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波

漆黑海面上，兩堆篝火在求救

1996年2月3日，凌晨4時37分。

東經(jīng)124°02′、北緯34°26′的海面上，7級海風呼嘯著。冬季黎明前的夜色分外黑暗。只有兩處忽明忽暗的燈光在風浪中搖擺，那是來自中國長島縣砣磯鎮(zhèn)北村的“中遠漁1039”號和“中遠漁1040”號，在倒班拖網(wǎng)捕魚……

正在舵樓凝神掌舵的1040號船長趙樂聲，忽然聽到船員報告：“船長，右舷方向發(fā)現(xiàn)火光！”他急忙操起望遠鏡，但見200米開外的漆黑的海面上，一條約摸135馬力的木殼船上，前后甲板上燃著兩堆篝火，隨著海風和海浪忽顯忽滅，火堆旁邊，各有兩三個漢子正沖自己的船揮動衣物跳著，叫著。趙樂聲心里一沉：“不好，有船失事！”那兩堆篝火是中國漁民約定俗成的求救信號，相當于無線電碼“SOS”！

“1039老韓，我是老趙！前面有條漁船出事了！你的船快，先靠過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聽到“單邊帶”里傳來的命令，1039號的大副韓殿狀立即指揮船員收網(wǎng)，1039全速朝求救船只駛?cè)ァ?/p>

“嘭”的一聲，兩只船靠幫了，老韓這才看清那求救船只的一側(cè)標有“遼大漁0259”的字樣。這時，那船甲板上呼救的男子中的三個人，不等船靠穩(wěn)，就不顧一切跳了過來。

老韓正要問話，那三個人已經(jīng)接過尚留在難船上的兩個人拋過來的纜繩，死死地把1039號船拴住。緊接著，猛聽“喀啦啦”幾聲巨響，“遼大漁0259”船的前后大艙五個蓋子幾乎同時掀開，“忽忽啦啦”有七八十人爬上了甲板，轉(zhuǎn)眼間，都跳到1039號上來。

趁著依稀的燈光，老韓看到自己船的甲板上已經(jīng)擠滿黑壓壓的人，他的心里驟然閃過一絲恐懼：“莫不是遇上海盜了？”

甲板上鬧哄哄的，老韓依稀聽得見自己的船員與來人的對話。來人的回話遮遮掩掩，含混不清：一會兒說是南下打工的，一會兒又說是旅游的。老韓正在狐疑之時，忽然看見登船者已經(jīng)從四面三五成群地慢慢朝他所在的舵樓聚攏過來。

9名船員已被80多個偷渡者圍住

老韓是1039船的大副。這次出海前，船長患病臥床，才由他總攬1039船的具體業(yè)務。與1040結(jié)對作業(yè)，一應大事則由1040號船長趙樂聲定奪。

眼見著不明身份的登船者已經(jīng)逐漸包圍了自己的舵樓，老韓決定爭取主動：“誰是船長？叫船長上舵樓來商量，這么多人怎么安排！”他從舵樓里探出身來，沖黑壓壓的登船者喊到。

“我是！”！鬧哄哄的人群靜下來了，一個留平頭、絡腮胡、穿西裝，年約三十七八歲，身高1．8米的男人，從人群中走出來，疾步蹬上了舵樓。

“你們到底是干什么的？”老韓望著這個人問。

“嗯……”這個操吉林口音的男人開始還有些心虛，他回頭看了看，甲板上全

是自己的人，口氣又硬了：“偷渡的，去韓國！”他的眼睛不再回避老韓的注視，而是死盯著他：“8天前從大連啟航，4天前刮風，船幫裂了，機器壞了?！?/p>

老韓心里倏地一緊。以前光是在電視上看到過這種事，沒想到今天真被自己碰上了，他再次向舵樓下面看了一眼，自己僅有9名船員，已經(jīng)被登船者團團圍住。他又掃了一眼不遠處海面上的1040號，老趙還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處境。他略一盤算，兩船人和起來不過22個人，如果要硬拼，魚死不了，網(wǎng)可得破了。

他把舵交給輪機手，大聲對自己的伙計吩咐道：“先給船長找個單間好好休息一會，其余的人等會再安排?！睅讉€伙計心領神會，簇擁著把偷渡船長帶到駕駛室下面一個約有4平方米的單間里。老韓避開眾人的視線，偷偷地拿起“單邊帶”：“1040老趙，我是老韓，我救上來80多個偷渡犯！救上來的是80多個要去韓國的偷渡犯！”

老趙在1040船上看到本來是五個遇難者，一下子變成幾十個人涌上1039船，已經(jīng)感到事情有些不妙，猛聽到單邊帶通訊機里的話，心里一驚?！袄享n，明白，我會很快與陸上聯(lián)系?！彼赝暝挘Φ皖^看海圖，不看不要緊，這一看，更嚇出一頭冷汗：他們現(xiàn)在所處的位置，距韓國的全羅南道的小黑山島僅有1小時的航程！

萬一偷渡者穩(wěn)定下來，弄清楚自己所處的位置，武力劫船越境，后果不堪設想！老趙再次拿起望遠鏡，操起“單邊帶”：“穩(wěn)住他們，等我聯(lián)系‘家里人來接?！崩馅w在望遠鏡里清楚地看到有人又向舵樓聚攏，幾十個人頭齊刷刷地盯著舵樓里的韓殿狀，如同一群圍困獵物的餓狼。“不要再用單邊帶聯(lián)系，以免被發(fā)現(xiàn)。外界聯(lián)絡由我負責?！?/p>

步話機“喀”的一聲關閉了。

“家里人”接到訊息

2月3日凌晨5時20分，中國煙臺長島縣漁業(yè)海洋局通信站收到了“中遠漁1040”船請在附近海域作業(yè)的“魯長漁3001”發(fā)來的緊急電報：“1039船現(xiàn)已救出80余名偷渡分子，有關方面速派快艇接應?！?/p>

5時30分，通信站向縣委作了匯報，漁業(yè)海洋局局長坐鎮(zhèn)通信站直接與1040船聯(lián)系指揮。

6時，煙臺市委、公安局、煙臺邊防支隊接到匯報后開始組織人力，部署作戰(zhàn)方案。

7時，煙臺市和長島縣的兩級臨時作戰(zhàn)指揮部同時在煙臺邊防支隊和長島邊防大隊成立。

船員們把菜刀等全集中在駕駛樓準備決戰(zhàn)

韓殿狀關掉了“單邊帶”?，F(xiàn)在可以說完全斷絕了和外界的聯(lián)系?？纯床贿h處的海面上的“1040”，再看看自己甲板上游蕩著的80多個偷渡者。老韓露出一絲苦笑。這次帶船出海，本來是要撈點對蝦和黃花魚，誰能想到會碰上這樣的事。他忽然想到自己的老婆、孩子還在家里等他過年呢。

就在剛才他也看了海圖，知道現(xiàn)在距韓國不遠了。甲板上躁動的人群隨時都可能武力劫船。但他判斷，大多的偷渡者不會懂得海圖。那么第一步就得遮住他們的眼睛——偷渡船船長。

擒賊先擒王，估計這艘偷渡船上只有船長既能看懂海圖，又有駕駛經(jīng)驗。另外，必要時也可以拿他當人質(zhì)。老韓悄悄增派人手加緊對船長的監(jiān)視。

“把大家?guī)У脚摾镄菹⒁幌?！”船員們按他的指示將男偷渡分子隔在前后兩個大艙，而將反抗能力較弱的20多名女偷渡分子則全關在駕駛室后艙……

有二三十名男偷渡分子就是不下艙休息，站在搖搖晃晃的甲板上，朝已下艙的人叫嚷：“別讓人把咱們賣了！”不能讓他們留在這里，老韓生怕會出意外：“待會兒，風還得大，掉到海里喂鯊魚可別怨我！”已經(jīng)在海上飄了8天8夜的偷渡者，早已領教過風浪的厲害，聞聽此話只得悻悻下艙。

一定要把他們留在艙里，老韓和船員們下艙為他們送去熱騰騰的大米粥。

偷渡船的船長，已經(jīng)稍稍得到休息。喝著老韓端來的大米粥，他終于有了說話的力氣：“大哥，能不能把我們送到韓國？”老韓沒有作聲?！澳蔷桶盐覀兯突卮筮B吧，你們常到大連卸魚，而我就在老虎灘一帶釣螃蟹，以后保不準常碰面，先給你5萬，等靠港后，你開價多少給多少。”那船長把他的碗一放：“當然，丑話說在前頭，如果你敢報警，咱們就同歸于盡！”

老韓低下頭，點著一支煙。這三條路他都想過了。趁天還沒亮，把他們送到韓國，這樣僅跑一個小時就能掙一大筆錢。送他們回大連，既無風險，又可作個順水人情，酬勞自然少不了。如果把他們押回煙臺，兩艘船就得提前3天收網(wǎng)，每天得損失30000元，而且押返途中可能隨時會發(fā)生意外。“好吧！你先休息，我保證把你們送到目的地！”老韓站起身，拍拍偷渡船長的肩膀，走了。

從艙里一出來，他就悄悄地把船員叫到一起：“把他們押回煙臺！”

老韓把船員分成兩組，分別擔負駕駛樓和機艙的守衛(wèi)任務。又和船員們把船上的菜刀、斧頭、木棍等所有能當作武器的東西全部集中到駕駛樓里，一旦發(fā)生意外，就決一死戰(zhàn)！

7點整，1039號鳴了一聲長笛，在茫茫海面上慢慢地劃了一道大大的弧線，再次起航。1040緊隨其后。只有老韓和他的船員們知道他們的航向——中華

人民共和國，煙臺。

“快速反應部隊”奔赴港口

長島。邊防大隊三樓，長島高長華副縣長坐鎮(zhèn)漁業(yè)海洋局通信站安全臺向1040號船發(fā)出指令：1、一定不能讓1039船靠幫，1040船只能對1039船進行監(jiān)護和負責通訊聯(lián)絡；2、速跟沿途作業(yè)的膠東漁船取得聯(lián)系，以便有情況時及時接應……

煙臺。邊防支隊二樓，有關領導請求駐扎在石島的山東省海巡支隊出艇支援，同時組建了由支隊副支隊長帶領的17名戰(zhàn)士組成的快速反應部隊，乘一輛“驪山”牌大客車，疾速趕赴石島。

8時，石島。山東省海上巡邏支隊。“公邊H3701”號甲級交通艇已經(jīng)進入一級戰(zhàn)備狀態(tài)。

每一名偷渡分子都可能是亡命之徒

老韓并不知道岸上的情況。

天已經(jīng)亮了。大海茫茫，1039、1040兩艘漁船，猶如兩片小小的樹葉在風浪中顛簸著。而對于1039船來說，更大的危險在于每一名偷渡分子都可能是亡命之徒！

上午9時左右，后艙的偷渡客在生生剝吃了40斤一箱的大對蝦之后，身體開始有了力氣，一個個不顧船員的攔阻，爬上了甲板。漂流幾天來，他們第一次這么輕松，他們說笑著，四顧茫茫海面，似乎已經(jīng)看見夢中的天堂就在天水交接的地方。但在老韓眼里，他們仿佛是自己甲板上來回滾動著的幾十顆炸彈。

老韓讓船上的大師傅精心煮了一大鍋掛面，并做了一道紅燜“辮子魚”。又一次親自給偷渡分子端到船艙里。聞得飯菜香，偷渡客們才又下艙。

機聲單調(diào)的突突聲，使時間顯得格外漫長。

幾名小“蛇頭”模樣的人，幾乎隔一會就要進駕駛艙里查問現(xiàn)在的船位，他們雖然對航海一無所知，但是一再威脅：如果老韓“敢賣了他們”，就同歸于盡！

駕駛室后艙的女偷渡分子也不甘寂寞。

一個半老徐娘首先蠢蠢欲動，借口要洗頭發(fā)上的柴油，一邊當著老韓的面袒胸露乳，一邊斜著媚眼往他前面湊；一名30多歲的少婦在老韓引她去便艙小便時，竟故意讓老韓幫助她提褲子，而爬出后艙坐在拖網(wǎng)臺上的一名小蛇頭，竟當著眾人的面誘老韓下水：“嗨，爺們！抽功夫到駕駛室后艙坐坐，看好那個隨便……”駕駛室后艙，偶有船員下來送水送飯，總有幾名女偷渡者不知羞恥地脫光衣服，說，只要把他們送到韓國，他們可以為船員提供最最“優(yōu)質(zhì)”的服務……

老韓和船員們可沒有這份心思，他們關心的是什么時候才能看見自己的大陸，什么時候能看見前來接應的“家里人”。

邊防船似離弦之箭

10時30分，待命石島港的“公邊H3701”艇，最后一次接到長島縣漁業(yè)海洋局轉(zhuǎn)發(fā)來的1039和1040船的船位和航向報告。17名干部戰(zhàn)士業(yè)已登艇完畢。

11時55分，“出發(fā)！”隨著此次海上攔截行動的指揮員一聲令下，偌大的石島港猶如一張拉滿的巨弓，將“公邊H3701”射向大海深處。

偷渡者戰(zhàn)戰(zhàn)兢兢從艙門伸出頭來……

打了十多年漁的老韓，即使遭遇10級臺風也從沒像今天這樣感覺時光難捱。

當日下午4時30分，老韓忽然看見，天水交際處遠遠地如利劍斬浪般駛來一艘快艇，透過望遠鏡隱約可見“公邊H3701”。是來接應自己的！老韓放下望遠鏡，長出一口氣，如釋重負。忽聽身后一聲問：“這是怎么回事？”一個“蛇頭”不知什么時候，又鉆進了舵樓。老韓忙道：“邊防船只是偶然經(jīng)過，快下艙躲躲！不然叫邊防警察拿望遠鏡看見了，全船的人都得遭殃！”小“蛇頭”聽了，半信半疑，他惡狠狠地盯著老韓，但眼見快艇越來越近，只得“哧溜”一聲滑進了艙底……

艙門“嘭”的一聲關上了，老韓感到，這一艙“炸藥”隨時可能“爆炸”！

老韓的船員迅速封鎖了所有的艙口，每個人手里都握著斧頭、菜刀……

“公邊H3701”越來越近，老韓和船員們的心一陣狂跳，但那快艇好像根本沒有發(fā)現(xiàn)他們，在他們的船邊稍稍減速，就擦肩而過了。怎么回事？他們回頭一看，只見那快艇，減速繞行到1039船正后方，突然又加速沖了上來，艇上的高音喇叭傳出我邊防指揮員的命令：“1039船上的偷渡分子聽著，我們是中華人民共和國邊防警察，你們要老老實實接受檢查！”與此同時，小艇“嘭”的一聲靠幫。

船艙里一陣混亂，但很快又安靜下來。當偷渡者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從艙門里伸出頭來時，他們最先看到的是戰(zhàn)士頭上的閃亮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徽，接著是17支烏亮的“79”式微型沖鋒槍，和船員們手握的利斧、菜刀……后記：

此次反偷渡共截捕來自黑龍江、吉林、遼寧三省的偷渡分子85名。

山東省公安廳對山東省海巡支隊和煙臺邊防支隊給予通令嘉獎。

煙臺市政府為1039船大副韓殿狀和1040船船長趙樂聲記大功一次，為兩船記集體功一次。

市領導向兩船漁民頒發(fā)了獎金10萬元。

責任編輯：耿海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