多么密實，現(xiàn)出了一種不正常的病態(tài)。父親給三毛的信中這樣寫道：

“……我一直認為，女婿有一句話對你是很正確的，他曾告訴我——‘你的女兒是最優(yōu)良的家庭主婦。我也在海外你的家中親眼看見你持家的專注和熱情。當你回到父母家中來住下后，卻成了個凡事絕對不管的人。你不掃地，不煮飯，不洗燙衣服，更不過問家中的柴米油鹽。說這些，決非對你的怪責，只是不解其中的改變所謂何來。

“你曾經(jīng)有過做飯的興趣，卻因你堅持一個原則：‘誰掌鍋鏟，誰當家，于是，你在家務上十分留心，不去觸犯母親的‘權利。你也懂得守禮，絕對不進我的書房。你甚至開冰箱拿一只水果，都會先問一聲才吃，三年如一日。你不看電視的原因是你認為——選節(jié)目的主權在父母。你不到我們的臥室里來閱報，夜間我卻常常發(fā)現(xiàn)你私下去街上另買報紙，好叫自己深夜獨享。偶爾，你打越洋電話，你從不直撥，總是讓長途臺代拔，然后問明通話費，將款項留在飯桌上。你回家，一定將自己的鞋子立即放入鞋柜，衣物放進你的房間。白天，你很少坐在客廳，等我們睡下，卻發(fā)現(xiàn)你獨自一人靜坐在全然黑暗的客廳中。”

三毛常把自己封閉著，寂寞加重7孤獨感，而長久陷在孤獨中，便會自艾自憐，凄凄楚楚，使自己對人生喪失信心。

對荷西的深深懷念和長期的自我封閉，使三毛執(zhí)迷不悟到令人難以理喻的程度。她甚至去參加過一個什么“陰間之旅”活動，自稱到了陰間，看到了死去的干爹、外婆，以及許多過去的景物。之后還整理出一篇文章，天談自己超凡的“通靈”能力。參加“陰間之旅”當然是想見見她日思夜想的荷西。她說，她只要拿一塊銅板在地面或桌子上磨一磨，就能與死去的荷西溝通。熟悉她的朋友說，三毛的這種“通靈”能力，是在她摯愛的荷西猝逝之后才有的。在三毛的作品里，人們?？梢姷剿c荷西在熱烈地討論生死問題，她與荷西的默契是一般人不可能盡知的。因此，荷西的死對三毛的打擊是巨大的，在日夜思念糾結的情況下，一種“超凡”能力使觸發(fā)了，使得她能與一個故去的人溝通。三毛自己曾說：“世上沒有永恒的愛情，除非是有一方死了。我已經(jīng)擁有了荷西永恒的愛，因為他死了!”當時，有記者問她：“你覺得這樣幸福嗎?”三毛肯定地說：“幸福!我是個幸福的女人!而且我不寂寞，因為荷西與我精神永在?！?/p>

不難看出，三毛的上述表現(xiàn)是異于常人的。這完竟是怎么回事呢?臺灣一位心理學教授分析說：婦女進入更年期后，容易產(chǎn)生焦慮、憂郁、疑心等癥狀，并伴有植物神經(jīng)功能紊亂。女性更年期一般為45～55歲，三毛正值這個年齡段。三毛小時候患過自閉癥，荷西死后，她一度有過自殺的念頭。她的情感極其豐富，對荷西的追念和重新自我封閉，使她經(jīng)常生活在孤獨與寂寞中，這對更年期綜合征起到了強化作用。還有醫(yī)生分析說：三毛一生坎坷，精神上受過強烈刺激，一直在生命的浪峰間行走。由于更年期的抑郁癥狀，使運動性抑制明顯，因此不易被察覺。她思維、言語和行動并不遲鈍，故只有心理?？漆t(yī)生才能發(fā)現(xiàn)。正如她常說，“活得好累，沒有什么路好走”，卻被人當作“三毛式的瘋話”而不加理會。如果三毛及時找心理醫(yī)師咨詢，就可能得到必要的心理健康指導，使異常心理重新得到平衡。三毛自己可能已經(jīng)意識到這一點，她已約了精神科醫(yī)師談話，自殺前一天，她還要母親給她梳理頭發(fā)、洗臉，好和精神科醫(yī)生見面。不知何故，醫(yī)生沒有如約前來。如果那天他們談了話，也許三毛就不致當夜自殺。

三毛之死，引起了臺灣心理衛(wèi)生界的擔憂。一位曾經(jīng)做過十年社區(qū)心理輔導的學者指出：從輔導的觀點看，三毛的例子是最令人擔心的狀況。他說，三毛以及其他一些知名影視歌星常會在媒體上以自己的經(jīng)驗來教導他人如何解決自身的問題，若碰到某些青少年本身心理上有缺陷，就可能產(chǎn)生不正確的認同。像三毛這樣采取自殺的激烈手段便可能被仿效。臺灣菜醫(yī)院精神科主任說，對于多愁善感又視三毛為偶像的青少年，要特別給予關照。有自殺傾向的青少年，在外界刺激下，容易加強自殺動機。他認為，以三毛為偶像的青少年，對三毛之死難免會有失落感，家長要多注意這些孩子有無異常行為，如果是自己無法解決的，最好能去精神科就診。一位精神科醫(yī)生還指出，三毛自稱的“通靈”能力，一般可認為是某種精神障礙的征兆；對于習慣正常生活的人來說，接觸與自己相異的另一時空，那種因恐懼和壓抑而產(chǎn)生的內(nèi)心沖突是會讓人崩潰的。

三毛死了，以一種人們不愿相信的方式死了。她一向給人的印象是豁達、剛強，今日人們才知道她內(nèi)心有多么難以排解的痛苦。少年時期的“自閉癥”，荷西的不幸身亡，導致了三毛精神上的長期抑郁以及重新“自閉”。她太愛荷西了，太懷念那一段熱烈多彩的愛情生活了，失去荷西后，她便長久生活在追悔之中，找不到人間還有誰能再給她帶來那種熾烈美滿的感覺。愛情可以使人振奮，可以使人活得更加富有朝氣，但處置不當，也可造成對身心的戕害。三毛總是拿她與荷西年輕時浪漫的婚姻來比照身邊的中年男性，自然，她一次又一次地失望了。

任何事，只有傾心投入才能從中獲取；然而，若不能超脫于外，沉得太深，便會不能自拔，愛情更是如此。在凡事面前保持相對的超脫，這是一種人生的藝術，也是一種人生的境界。只有以相對地超脫，開放的心態(tài)去迎接命運的挑戰(zhàn)，才能在大事小事面前，在成功失敗面前，在愛情的甜蜜與苦澀面前，在身體康健與衰弱面前，在鮮花掌聲和風霜冰雪面前，心寬長空，坦蕩大海。這才是我們應該追求的人生!這也算是三毛之死留給世人的一點教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