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燕妮
除非談非常不得已而必做適當吹噓的推銷業(yè)務,生活中大多數(shù)美國人,尤其是美國白人們誠實得可怕。生活中的他們基本上不騙人,也不能容忍騙人的人,他們看一個騙子的眼神就像看一個不可救藥的敗類。這種時候,你絕對不相信自己竟是身處無奇不有、世風日下的美國。
自然,我這里所說的“美國人”應該不包括近30年來移民到美的移民人群,因為,我從來認為,雖然在移民人群之中也是有大把剛直不阿、為人誠懇之人,但是總體說來,移民問題的出現(xiàn)絕對是導致美國文明水準陡降的一個致命瘡疤。
我曾聽說過我的一個中國朋友的中國朋友在開車時因為違章而被警察攔下來,當警察要開罰單的時候,這位中國人見公路上四下無人就趨前耳語,說是“我給你80元錢,你能不能不開這張罰單,放我走呢?”哪知這警察聽此一說反而猛地將他銬了起來,還徹底地搜查了他的車。
我們中國人一向是十分講究通融的,我個人及我周遭的不少貼近的朋友自然也是這種“通融”理念的傳播及身體力行者。而且,在我們的文化中,這種“通融”也多半會被看成是一種“社會成就”而被人艷羨,比如,在中國的馬路上,雖是人頭擁擠,但是區(qū)區(qū)一句“我在交通大隊里有人”就不是每個人敢吼的。但是這種東西在美國百分之百地被叫做丑聞。對有信念的美國人而言,你最好不要說“騙”這回事。
不是說美國民間并不存在“通融”之類的問題,而是比起我們中國人的那種事事講求通融的溫和之風,美國人顯得誠實得幾近強硬。
在美國的不少中國人看病時會和護士說:我是用我的醫(yī)療保險看病,但是我的保險中的最初幾百元醫(yī)藥費是要我自己出的,你能不能在申報我醫(yī)藥費的時候多寫一些數(shù)額上去,這樣,你就別要我付自付額部分,你所差出來的差價也可以在多寫出的數(shù)額中補足,反正都是保險公司付款。對于這種“交易”,很多中國醫(yī)生立即心領神會,暗自高興,因為這的確是一個兩下里都占便宜,只有不在場的保險公司吃虧的事情,但是對于這種說法,不少美國醫(yī)生就會給你一個冷臉。
在美國買房,房地產(chǎn)經(jīng)紀人最害怕的就是帶華人客人去看房子。按美國的規(guī)矩,你如果和某個經(jīng)紀人看過某棟房子,那么你后來如果有意買下這棟房子時,必須通過這個帶你去看房的經(jīng)紀人去買。在全美國,大致上,房地產(chǎn)經(jīng)紀人會拿走整個房價的百分之三到六作為經(jīng)紀費用。華人客人相比之下是比較不講究道義的,常常是經(jīng)紀人帶客人看過房子之后,客人接下來的事情就是自己暗地里直接和房主進行交易,或者轉回頭讓自己家里懂行的人代做交易,這樣做下來自然因為省下了兩下里的傭金,買賣雙方盡展歡顏,但是經(jīng)紀人白白做了信息交流中介。
曾經(jīng)有位經(jīng)紀人朋友說,他有一次接到華人客人的電話說是要去看房,他興致勃勃地開車帶他走了一圈之后,哪想客人最后最重要的要求是讓他開車送其到遠處的修車場去取自己早先就已經(jīng)放在那里修理的車輛?!叭绻幸惠v出租汽車,也還要花上幾十塊錢哪?!迸笥熏F(xiàn)在已經(jīng)是小小的“亨”級人物,說起這件記了多年的當年舊事依然是異常憤憤的樣子,也讓人覺得他的今天真的是不容易,因為異國的奮斗已經(jīng)艱苦,更加上不少華人的思路就是那么曲直不定,雪上加霜也就是難免的了。
在美國打獵在不少州內是需要執(zhí)照的。如果你已經(jīng)拿到比如說獵鹿的執(zhí)照,法律規(guī)定你在一年之內只能射殺兩只鹿。法規(guī)要求你如果打到了鹿就應當立即到當?shù)氐恼蟾嬉詡涞怯?,這種法令是建立在一個誠實的基礎之上的,當然你也可以選擇自己在山林中一下子打死20只鹿,或者即使只打死一只也不去申報,反正是蒼天在上沒有人知道,有大把的時間可以獨自就把才打死的死鹿扛上自己的車,顛簸而去。我在才聽到這一法規(guī)時,立即就想到這說穿了就是一種雖框定而成但絕不實用的法規(guī)。美國不少人則從來不這么認為。我想這可能因為我自己就早已經(jīng)是一個吃透了“通融”條理之人的緣故吧。
明白了這一點后,美國這個地方常常讓我內心“臉紅”。
我們的公司組建初期,電話公司派來為我們安裝電話線的是一個相當英俊的年輕男人,身材高大,面相英挺,頭發(fā)兩下里分開,有一些隨意而簡單的“現(xiàn)代”色彩。他來安裝線路的時候與正巧留守的我相談甚歡,彼此半真半假地努力贊嘆對方的風采。這小伙子在整個安裝工作期間麻利認真,邊安裝邊一口一個“因為我喜歡你”。我們的辦公室內的電線存在些許線路不明的毛病,幾番檢查下來他一會兒說要加一道這種修理或者那種改造。真到收錢的時候,他把手中的計算器按得“啪啪”山響,各種哪怕是小小的一點手工事項均也入帳,絕不留情。安裝電話這種服務并不是當時交錢,而是由電話公司統(tǒng)一在電話單中做帳,他為我公司究竟做過什么工作其實都是無憑無據(jù),即便付錢,他本人也拿不到任何好處,也因此,在他算到最后一刻的時候,我就大大咧咧地規(guī)勸說:如果你不能從中得到提成的話,好多事項你原來可以算了的。
他抬起眼來看著我愣愣地說:“那樣的話,我就會丟掉我的工作?!?/p>
我們的辦公室剛剛開始啟用時,市政府來查消防設施的人一趟一趟地“蒞臨指導”,相當認真。他們先是說我們原有的滅火器功能不夠,我們則重新買來;再來,他們又吼吼地要求我們一定要把消防栓掛在墻上才符合市政府的有關要求。他們叮囑說:“盡快找到釘子,消防栓一旦掛上墻去的時候再通知我們。”
他們臨走時,我見他們中似乎是負責的一位把我們的辦公室被查出的消防問題一一列進一張?zhí)囟ǖ募垪l之中,然后讓我一一看個仔細。
等我們第二天找到了個大釘子,當真把消防拴掛在墻上之后,電告他們,他們果真又來了。這么一層一層地做下來,我心里覺得實在有點像是在搞“兒童把戲”。
他們來復查的那天記得洛杉磯的溫度已經(jīng)接近40℃,他們走得大汗淋漓,其中的一位胖身材平端著一紙杯冰鎮(zhèn)蘇打水,幾乎到了舉步維艱的地步。到了我們的辦公室,他們一同坐下來,喝水、喘氣了好一陣,最后,他們拿出紙條來仔細核對,見到我們一一照辦,遂又大汗淋漓拔腿走了,前后只用了兩分多鐘。
臨出門時我問他們;“你們難道不怕你們剛一走我就把那個消防栓從墻上再取下來嗎?”他們嘿嘿地笑說:“我不相信你們費了半天勁裝上去的東西還有興趣再取下來”。
大抵也是在來美之后,我才認認真真地知道,在“誠實”面前很難制造事端的,做人萬事中絕不僅僅是只要做到“不坑人、不害人、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就能撇清的,因為你的良心常常就是可“通融”的良心。
在我過往的前半個生命中曾經(jīng)有過不少雖然“對得起自己良心”卻不夠誠實的時候,現(xiàn)在想來事事都像是一把把錐子。未來,我可能還有為一己小利而不能把持的時候,無疑這將又在自造更未來的后悔。誠實到純凈的境界其實是一張不出聲、不露面的法網(wǎng),法官僅是你的良知仍嫌不夠,對于未來我周遭諸事中的“違規(guī)”情形,我想我只能是不說無,但盡量少。因為,誠實者永遠昂首挺胸。
(李良摘自《八小時以外》1996年第8期)