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高排
日子過得一直很寒酸,連一張名片都不曾印過。陌生朋友偶遇,在接過對方精美名片的同時,總有一份難言之羞:或撒謊忘記了帶,或胡言剛剛發(fā)完。這樣做久了,也便自然了許多。
在今天的生活中,有名片固然方便了許多事;沒有名片,卻也少了許多不必要的應酬,多了幾分坦然。
記得那次我和一位小姐去南國一個城市出差,這位小姐初學新聞,甚至在這之前還一直謙遜地叫我老師。到市政府,市長先生接過小姐印有記者頭銜的名片,熱情倍增了許多。不論小姐如何介紹我的名氣,市長卻只是點頭,似乎沒有見到白紙黑字,口說無憑。懶得解釋,也便只好坐在小姐旁邊離市長最遠的位置上,像司機一樣一言不發(fā)。
說不清為什么,小姐那次受到寵愛回京后,便免去了對我的尊稱。只是一個月后,我的專訪稿件堂而皇之地出現(xiàn)在一家黨刊上,而小姐的作品卻因為主編沒有通過而罷休。后來那位市長先生打來電話,驚嘆:原來那天作陪者才非等賢之輩。
盡管被誤解,受了冷落,卻絲毫沒有產(chǎn)生印張名片的念頭。并非我沒有頭銜可張揚,作協(xié)響當當?shù)呐谱蛹珙^扛有,兼職專欄作家、記者和撰稿人的幾家刊物也全國赫赫有名。真要印出來,怕那張小小的紙片兒難容得下。
不為什么,只想讓自己活得真實一些。
我的朋友D先生五天就消滅了一盒名片。D先生的原則是見人就給,包括這輩子見一次面永生無須再聯(lián)系的售貨員、出租車司機等。當場是把自己炫耀得五彩繽紛,整日在鮮花和笑靨中心花怒放,直到有一次D先生在垃圾桶里看到一張自己的名片,方知那盒名片的實際作用。
有些人的名片叫“名騙”。燙上金,染上色,溢著水果香,顯赫耀目,鶴立雞群。頭銜也多,十幾個后面還掛著“等等”的字眼,好像名片的發(fā)明者沒有考慮周全設計面積太小委屈了自己似的。名片的頭銜自然是個頂個的,光芒四射得讓人頭發(fā)暈,眼發(fā)花,像渾身插滿了漂亮羽毛的小鳥。名片在無形中抬高了自己的身價,有些人可以把一些說起來無足輕重的頭銜印得天花亂墜,有些人可以借助名片把自己扮演成經(jīng)理、廠長抑或作家、記者什么的時髦角色。但輝煌畢竟是一時的,某君因長期使用自己那張并不符實的名片,走到那里都是一片喝彩。當有一天終于沒了那張薄紙片的資本、沒有那么多的奉承笑臉時,竟大發(fā)雷霆。而從來都是沒有名片的我,卻覺得很平常。
我的一位公安部的友人,將自己家庭的電話也印諸名片。因為要常常處理一些冤假錯案,公證了些,便遭到了許多非議。恰恰名片從朋友的朋友手里轉(zhuǎn)到朋友手里,這樣輾轉(zhuǎn)多了,就有許多莫名其妙的電話攪和得不得安生。電話鈴聲一響,全家惶惶不安。
去冬回故里探親,我的中學老師也遞給我一張名片。那名片很寒酸,周邊發(fā)毛軟沓沓,紙張極薄,質(zhì)地也差,一看就是街頭最便宜的那種。名片頭銜僅一個:××中學語文教師。面對這張名片,我肅然起敬。我知道,我的這位中學老師才學超群,在國內(nèi)國外許多個組織兼任秘書或理事之職。
我沒有名片,但我絲毫沒有貶低名片的意思。名片是現(xiàn)代交往的必備之物,是介紹自己的最佳方式之一。我只是希望名片能夠和自己的名字一樣貨真價實,不要被那張小小的紙片所蒙蔽,在名片的背后,仍然露出從從容容的自己。
沒有名片,也無須黯然,其實自甘寂寞,樂于平凡者也并非平庸之輩,平凡中有偉大,那是人格的升華。生活總是日久天長,今天別人不知道你的輝煌,只要這個世界還向你敞開,你就必須交出一個真真實實的自我。
(水之摘自《穿起你的紅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