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忠懋
五十年代,我到過山東淄博,看山東人吃煎餅卷大蔥,覺得這種搭配對我這個浙江人來說是難以接受的,因為大蔥是生的,且有氣味。可是他們吃來津津有味。據(jù)說山東大蔥以章丘產(chǎn)的最為有名,它的蔥白肥大脆嫩,味甘而辛,可生食。煎餅加大蔥,也可再加甜面醬,這是理想的食伴。北京烤鴨被譽為我國“第一美食”,固然由于烤鴨誘人,但它沒有“綠葉”相扶,難以相得益彰——非要就著荷葉餅吃,而餅上定要抹甜面醬,撒蔥段。這種吃法正源于山東;濟南最早經(jīng)營烤鴨的是文和樓酒樓,它早在清初已有燜爐掛烤的鴨。由于煎餅大而不當,后來北京改為荷葉餅,又名鴨子餅。1980年美國廚師旅行團到北京。吃過烤鴨后,他們對鴨與餅的搭配作了很高的評價:“把它(烤鴨)同甜面醬以及蔥一起,包在一塊中國式煎餅內(nèi)。這些味道合在一起,給人一種辣、成,甚至有點甜絲絲的味道。”錢鐘書先生在《吃飯》一文中贊揚過可口好吃的菜,他所舉的例子中,除白煮蟹和白醋、烤豬肉和蘋果泥、鱉魚和檸檬外,還有就是烤鴨和甜醬。他把這些不可分離的組合比喻為“佳人和才子”、“天造地設(shè)的配偶”和“相得益彰的眷屬”。
豆?jié){是中國式牛乳,早在唐宋時代已出現(xiàn)了。宋徽宗時的名妓李師師,嬰兒時是靠它養(yǎng)育長大的。喝豆?jié){最好能就油條。油條在北魏時代就出現(xiàn)了,不過那時是炸成環(huán)形。后來山東的環(huán)形油條是四批。兩端捏緊,可用蒲草串起帶走。而南方油條則制成棒挺形,制作方便,后來終于替代了環(huán)形油條。由于單吃它不耐饑,這才跟大餅結(jié)緣,那樣味兒更美,要不然怎么連上海這樣繁華的大城市里的居民,還熱衷于一副大餅油條和一碗豆?jié){呢?
老北京最想念的不是豆?jié){,而是豆汁,雖然豆?jié){也叫豆汁,但北京豆汁卻以綠豆為原料,它有一股令南方人難以下咽的酸味,但喝久了就有癮,會認定它最好喝。喝豆汁的最佳搭檔應(yīng)該是焦圈。程硯秩夫婦酷愛此食。程夫人病逝前不大進食,友人攜豆汁、焦圈往探,老人欣慰而笑,食之甚香。
遼寧地區(qū)的煎餅果子也是合二為一的風(fēng)味小吃。煎餅的原料是小米面與黃豆面,調(diào)成稀面糊后置煎盤上。旋轉(zhuǎn)刮成餅,磕入雞蛋,用小鏟將它翻面,雞蛋熟后放入油條,蓋住,在上面抹甜面醬和辣椒醬,撒上蔥束。卷起后即可食用。煎餅果算是天津的美點,它不同于煎餅果子的,主要是以油炸脆餅代替油條。在北京。這種小吃很受歡迎,連“老外”見了也站在街頭買來吃。
北京人最熱衷于吃炸醬面,出門久了,想到的就是這種面。能讓人那么迷魄奪魂,必定有它的不同凡響處。劉心武就與它有不解之緣;他認為炸醬要用黃醬才好;加入的肉丁一定要肥瘦兼有才好;吃面時,夏天最好準備黃瓜、小蘿卜,攥在手上邊吃面邊啃上一口。冬天則用大白菜、菠菜、胡蘿卜,切成碎塊長絲,焯后配著吃。如有大蒜,剝幾瓣插著吃。更有味。
以前,我在上海延安東路一家茶館看到新疆人賣馕,這是一種小鍋蓋般大的餅,撕碎了,浸在茶水中。然后吃一口餅,就羊肉串,那味遵真是好極了??磥怼b斡醒蛉庀喟?,美極!
梁實秋是美食家。他在《烙餅》中說到清油餅,山東館子善制此餅,外面的脆硬,里面的軟。最中意的吃法,是一個清油餅,一碗燴蝦仁或雞絲,澆在餅上。梁先生又回憶起舊時貧苦的北方人,他們?nèi)缬袃蓮埣页o?,配上一盤攤雞蛋(雞蛋要攤成直徑和餅一樣大),把蛋放在餅上,卷起來,豎立,雙手扶著,張開大嘴,左一口,右一口。中聞一口,那簡直是無與倫比的一頓豐盛的大餐。眼、下,這已算不了什么。所以食物的滋味跟我們的經(jīng)濟條件的好壞有關(guān)。窮人心目中的美食。富人卻視為賊食。
由于人的口味各不相同,所以有一句話必須記住,即“適口者珍”。盡管以上的食品為不少人稱道,但還會有人不以為然。因為不適舍他的口味。例如金圣嘆臨刑前的遺言中說到“花生米與豆腐同食,有火腿滋味?!奔热挥谢鹜任叮隙ú诲e。可是別人不一定愛這樣吃,即使有人依法吃了,吃后不覺有火腿味,也不必大驚小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