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托爾斯塔婭
塔季婭娜·蘇霍津娜—托爾斯塔婭(1864-1950)是列夫·托爾斯泰的長女,也是她父親的知心朋友。她的《遙遠的回憶》一文,生動地記敘了托爾斯泰生活中的幾個片斷。
占卜
這件事發(fā)生在父親的晚年,當(dāng)時他正在寫最后一部長篇小說《復(fù)活》。
一次,我走進他的書房,看見他正在往桌子上攤牌。父親為了休息或是思考一下寫出來的東西,經(jīng)常做占卜的游戲。但是他將牌攤好之后,仍然繼續(xù)在想著自己的心事。他在心里估算:如果占卜中了,他將這樣做;如果占卜不中,那就要換一種方式做。
我知道他有這個習(xí)慣,于是問道:
“你正在想一件什么事吧?”
“是啊?!?/p>
“想什么呢?”
“是這么回事。如果占卜中了,聶赫留多夫就跟卡秋莎結(jié)婚;若是占不中,就不能讓他們倆結(jié)婚?!?/p>
等父親占卜完畢,我問他:
“結(jié)果怎么樣了?”
“瞧,”他說?!罢贾辛耍ㄇ锷荒芗藿o聶赫留多夫……”
接著他給我講了普希金生活中的一段趣聞,是他的朋友麥謝爾斯卡婭公爵夫人告訴他的。“有一次,普希金對公爵夫人說:‘您猜我的塔季婭娜最后怎么樣了?她拒絕了奧涅金。這件事我萬萬沒有料到?!?/p>
“這就是說,”父親說?!叭宋?,經(jīng)作家塑造出來,他便開始了獨立自主的生活,不再受作者的意志支配了。作者只能根據(jù)人物的性格行事。這就是為什么我的卡秋莎和普希金的塔季婭娜只能根據(jù)自己的而不是作者的意愿行事的原因?!?/p>
“不過,”我尋思道。“要想塑造出栩栩如生的人物來,必須得是普希金……或托爾斯泰才行?!?/p>
海倫的美麗
父親舉出兩種描寫的例子:一種不好的,一種好的。
他從一部法國長篇小說中找出幾頁描寫烤鵝氣味的段落。
“當(dāng)然,”父親說?!爸钡阶詈笠豁摚亲永锢下劦揭还煽均Z的氣味,但這是創(chuàng)造印象的真正方法嗎?還記得荷馬是怎樣描寫海倫的美麗的嗎?‘海倫走了進來,她的美麗使老人們肅然起敬。普普通通的一句話,但您從中可以看到,老人們在這種美的魅力面前也不禁肅然起敬。用不著去描寫她的眼睛、嘴巴、頭發(fā)等。每個人都會用自己的方式去想象海倫的形象。但是每個人都感受著這種連老人們也不禁為之肅然起敬的美的力量。”
爸爸接受“茶錢”
從莫斯科到雅斯納雅·波良納有200公里。這段路程父親有時候徒步行走。他喜歡步行。背上搭個口袋,長途跋涉,跟沿途流浪的人們結(jié)伴而行,誰也不知道他是誰。路上的行程一般需要5天。沿途食宿經(jīng)常在車馬大店或隨便一個什么住處就便解決。如果趕上火車站,他便在3等車廂的候車室內(nèi)歇歇腳。
有一次,他正在這種車站候車室里休息,忽然想到月臺上走走,這時剛好有一輛客車停在那里,眼看就要開車了。父親忽然聽見有人在招呼他:
“老頭兒!老頭兒!”一位太太探身車窗外在喊他?!翱烊ヅ孪撮g把我的手提包拿來,我忘在那兒了……”
父親急忙趕到那里,幸好,手提包還在。
“多謝你了,”那太太說。“給,這是給你的賞錢?!庇谑沁f給他一枚5個戈比的大銅錢。父親不慌不忙地裝進了口袋。
“您知道您把錢給誰了嗎?”一位同行的旅伴問這位太太。他認出了這個風(fēng)塵仆仆的趕路人就是大名鼎鼎的《戰(zhàn)爭與和平》的作者?!八褪橇蟹颉つ峁爬S奇·托爾斯泰呀?!?/p>
“天呀!”這位太太叫道?!拔腋傻氖裁囱?列夫·尼古拉耶維奇!列夫·尼古拉耶維奇!看在上帝的份上,原諒我吧,請把那枚銅錢還給我!把它給您,真不好意思。哎呀,我的天,我這干的是什么呀!……”
“您不用感到不安,”父親回答說。“您沒有做錯什么……這5個戈比是我掙來的,所以我收下了?!?/p>
火車鳴笛了,開動了,它把一直在請求父親原諒并希望將那5個戈比要回去的太太帶走了。
父親微笑著,目送著遠去的火車。
(金平摘自《世界散文隨筆精品文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